第 10 章
    安息灵活地穿过一片被积雪覆盖的沙棘林,接着从冻得硬邦邦的流石滩附近经过,直到一条峡谷上方才停下。绝壁凌空,在暴风雪的天气里连岩羊都不爱逛,也招不来食肉动物,可谓相当安全。他眯着眼睛四下望望,一跃登上峭壁,手脚并用地攀爬起来。


    当安息专心致志地对付湿滑垂直的冰壁时,星网上已经炸开了锅。毕竟,很多队伍还在努力寻找营地,相比之下,安息的行为实在过于反常。


    “谁能告诉我,一号选手他在干什么?”


    “他想自杀?没穿装备,徒手爬山?”


    “不是,就算在白山,自杀也有不那么痛苦的法子吧,为啥非得选这种?”


    “18星的队伍在另一个方向爬同样的山……我怎么觉得他俩的速度还没一号快?”


    “我看看……哎哟我去,另一边是缓坡啊!”


    “坡度更缓,穿了装备,还是B级突变者,为什么会比什么都没有的人更慢?18星在摆烂不成?”


    “别介啊,我买的是趋势胜负,这样我会亏一笔钱的!虽然不多……”


    “就没人关心下24星那个倒霉鬼吗?他一落地就在被队友追杀诶!”


    “什么,你管杀人狂杰克叫队友?基本活腻味了吧这是?”


    “确实,杀人狂没有队友,而且他干掉另一人就意味着他基本能从白山里活下来了……可能就算不是杀人狂也会这么做。”


    “等等,才第一局,这种发言未免过于冷酷了吧……”


    然而安息看不到,所以他还在专心致志地爬山,偶尔分一个眼神给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屏幕。


    原本整整齐齐的绿条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出现了转红,显而易见是队伍内部问题。而对着代表24星的一红一绿,他心道果然如此。


    若只是想安全地从白山出去,杀死队友可以让自己的口粮勉强够用。最大的问题在于,这对杀人狂来说是不够的。鉴于以往的教训,他还有理由怀疑,杰克·史密斯不会让猎物轻松地死去。


    与此同时,被许多双眼睛隔空注视着的杀人魔本人正一脸享受地舔舐滴血的长指甲。当然,不是他的血。


    第一场比赛并不允许选手带武器,所以他就地选了块有锋利边缘的石头,一下一下、慢条斯理地沿着血管割破了那个倒霉队友的手臂。随便找的石块再锋利也有限度,像钝刀子划拉的痛苦更让人难以忍受。更别提他还故意不划深,接着用尖利的指甲抠挖深处,血肉模糊,无法直视。


    地上的人脸色雪白,不停扭动着,可他根本无法从束缚里挣脱——顺带一提,困住他的不是绳子,而是他之前御寒外套裁开的布条。


    杰克舔干净新鲜滚烫的血和附带的肉渣,又低下头,饶有兴致地欣赏对方痛苦挣扎的模样。“你还是省点力气,这可是我难得的忠告。”他语调轻快地说,又愉悦地瞥了一眼靠近的飞行摄像头,“盛宴才刚刚开始。”


    这可怖情形,星网上的观众们光是看着都闻风丧胆,这条直播频道的分级也猛地调高了。不过对其他参赛队伍而言,他们和安息一样,只能看到代表选手有危险的红条。


    “这么快就忍不住了,”基恩从自己的终端前抬起脸,面无表情,“真是头野兽。”


    端详着他俩刚刚扫荡回来的、三个小补给点的物资,詹姆斯相当满意。“野蛮,但是好戏。”他随口评价道,心思还在补给上打转。“咱们什么时候把剩下的都端了?”


    三个小补给点的物资足够两人六天之用,再加上他们随身带的,已经远超比赛要求的七日。


    换安息和秦韶,肯定做不出这种事。但基恩听了,眼皮都没多眨一下。“这三个补给点正好离咱们的落地点近,其他就有些路程,尤其是中间那个最大的。”他停顿了一下,“湖面冰层厚度不定,暂缓考虑。至于其他的……”他扶了扶金丝眼镜,“先看下那两个什么情况。”


    能被基恩特意提到的“那两个”,显然只会是秦韶和亚历山大。虽然詹姆斯唯我独尊惯了,但他不傻,知道2星队伍实力强劲。同是S级,3星的两人就不足为惧,毕竟其中一个是他们这边的。“那两个真的闹翻了吗?总觉得情报不是那么可信。”说着,他用两根手指摸了摸下巴。


    “不管是真是假,我们都要按最坏的情况考虑。”基恩说。


    詹姆斯看了他一眼,没回话。随后,他直起身来,走到山洞入口的罅隙前向外扫视。风雪比刚才更大了,白日昏暗如夤夜。他在这片灰蒙蒙里捕捉到了几点闪烁的红光,知道它们正识趣地保持距离,于是咧开嘴笑了。


    此时,被他俩惦记着的秦韶和亚历山大正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他俩和安息秦韶类似,被传送到了半山腰,此时正向山脚进发。


    亚历山大几乎要被漫天风雪迷了眼睛,但他还是时刻关注着比赛情况。“光显示红条有什么用,”他嘟囔着抱怨,“还不如实时更新补给点情况更有效率些。”


    秦韵在前面闷头走路,说不好听没听见。背后的大登山包几乎有她人一半高,又狂风凛冽,她一副纤细身板,居然还走得很稳当。


    “我说,”亚历山大有些气闷,不由放大了声音,“你打算冷暴力我到最后吗,韵?”


    秦韵终于回过头,赏给他一记白眼。“请你端正自己的身份,巴塞尔先生。”


    ……巴塞尔先生?


    亚历山大感觉自己更委屈了点。签也不是他自己抽的,搞成这样难道不是天意吗?婚约还是他费了老大劲才说动家里长辈的,秦家也好不容易有了点头意向;结果,第五领导人一死,他预定的媳妇儿就没了!不仅没了,可能还要变死敌!放眼全星系,哪个有他惨啊?


    “你知道我没法拒绝这个,”他持续在后面不甘心地叨叨,“我也知道你别无选择。但这事还可以商量嘛,结果你家连门都不让我进……”


    这话说得夸张了,毕竟秦家还是招待了他茶水的。但说到商量……


    “哦?”秦韵突然刹住脚,“我问你,你觉得这事儿能怎么商量?最坏的情况是都死,最好的情况是活一个——”她猛地转过脑袋,目光甚至比周围的冰天雪地更凛冽,“那不是一开始就划清界限最好?”


    其实,亚历山大的理智也告诉他这样最好,包括家族里其他人也是这么对他说的。毕竟,两家的合作关系源远流长,面对这种情况,谁让步都像是给对方占便宜,故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各自负责、互不干扰。


    但他就是不平衡。家族利益应该摆在第一位,他自小受到这样的教育,多年来也都为这个目标努力奋斗,要求自己严格到接近严苛;可他唯一的私心都要被抹杀……这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望着前面秦韵又转过去的身影,亚历山大还想说点什么,却先捕捉到了远处有红点一闪一闪。知道摄像头就要飞过来了,他暂且闭上了嘴,心想他总会找到下一次机会的。


    天渐渐黑了。风声有所止歇,然而温度变得更低,偶尔还有些怪异的嚎叫隐隐传来。


    秦韶在山洞里如坐针毡,每隔一阵子都要去洞口张望一番。随着时间的推移,安息会主动回来的可能也在减少。其实,结合对方早前的举动,秦韶心底里已经肯定了,安息不会回来。但他还是抱着那么一点小小的希望,希望对方还记得自己落下了补给。


    说到补给……


    安息说“带上也不是不可以”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暗示是为他带的?


    秦韶没忍住又望了望两个挨在一块的包。若是安息一直不回来,他拿着两份中上水平的补给,节省一点,估计能活过六日。但不问而取视为偷,他自觉得还没到这种地步。左右口粮都不够,还是得出去打猎。等明天睡起来,他应该出去观察下周围地形和可以利用的物品,设个陷阱之类的……


    想着这些,秦韶用散落的冰块封住洞口,又用树枝和随身带的长线做了个简易警报系统,转头窝到最里面休息了。


    至于安息,他白日里在绝壁上到处攀援摸索,终于在日落之前找到了个绝佳的落脚点。


    那是道窄窄的山缝,顶上有巨岩遮蔽,闪身进入后顶多只够两个人窝着。但这免去了有东西躲在角落里对他发动袭击的可能,探头朝外就能对峡谷及之后汇入的大湖一览无余,视野相当广阔,再也没有更好的看戏吃瓜之处了。


    安息很满意,满意到几乎无视自己被冻得红肿的双手。以他惯常的经验来说,这点损耗不过两日就能恢复,算不上什么问题。所以,看着天色晚了,他最后扫了一眼终端的显示屏,侧靠着入口处的石壁,将两只手压入怀中,准备打个盹。


    31星的队伍也有一条变红了,大概率是那个干瘦老头……


    糖尿病本身就会导致四肢麻痹,在严寒环境根本捱不下来……


    其实就该让那个不成器的孙子自己替他的□□老板顶缸,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不好多说……


    不知道明早起来会有几条变成灰色……


    在半梦半醒之间,忽而有一声尖叫划破夜空,异常突兀。安息猛地惊醒,本能地绷紧身体,同时小心地往外看去。尖叫还在持续,他的听觉也彻底回了笼,而后辨认出那其实是两个人的声音,只是叠加在了一起。


    坠落的风声越来越大了……什么情况?


    就在心里那个不好的揣测愈来愈大的时候,两条拉着的黑影迅速从安息眼前的半空中掠过,同时还有一股似曾相识的玫瑰冷香飘散开来。


    这是……


    他震惊得半张开嘴,视线缓缓落到终端上。雪山孤月的光芒不甚明亮,显示屏也依旧清晰可见:在十几秒后,代表18星队伍的两根绿条同时灰了下去。


    雷蒙德·麦克亚当,已死。


    杰瑞·肯特,已死。


    第一队,出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