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案下
    崔泠脸上依旧漾着笑意,将酒盏递了过去,温声道:“我听人说,京畿最好的酒便是这醉神仙。萧姐姐若有心怜惜,便倒半盏与我尝尝便好。”


    萧灼冷笑,提壶斟酒,眼看着酒已过半盏,她却没有停歇的意思。


    怜惜?动的人可是她的阿娘,世上最亲的人。岂是一杯酒便可以释怀的?


    崔泠眼看着酒汁漫过酒盏,已然漫了出来,她没有提醒,只是安静地接着。看来萧灼今日杀气颇重,第一步没能劝成,便只能继续往下走了。


    “哎呀,泠妹妹怎的不提醒孤呢?”萧灼说完,将酒壶放了下来。


    崔泠没有犹豫,笑道:“多谢萧姐姐。”说着,她仰头便将这盏满当当的酒喝了个干净。辛辣无比的酒汁入喉,烧得她的整个喉管火辣辣的,甚至引得她捂口猛烈地咳了好几声。


    银翠赶紧上前,给崔泠奉上一盏热茶,轻抚郡主的后背,急道:“郡主慢些喝,会伤身的。”


    “泠妹妹,量力而行。”萧灼微微昂头,视线俯落,眸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暗色。


    崔泠终是缓了过来,强笑道:“不试试,如何知道这醉神仙的滋味呢?”


    “试与不试,结果都一样。”萧灼没有看她,提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目光落在了宾客身上,匆匆一扫,来到了金玉堂身上。她笑意阴鸷,对着金玉堂敬了一下,朗声道:“金老板,孤敬你一盏!”


    金玉堂身子一颤,连忙执盏起身,恭敬地对着萧灼一拜,正色道:“草民愚钝,若有失礼之处,还请王上海涵。”说着,他也一口饮尽醉神仙。


    萧灼只小啜了一口,斜眼小觑崔泠:“孤又不是宰相,腹中是不必撑船的,泠妹妹你说是不是?”


    崔泠赔笑道:“即便不是宰相,萧姐姐也是京畿最尊贵的燕王啊。宰相腹中都可以撑船,燕王更应是心怀天下之人。”


    “泠妹妹这张小嘴啊,会讲话,孤突然有那么一点喜欢呢。”萧灼将酒盏里剩下的酒汁饮下,放肆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崔泠。


    崔泠坦然迎上她的目光,莞尔道:“萧姐姐只喜欢我一点?”


    “你要多少?”


    “寻常百姓家的姐妹们,可都是亲密无间的。”


    萧灼放声大笑,没有接崔泠的话茬,换了旁的话题:“野猪烧得如何了?”


    “回王上,正在烹制。”府卫如实答话。


    萧灼拿起筷子,勉为其难地夹了一块烧兔肉浅尝了一口,蹙眉道:“这厨子的手艺……还需精进。”


    “不如尝尝这个。”崔泠亲自给她夹了一块蒸鱼,“我自小在朔海长大,拿得出手的,便只有这一道菜。”


    萧灼颇是惊喜:“你亲手烧的?”


    “尝尝,不好吃,可以罚的。”崔泠话中有话。


    萧灼进一步问道:“怎么罚都可以?”


    “只要萧姐姐高兴,什么都可以。”崔泠一边说着,一边给斟满了酒盏。


    萧灼夹起那快蒸鱼,并不急着送入口中,却是反复打量:“鱼肉带刺,稍有不慎,可是会卡喉的。”


    崔泠轻笑:“此鱼少刺,我烹制之前,已经细心挑拣过,保证萧姐姐不会被鱼刺卡喉。”


    “当真拔干净了?”萧灼反问。


    崔泠点头:“若是萧姐姐吃到一根,我便吞十根。”


    “泠妹妹这话可就言重了。”萧灼说着,将鱼肉喂入口中。她必须承认,崔泠这鱼肉烹得甚好,甘香入口,化而不腻,里面还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味,比她吃过的其他鱼肉都要好吃。如此用心,还许了那么重的诺,想来金玉堂那边也是警告了的。甚至,此事兴许崔泠也毫不知情,摊上个不知轻重的舅舅,所以今夜才要如此伏低,恳求她的原谅。


    诚意有归有,却是不够的。


    萧灼在心间掂量一二,还想瞧瞧泠妹妹后面还能拿出什么诚意来。


    “鱼肉如何?”


    “尚可。”


    崔泠心弦紧绷,知道萧灼还是不愿让步,便只能继续往后走。她递了个眼色给杨猛,示意杨猛将伶人班请进来。


    杨猛依令行事,很快便将伶人班请至中庭搭好的戏台上。


    锣鼓声起,伶人们便在戏台上唱了起来。


    这可是京畿最好的红花班,今日唱的这出戏名叫《三谢七娘子》。讲的是小郎君不识七娘子深情,有负七娘子,三次诚心谢罪,换来大团圆。


    这第一谢,是小郎君候在七娘子门外,三拜九叩,自述自己有愧之处。那小倌唱得深情动人,扮演七娘子的伶人也演得活灵活现。


    宾客们都被这第一谢吸引过去了,趁着这个机会,金玉堂佯作去茅房小解,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宴席。


    萧灼听着唱词,冷声道:“这小郎君活该,若孤是这七娘子,决计不会饶过他。”


    “确实活该。”崔泠附和。


    萧灼眉梢微挑,今日这泠妹妹千依百顺的模样,竟是有些让人心疼啊。


    崔泠举盏敬她:“萧姐姐,我敬你。”


    “还敢喝?”萧灼看她脸色不好,提醒她莫要逞能。


    崔泠笑笑,干脆地一口饮下。


    萧灼心弦微动,这病恹恹的泠妹妹果然是个狠角色。想到歪处,她忽然想试试,这泠妹妹究竟能忍到何种地步?


    萧灼虽说穿的是劲装,却不是短摆。她挪动左脚,往左挪了挪,一只雪色皂靴霸道地贴上了崔泠的右鞋。


    崔泠的红底裙摆微动,粉色的绣梅纹鞋很薄,经萧灼这么一贴,她知道萧灼有多来势汹汹。她下意识地拢起双足,好避让萧灼的挑衅。


    萧灼可不会给她机会躲避,身子微斜,看似是斜靠在座椅之上,左足再次贴上崔泠的右足,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


    孟浪至极!


    崔泠心底暗骂,面上却只能佯作无视,又一次躲开了萧灼的追逐。


    彼时,伶人们唱到了第二谢。那小郎君遭了七娘子一巴掌,捂着脸呜咽陈情,那唱词更加的哀婉动人。


    萧灼却看得笑出声来,左足已将崔泠逼至不可退的地方,然后鞋沿不断磨蹭,像是挑衅,更像是撩拨。


    崔泠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此时双颊通红,难得的有了血色。她自是退无可退,想要彻底逃开萧灼,要么只能起身离开,要么只能掀开裙摆,翻开几案,将她们藏在隐匿处的你追我套曝光人前。


    萧灼认定了她不敢如此。


    崔泠也不能如此。


    于是,萧灼起了更热烈的念头,崔泠生了不该有了羞意。明明只是双足相抵,却硬生生地磨出了一丝暧昧的气息。


    她知,她也知。


    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


    伶人们唱至第三谢的高潮部分,宾客们开始抚掌高贺。


    崔泠觉得身上烫得很,不知自己出了多少热汗,更不知这场隐秘的“折磨”还要持续多久。


    萧灼与她挨得甚近,是以清楚地听见崔泠的呼吸变化。沉了,也急了。不知怎的,萧灼现下满意极了。崔泠先前那些诚意,哪有现下这一份来得炽热。


    “呵,好!”萧灼笑出声来,终是放过了她,缩回脚来,坐正了身子,美滋滋地喝上一口醉神仙。


    酒汁入腹,竟有几分微醺。


    她侧脸笑看崔泠:“泠妹妹今日这出戏啊,演得好,好极了!孤,定要重赏!”


    崔泠暗舒一口气,仿佛一只被逼至悬崖边的羚羊,终是绝处逢生。她见萧灼露了转圜的意思,便趁热打铁:“萧姐姐说赏,那便重重地赏。”说着,她欲起身,却身子摇了摇,竟是往萧灼身上倒去。


    众目睽睽之下,萧灼将她一把抱入怀中,视线里只剩下了崔泠那张羞红的脸。心弦似是被酥手一瞬撩过,震得萧灼的心房砰砰作响,连呼吸也变得沉了下来。


    崔泠面露难受之色,轻柔自己的额角,歉声道:“萧姐姐见谅,我贪杯了,这会儿晕得很。”话虽如此,却没有立即喊银翠上前搀扶。


    萧灼拢着她的身子,笑道:“不妨事,既然醉了,孤便扶你回去歇息。”她猜到了她的用意,却不知她后面这一招会是什么。


    崔泠低眉:“不必……银翠……来扶我……”


    “孤来。”萧灼拦住了银翠,将崔泠扶着站了起来,简单解释了一句,“泠妹妹喝多了,孤先送她回去休息。若是这出戏唱完了,可以再点两出,孤请诸位看个尽兴。”


    “多谢王上。”宾客们确实没有看够。


    今日每个席上的酒都是醉神仙,莫说是崔泠捱不住,就是平日酒量好的,五盏之内,必生醉意。这位昭宁郡主身子本来就弱,看那软弱无骨的模样,想来定是贪杯多了。萧灼作为姐姐,扶她回去似乎也没有哪里不对。


    有些聪明的嗅到了些许诡异的气息。可燕王又不是郎君,两人皆是女子,这举手之劳想多了反倒是显得他们心思肮脏。


    于是,银翠掌灯,引着萧灼扶着崔泠转入了内院。


    喧嚣被内院的院墙隔去大半,萧灼现下听得清楚,自己的心跳确实比平日快了一拍。平时她知道崔泠瘦弱,却不想抱来竟是这般的纤弱柔媚。尤其是她身上的淡淡药香,混杂了醉神仙的酒味,钻入萧灼鼻中,那是另一番特别的香味。


    萧灼五指尽张,牢牢地勾着崔泠的腰杆,掌心的灼热透过了崔泠的衣裳,熨上了她的肌肤。崔泠觉得身子没来由地发烫,若是平日,她定要推开萧灼,可现下离最后一个法子还有十余步,若在这里推开萧灼,那可就是功亏一篑了。


    再忍耐片刻。


    崔泠的呼吸声更沉了,落入萧灼耳中,无疑是一种别样的诱惑。萧灼情不自禁地垂首,余光窥视崔泠脸上的红晕。


    心道:泠妹妹脸红的模样,可爱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