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表里
    咚,咚!


    沉重的脚步连响了两次。


    砰!


    \"他妈的!\"


    钝物撞上门框的声音,接着是扑扑簌簌的泥土掉落声。


    叮铃铃,诡异的铜铃声在门外响起。


    急促的钝物撞击声与脚步声随即出了门,铜铃的声音也仿佛幽灵一般追随而去。


    叮铃铃,叮铃铃。


    片刻之后,舟向月耳边只剩下层层戏服起伏涌动的摩擦声。


    ……走了?


    又过了片刻,他慢慢松开手,从悬挂在空中的衣服中爬下来。


    【啊,切到境客视角才发现他居然是用一件戏服把自己挂起来的】


    【也就是这单薄小身板了,没有二两肉……换了另外几个人,岂不是得衣毁人亡】


    【我有点懵,班主为啥就走了?他怎么连对面的房间都不去找了?简直像从这个院子逃跑了一样,他在害怕?】


    【原来班主竟然怕小鬼!之前都没注意过】


    【说起来,班主好像确实从没有和那些小鬼直接对上,这还是第一次】


    【卧槽,这人怎么知道班主怕小鬼?】


    舟向月从戏服里往外爬的时候,手脚有点不争气地发软。


    好在他猜对了。


    梨园里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铜铃,如果只是普通人家辟邪,怎么也不会挂这么多。


    这个魇境里的活人不多,最大的就是班主,戏班也是属于他的。班主在戏班子里挂了这么多铜铃,就像是在害怕什么一样。


    铜铃辟邪,那么他怕的是什么,也就呼之欲出了——


    班主怕鬼。


    刚才,舟向月把那双染血的绣鞋放到了一件戏服底下,从外面望过来,刚好只能隐约看到似乎有脚的影子。


    这样,班主一掀戏服,估计就可以和那双鞋面对面了。


    这方法当然风险极大,搞不好是杀敌一千自损一万。


    但他实在是被班主追杀得走投无路,只能以毒攻毒试一试。


    没想到他运气这么好,鬼追着班主跑了!


    让他们相爱相杀去吧,舟向月又快乐了。


    这么一阵过去,他应该能获得一点喘息的安全时间。


    【居然能想到用小鬼吓跑班主,他跑进这个院子前后也就不到一分钟吧?为什么前面都在说他是漂亮蠢货?明明很机智啊!!喜欢聪明小美人!】


    【我还是喜欢笨蛋美人,对手指】


    【突然开始觉得这个魇境也不一定烂尾,说不定他真能破局呢,一把子关注了】


    【这有什么好吹的?纯纯拆了东墙补西墙,他自己也碰了那双红绣鞋啊,真以为隔着戏服碰就不算碰了?等着吧,小鬼马上就来索命】


    舟向月刚爬到一半,腰身和大腿还缠在半空的戏服上,头则倒挂着垂到了一件件戏服下摆的位置,正好与悬挂戏服的木梁底部支架平齐。


    纵横交错的木架子上看起来似乎有什么脏兮兮的划痕,歪七扭八的。


    这是什么?


    他从戏服中整个钻出来,趴下来凑近去瞧。


    划痕深深浅浅、扭曲狰狞,周围还沾满令人毛骨悚然的暗红色污渍,就像是什么精神不正常的人用尖锐指甲划刻上去的。


    木架的这一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划痕,随后向着长长的木架中间延伸,逐渐稀疏。


    舟向月循着划痕慢慢往前,忽然在木架中对段看到了可以辨认出的文字。


    歹……比。


    这是“死”?


    他费劲地靠近去辨认,终于勉强认出了几个字。


    “死”


    “死”


    “痛”


    “痛”


    “痛”


    最开始的文字歪歪扭扭的鬼画符一样,几乎要与那些扭曲的划痕融为一体。但是越往前,文字便越发清晰,也更好辨认。


    “救救我”


    “救救我”


    “救命”


    “快逃”


    “快逃”


    “梦”


    “祈梦”


    【草草草草草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san值狂掉】


    【!!!第一次看到这些字!】


    【毕竟之前从没有人嚣张到往班主眼睛里撒沙子,又倒霉到被他追到这个鬼打墙院子里来,最后还愚蠢到躲在戏服里,竟然还不知为什么走狗屎运活下来的……话说这线索的位置未免太刁钻了吧?】


    【会不会是什么关键线索?我好好奇啊,这个魇境的境主到底是谁】


    祈梦?


    舟向月想起之前班主也说过,让这些学徒好好练功,如果在大傩上扮演神明,就会有祈梦的机会。


    祈梦。向谁祈梦呢?


    神吗?


    砰的一声,舟向月的额角磕到了木架上面。


    他已经爬到了抵着墙面的木架另一端。


    这一段的竖直支柱上也刻了字。不同于之前零落混乱的字,这些字整体呈现诡异的青黑色,似乎也不是一个人写的。


    就着窗户落进来的一点暗淡月光,舟向月一个字一个字去辨认。


    从上到下,一个个狰狞的字显露出来。


    “你”


    “逃”


    “不”


    “掉”


    “了”


    舟向月靠着另一边的木架子盘腿坐起来。


    他歪着头打量这些刻痕,细密双睫垂下,似乎在思索什么。片刻后,他眼中显露出一丝挣扎,还忍不住自言自语。


    “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好……”


    “……不管了,应该没人会看见。”


    【……他到底想做什么?】


    【好奇蹲,貌似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嘿嘿嘿】


    在骤然热闹起来的弹幕中,舟向月的手万众期待地从后腰向前探出,趴到了木架前——


    然后,他捏着一块尖尖的石头,在朽软的木头上刻下了鬼画符一般歪歪扭扭的一行字:“□到此一游”


    最前面的名字是一个两笔简笔画的图案,乍一看像是个月牙儿,又像是一只小船。


    他刚才就手痒想写“到此一游”了,只是院子里的墙上未免太过显眼,写了怕招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在这里写,再用符号代替文字,应该可以保险地过一把手瘾。


    及时行乐嘛。


    原本热闹至极的弹幕骤然陷入了沉寂。


    一秒。


    两秒。


    三秒。


    一条孤零零飘过的弹幕打破了死寂。


    【弱弱地问一句,一个精神正常的人看到这一幕,正常反应会是写到此一游吗?】


    弹幕在瞬间的空白之后,再次爆炸了。


    【……】


    【我来负责任地告诉你,一个精神正常的人应该是赶紧逃跑,虽然魇境也没有地方安全就是了】


    【一个精神正常又胆大的人应该是仔细观察,然后决定此地不宜久留】


    【我开始认真地怀疑他的精神状态】


    【不会是吓疯了吧】


    【那等下死掉岂不是不好看了!只有充满恐惧的死亡才带感啊!】


    舟向月倒是全然不知道这番争论,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标签中新增的“精神病院在逃患者”。


    此刻,他满意地把石头扔到了一边,转过身开始打量身边的一件件戏服。


    奇怪的是,刚才一件件戏服上吊着的傩面具都是朝外的,现在却都朝里了。


    就像是这些面具跟着他转了过来一样。


    一片漆黑的房间里,一件件吊着诡异面具的沉重戏服默默地面对他,仿佛一群沉默地凝视他的人。


    舟向月很不见外地伸手摸了摸身旁的一件绛红色长袍。


    红色缎料沉沉垂下,触手冰凉柔软。繁复的织金刺绣从领口蔓延到腰间,细密花纹在黑暗中看去仿佛一片细碎云雾。


    虽然戏服看起来已有些陈旧,但摸起来却异常细腻柔滑,好似触到了鲜活的肌肤,让人忍不住想要贴近它,将它穿到身上。


    很好,就这件了!


    【他在……挑衣服?】


    【对哦,他是该换件衣服了,我怕他穿着这身破布再跑一跑晋江就不让看了,毕竟会露出脖子以下】


    【不要!我就喜欢破破烂烂小美人!】


    【恐怖游戏×换装游戏√】


    【不是,魇境里的衣服也敢乱穿?】


    【魇境啊魇境,求赐一个绝佳的角度欣赏小美人更衣,信女愿献祭笑话君的眼睛和肉|体,换取一个360度无死角全景!】


    【这是什么群魔乱舞的弹幕,有一个在重点上吗???现在不应该关注下鬼什么时候出现吗?】


    【没听说这是个bug直播嘛,早晚会关停的,生命有限,及时行乐】


    正要脱掉身上勉强蔽体的破烂衣服,舟向月突然想起了那个诡异的“围观鬼数”。


    他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下,又去看那个数字。


    奇怪的是,此时“围观鬼数”那一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加粗文字:“没有人在看你!没有人!”


    舟向月:“……”


    他还是钻进了戏服堆深处,三下五除二换上了戏服。


    瘦削肩膀,纤细腰身。这身体果然是一片病态的惨白,那又脆又细的手腕恐怕连根木棍都掰不断。


    舟向月十分嫌弃地跟甩鸡爪子似的甩了甩手腕。


    虽然不记得了,但他原本肯定不长这样。他应该是个身高两米的壮汉!


    【可恶!连魇境系统都告诉他没有人在看他了!怎么这么警觉!】


    【对啊,当然没有人在看他,只有鬼嘛嘿嘿嘿嘿嘿嘿】


    【呜呜呜咬被角,老婆怎么这么讨厌】


    【我只能看着老婆的手腕想象全貌……嘶溜】


    “叮!有人差评哦!”


    “叮!有人差评……”“叮!有人……”


    “你收到了98条差评,罚款10魇币。”


    舟向月:“……”


    他看了看自己的信息,此时围观鬼数是608,魇币余额是51。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了轻微的呼吸声。


    一下,又一下。


    仿佛有人就贴在他的后颈,一动不动。


    舟向月慢慢回过头去。


    面前并没有鬼,只有一件轻轻摇曳的墨绿色戏服,戏服上的细长柳叶随着戏服微微颤抖。


    想必是刚才他碰到的。


    呼吸声也不见了。


    舟向月笑了笑。


    应该是在衣服堆里闷着,自己呼吸的回音吧。


    就说他运气应该没那么糟,铜铃声没响,鬼应该没回来。


    他手撑在地上,准备站起来。


    啪嗒。


    一滴液体落在面前的地上。


    舟向月下意识抬起头。


    只见他面前的戏服缓缓鼓起,显露出一张人脸。


    黑洞洞的眼窝隔着戏服,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啪嗒。


    一滴暗红的液体落在他苍白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