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
    十九世纪初的乡村小道,没有公共路灯的世界,一旦过了夏令时,夜间的路,连月亮都给不了多少亮度。


    已经被绑了三天,特别是今天,给自己送食物的人,完全没有遮挡脸,爱德华·珀西已经清醒的意识到,对方已经对自己起了杀心。


    更重要的是,来人长得一张让他非常熟悉的面孔,终于解开了这辈子从出生到现在的谜题。


    为什么这辈子的父母是珀西伯爵夫妇。


    为什么这辈子自己的脸长得和上辈子一样。


    是上帝的垂青,让自己投胎到这家和自己外貌极其相似的人家吗?


    不!


    上帝的垂青解释不了,为什么这辈子绑住自己的是上辈子的牧师父亲,乔治·伯尼。


    上帝的垂青也解释不了,为什么自己从一出生,身边总会发生不幸的事情。


    更加解释不了,为什么这辈子最初很多自己信任的人,会穷凶极恶的对待自己。


    今天看到了乔治·伯尼,他的大多数谜题解开了。


    原因很简单,自己上辈子一开始就被坏人抱走交给了“牧师父亲”——乔治·伯尼。


    这辈子自带记忆的他,总是第一时间靠自己的哭喊,躲开了一双双不怀好意的手,更躲开了在自己独立行走前,一次次针对自己的阴谋诡计。


    可怜自己两辈子的母亲,因为自己自出生开始就多灾多难的命运,一直都恐惧上帝会随时带走她儿子。


    从小给他穿女装不说,还特意请了大主教为自己驱魔。


    只求灾害远离自己。


    原来这一切都是阴谋。


    一旦发现这一点,爱德华·珀西立马就想到了,自己的死亡,最大利益获得者——必然是自己的大哥——路易斯·珀西。


    虽然他的母亲,在嫁给父亲之前,就同意在大哥路易斯结婚时,赠送一万英镑的礼金,并且同意父亲的爵位传给大哥。


    但人类的贪婪好像深渊里的恶魔,源源不断的涌现。


    作为母亲独子的他,一旦死亡,母亲的巨额嫁妆必然都将会归大哥路易斯所有。


    当年祖母让父亲娶了她的侄女,也就是父亲的表妹,那个连一个便士都没有的第一任珀西夫人。


    而他父亲虽然继承了祖父的一切家产与爵位,但在娶了一个口袋空空的妻子后,还要为曾经的舅舅,后来的岳父不停的偿还债务,再大的家产都很快入不敷出。


    更曲折的是,在一次讨债者上门来讨债时,第一任珀西夫人直接拉着欠了巨额债务的父亲,从顶楼平台上直接跳了下去,这让上帝无法原谅的自杀行为,至今还让珀西家的楼顶平台被锁的死死的。


    当时母亲遭逢外祖父突然病倒去世,家里就剩下她一个女孩子,几个兄弟都远在海外的远洋舰上,为了保住家财,更为了找一个有爵位的丈夫,可以替代外祖父继续照应在军中的舅舅们,她毅然决然的嫁给了当时与外祖父一向交好的珀西伯爵。


    当时的父亲正好没了第一任妻子,也没了欠赌债的岳父兼舅舅,家里正穷的只剩下爵位了,在母亲表示同意将来大哥结婚时赠与礼金和不要爵位后,两个人很快就领了特许结婚证结婚了。


    这对因为各种实际利益结合的夫妇,婚后相处非常好,从小爱德华总是能看到,任何时候只要看到母亲的身影,不远处,必能也看到父亲默默看着母亲微笑的身影。


    这辈子他刚出生时,最早的记忆,便是那身材高大的父亲,连连拒绝母亲将他塞入父亲怀中时,对方颤巍巍不敢抱,又不敢拒绝的模样。


    后来夜里每次他肚子饿醒来,第一时间抱起他哄他的便是父亲,虽然上辈子他英年早逝,没来得及结婚生子,但他也知道,英格兰的夫妇,一般都是分房睡的。


    像他父母这样长期同屋一起休息,在他还在襁褓时,也都是他们亲手带的,这是从未听说过的相处模式。


    即使是他每次都会抗议,一些不怀好意的人接触自己时放声大哭,但也不会因此让每对父母都做到亲自上手带孩子,即使主张“把孩子看做孩子”【注】的思想家卢梭的《爱弥儿》已经红遍了整个欧洲也不行。


    往往一杯鸦片剂能解决的事情,几乎没有人会如此劳心劳力的带孩子,这辈子他好几次都靠着超乎常人的敏锐度,躲开了一次又一次不怀好意想灌药给自己的坏人。


    上辈子他见过太多弟弟妹妹,死于那对牧师夫妇买来喂给婴儿的鸦片剂了,他们甚至因此拿到了一笔笔丰厚的婴儿死亡保险金,还好他出生的时候,伦敦还没有这种保险,才幸运的活了下来。


    不过幸运活下来的他,长大后就进公学读书,后来受人资助进入海军,大部分都在看不到岸边的大海上生活,短暂的人生里,与这对牧师夫妇时间并不算太多。


    只有一次,因为意外战功,被升到海军上校的他,代表他们的部队,前往皇宫觐见国王,接受表彰,不管多少次想起那次皇宫面见,他的心口仍然忍不住怦怦直跳。


    不过,他也是在那一次回伦敦,偶然遇上了珀西伯爵——也就是这辈子的大哥路易斯。


    想来那次收到的让自己赶紧逃跑的字条,便是因为这个事情吧。


    毕竟自己长了一张和母亲一模一样的脸啊,只要一回英格兰,总有人能认出自己的。


    命运对他并不公平!


    如果上辈子他不是机缘巧合,他拿下法军高级将领的功勋,他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从等级森严的海军,升上官职,而是长时间持续遭受恶意打压,永远下不了海船,永远回不到英格兰!


    但命运对他也是公平的,自己这个两辈子活的糊里糊涂的人,这次总算搞清楚了人生中的波折来自哪里。


    居然都是人为的!


    就因为自己母亲的巨额嫁妆,就要遭来两辈子的恶意针对吗!


    爱德华完全想不通,为什么路易斯如此心胸狭窄,怪不得上帝自他出生时,就让他双腿不完整的降世,这明显是在提醒世人,恶魔降世。


    把两辈子各种想不通的事情,彻彻底底都想透了的爱德华,果断的拿出了上辈子作为海军军官的基本素质。


    从今天白天开始,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后,爱德华已经明白对方不是简单的要钱而是要命时,就一直努力用藏在鞋底的薄片,努力磋磨困住自己的绳索,现在只等天足够暗,看守人防备心理最弱的时,骑马逃走!


    上帝总是公平的,虽然自幼年起,爱德华的周边总是容易发生不幸的事,但辈子都有超人感官的他,凭借着这份敏锐度,逃过了一次又一次。


    今天一早,他的嗅觉和听力都告诉他,今早自己隔壁的羊圈里来了一匹迷路的马匹,听貌似羊倌的人说,好像是一匹走丢的马。


    咴咴的马鸣声绝不是咩咩的羊群可以掩盖住的。


    不过等他彻底摆脱,困住自己三天的的绳索和门房时,摸黑到羊圈的爱德华,意外发现这匹迷路躲进羊群的马出乎意料的小,但对于刚满10岁的爱德华来说,骑马逃离的成功率一下子上升了五成。


    这匹小马也出乎意料的聪明,完全按照爱德华的指挥,配合他悄悄出了这个羊圈,完全没有惊醒一只羊。


    爱德华并不知道,这匹马就是因为太聪明了,才会悄悄跟着乔治牧师的马车,去寻找大海和远方,结果直接找进了别人家的羊圈,留它的主人在家懊恼痛失贵重财产。


    现在爱德华下达指令,让它悄悄从羊圈里出来,正好对上了这匹马的特长,但凡它是匹动静大的马,也不会跟着连马饲料都没有的乔治牧师回羊圈了。


    意外出现的小马给了身处意外的爱德华意外的求生希望。


    虽然没有马具,这辈子受到严格精英教育的爱德华,非常顺利的骑上了这匹马。


    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虽然这辈子的乔治牧师被分配到一个离伦敦并不远的教区,和上辈子偏远穷苦的教区完全不同,但牧师的住所格局大体都是相似的,爱德华非常容易的便逃脱了。


    不过很快,爱德华就意识到,过去大海里也迷失不了方向的自己,居然在黑暗的乡村小路上迷路了。


    形势逼人低头,黑夜中的道路和白日格外不同,被人用马车一路绑架过来的爱德华,哪怕是白天也没有自信从一个人骑着小马找到自家所在的德文郡。


    再加上,德文郡也未必就是个安全的地方,爱德华现在很清楚,一直隐藏在自己两辈子坎坷意外的背后黑手,就是自己的亲大哥路易斯。


    现在就算自己方向感十足,能十分清楚的找到回家的路线,他也不敢赌,他那狠心的路易斯大哥是否在回程路上,坐等自己这只兔子主动撞树。


    还是把命运交给这匹意外出现的小马吧。


    爱德华默默的抱紧了马脖子,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了一匹喜欢乱跑的小马。


    “吁——”


    “好马儿,乖马儿——”


    “带我安全的地方去吧!”


    *


    一向使用打火石苦手的凯瑟琳,轻轻擦亮了一枚自制的火柴,点亮了经过她改装的鲸鱼油灯,提着明亮油灯的凯瑟琳,目标明确的径直走向了自家的马厩。


    “早。”


    “早。”


    “凯瑟琳小姐,早。”


    “是来看阿尔伯特的吧。”


    ……


    虽然本尼特家的早餐是九点开始,但在没有电灯的时代,人们都睡得很早,起的自然也很早,除了作为已婚妇女的本尼特太太,拥有在房间吃早餐的特权,不需要每天都早起外,其他本尼特家的人都起的很早,他们习惯在早餐前各自活动。


    凯瑟琳在女仆的帮助下,完成了今日份的简单梳洗,在醒来听到自己丢失的爱马,今早重新出现在自家马厩的好消息后,匆匆下楼,和一早约好打算去附近采果子的姐姐们道歉告别。


    一个人在女仆的陪伴下,提着油灯,着急的去马厩,特地前去看望自己那匹能够自行神奇回家的爱马阿尔伯特了。


    “你这个笨蛋,居然跑丢又跑回来了。”


    惊喜的看到爱马回来的凯瑟琳,忍不住对这匹沉迷吃于她带来糖块的小白马,指指点点。


    “咴儿——咴儿——”显然,阿尔伯特听懂了小主人的指责,伸长了自己的舌头,冲着凯瑟琳的脸疯狂的舔,希望哄小主人开心。


    可惜,它的主人更生气了。


    “天啊,上帝啊,快停下!你这头蠢笨如猪喜欢迷路贪嘴的大白胖子!”


    凯瑟琳用力将带着臭口水的大马头从自己脸上推开。


    但事与愿违。


    作为市面上最新品种,以力气大为显著特点的夏尔马,阿尔伯特无意识的将刚刚才到11岁的小主人,因为力的作用相互性的特征,反方向将凯瑟琳推倒在地上了。


    “你完蛋了!阿尔伯特!这一周你都没有糖吃了!”凯瑟琳忍不住跳脚。


    “咴儿——咴儿——”小白马并不死心,还想讨好自己的小主人。


    不过谁叫这是爸爸为自己专门买的马呢,我不宠它宠谁呢,凯瑟琳转念一想,又给阿尔伯特喂了一颗酸苹果。


    这种酸度在凯瑟琳看来,酿苹果酒都嫌过酸,不过小白马完全不挑剔,大口大口的咀嚼着小主人对自己的偏心。


    看的隔壁的成年马匹也都意见很大,都在努力伸长自己的脖子,想要碰到小矮子凯瑟琳,讨要好吃的。


    凯瑟琳才不管,毕竟她只是偶尔来看看自己的专属小马,完全不懂养马的事情,喂坏了肯定要挨大人的批评的,毕竟这年头马匹都是每家每户实打实的珍贵劳动力。


    距离摆脱人力马力的时代,跃进蒸汽时代,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家丢了两天的小白马,身上完好无缺,没有受伤,只是身上的泥点子太多,小白马变成小泥马。


    但凡不是爸爸特意为自己养的,凯瑟琳在被阿尔伯特推到的那一刻,她能立刻转身就走。


    哎,但谁叫阿尔伯特是自己的爱宠呢,一向洁癖的凯瑟琳只能认栽式的又一次安慰自己。


    打开栅栏的门,凯瑟琳下达指令,示意阿尔伯特出来,准备洗澡。


    洗澡有那么可怕吗?


    听到这个话的阿尔伯特直接转过了身,屁股冲着小主人凯瑟琳,完全没有出来的打算。


    说它聪明吧,偏偏会走丢,说它不聪明吧,不仅能自己回马厩,还听得懂洗澡,态度明确的表达自己不洗澡的想法。


    “艾伯特,是热水,热水,快出来吧,让亚瑟大叔给你刷刷吧,谁知道你跑外面会带来什么病菌啊。”


    洗澡的恐惧让小白马连小主人手上好吃的苹果都不感兴趣了。


    凯瑟琳没有办法,只得走进去,给小白马套缰绳,打算利用绳子把它直接拉出来,虽然这活可以完全交给亚瑟大叔,但考虑到作为未来自己的坐骑,足够多的互动,才能确保有足够多的感情,来保证未来自己骑马时的足够安全,毕竟每年都有听说不少淑女侧骑时,意外身亡。


    “谁!谁躲在里面!”凯瑟琳刚走进马厩里边,将草垛里的动静尽收眼底,凯瑟琳敏锐的感觉到了草堆里藏了什么,连忙大声呼喊。


    “嗯——抱歉——您好——嗯——”爱德华满脸仓皇的从草堆里冒出来,头顶着乱七八糟稻草的他,一起身便看到遇到陌生人满脸通红的凯瑟琳。


    看到草堆里突然冒出来的小男孩,哪怕对方颇有些也不好意思,连连道歉,也完全缓解不了自觉已经社死的凯瑟琳的尴尬。


    贝蒂作为凯瑟琳的贴身女仆,闭紧嘴巴是她的职责,凯瑟琳完全没在意过,但只要一想到自己刚刚被坐骑推倒在地上的蠢样子,被第三人看到,凯瑟琳已经考虑杀人灭口的可能性了。


    “你是亚瑟大叔家什么人?”在童工合法的英格兰,凯瑟琳下意识以为这个小男孩是负责马厩的亚瑟家的孩子。


    “咳咳,我是德文郡珀西伯爵二子,爱德华·珀西,小姐,如果可以,我需要一位绅士的帮助!”


    对方下意识想摸自己头顶的帽子,但现在颇为狼狈的他只碰到了头顶的稻草。


    收到对方的求救信号,凯瑟琳下意识仔细打量了对方一番,褶皱的衬衫,全身上下沾到零零散散的泥水点子,和自家的小白马身上差不多,确实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虽然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泥水稻草都遮掩不住的气质,让凯瑟琳第一时间想到“落难王子”。


    作为穿越女的自信,早就被创业失败撕的稀巴烂的凯瑟琳,下意识想到,自己现在也不过11岁的小孩子,帮忙这种事情,还是找大人来解决吧。


    本身负责马厩的亚瑟大叔就有听到自家小姐的呼喊,正连忙加快脚步进来,现在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更是飞快的径直走进了马厩,同众人一般惊讶的看着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男孩。


    不过在听到对方自称是贵族之子,亚瑟也不敢一只手把人从稻草堆里拎出来,只是递出自己又粗又长的手臂,让对方扶着,艰难的从马厩草垛里走了出来。


    后面的事情,凯瑟琳自然什么都不知道,毕竟这个时代的英格兰,女人完全被禁锢在家庭里,外面的世界根本接触不到。


    凯瑟琳只是模模糊糊感觉到,自家宅男老父亲,经常架着马车进进出出忙了快半个月,才恢复往日出门打猎或宅家的日常,但自那之后,自家的老咸鱼,莫名多了很多交际。


    那个马厩草垛里莫名出现的黑发黑眼的男孩,全家女性里,除了凯瑟琳,至始至终竟无人知道这件事情,不过很快,唯一的知情人,也把这个男孩忘在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