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余痕
    “或许,你可以选择不回答。”


    云清佳回他,空酒瓶停止转动,下一个倒霉蛋诞生了——


    吴姝好果断答:“真心话。”


    “哇~”


    在座众人眼神揶揄地在云清佳和吴姝好之间打了个转,兴致勃勃的模样,懂的都懂:


    一个是早就放话要泡李京柏的;一个是刚回答会挑选李京柏的。


    林悦宜碰了下云清佳的手臂,偏头要在她耳边支招。


    云清佳只问:“目前为止,你做过最心虚愧疚的事,是什么?”


    不算太刁钻,比起某些带恶趣味成分的问题,还算正常。


    只是,也不那么容易回答就是了。


    吴姝好游刃有余地回:“大概是小学的时候吧,那会儿不懂事,老师让我们默写单词,我忘了背,所以偷看了同桌的,没想到居然被老师捉到作弊,罚上台听写了。”


    不是多特别的事。


    等着看一场撕逼大战的吃瓜群众们,兴致恹恹地听了两耳朵,就心不在焉了。


    可就这点事儿,云清佳却听得格外认真,越是听下去,越是觉得她荒谬可笑。


    冲天火气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五脏六腑都刺痛酸胀。


    她牙关紧咬,身体直发颤。


    李京柏在一旁观察她。


    看她搭在左腿上的手,不自觉攥拳,太用力,以至于骨节泛白,手背青筋暴起。


    开口时,字里行间冒出尖锐的刺:


    “就这样?”


    “不然呢?”吴姝好反驳,直盯盯对上她寒芒毕露的一双眼,明里暗里有火花迸溅。


    旁人闻着火药味看来。


    林悦宜把手拍云清佳肩上,要给她撑腰,“那你脸皮挺厚啊,跟朋友的男朋友不清不楚,害人家分手,真不觉得心虚愧疚呗。”


    话落,陆媛脸色微变。


    吴姝好表情僵凝一瞬,很快便予以反击:“你胡说什么?”


    “这可不兴胡说。”林悦宜用下巴指了指陆媛,“都是你的好闺蜜陆媛告诉我的。”


    战火从云清佳和林悦宜这儿,瞬间转移到陆媛那儿。


    这一战,刀光剑影。


    就连坐在另一侧,手持麦克风k歌的女生,都察觉到气氛的微妙,按下暂停键。


    包厢稍静,说话声在封闭的室内回荡。


    “你说的?”吴姝好找陆媛求证。


    “我喝多了。”陆媛慌忙解释,“胡说的,大家别当真。”


    林悦宜掏出手机,轻慢道:“可我这儿还留了几张你发我的截图诶,要给大家念一段吗?”


    “什么截图?”吴姝好瞪大了眼睛,腾地起身,一个跨步上前,争夺她手机。


    林悦宜转过上身,面朝沙发靠背躲起手机,不顾她扒拉她肩膀的激烈动作,一边隔开她的手,一边扬声读出来:


    “不过是——‘看她对你这么凶,我好心疼你呀’‘她也太作了吧?如果有你这么好的男朋友,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我们不就是纯友谊么?她怎么会那么想’……”


    看林悦宜和吴姝好缠斗在一起,说实话,云清佳很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冲上前去,一巴掌甩在吴姝好脸上。


    想撕破她丑陋的嘴脸,想看她跪地哭着道歉,想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沉重的代价,想她被人踩在脚底永不翻身……


    她平生不曾对任何人抱有如此强烈的恶念,除了吴姝好。


    她想她下地狱。


    想得魔怔,一抹热意悄然包裹她左腕。


    云清佳睫毛翕动,低眼,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地方,李京柏宽大有力的手,正握着她左手。


    他指腹擦过沉木佛珠,往下,肌肤与肌肤贴合,电流般丝丝缕缕的酥麻,沿她手背青筋,一点一点通向收紧的手指。


    “放松。”李京柏附在她耳边轻哄,长指凿开她紧握的拳头,往里入,五指扣进她指缝,手心贴着她手背。


    仿佛无形中,被他从身后拥抱,带来温暖的力量。


    闭上眼,做一个深呼吸,云清佳试图让发烫抓狂的大脑冷静下来。


    “这样还不够茶,还不算知三当三,还不足以让你心虚愧疚啊?”


    林悦宜给出结论,手机藏身后,笑容讥讽地抬着下巴,观看吴姝好气得七窍生烟的模样。


    “知道那是好友的男友,还跟人不清不楚,三更半夜发消息说你害怕,要人来接,要人陪你过夜。后来人家分手了,再假惺惺来一句,你从未想过拆散任何人,请不要骂你是三。说真的,吴姝好,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像你这样又当又立的绿茶婊。”


    大致了解了事件的起因经过,在场众人一片唏嘘。


    类似这种事,大多男生是无所谓的,反正有损失的不是他们,而且还过了一把“坐享齐人之福”的瘾。


    但是,女生看她的眼神,可就没那么简单纯粹了。


    吴姝好直挺挺立在那儿,被迫接受所有人意味不明的审视,她手垂在身侧,握紧,青筋暴跳。


    一个深深地吸气,胸腔胀起,再张嘴呼气,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她烦躁地捋一把头发,说话夹枪带棒:


    “我跟你们没仇吧?是抢你们男人了,还是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啊?为什么你们要这么针对我?说过多少次,我跟她男友只是非常普通的朋友关系,他们分手后,我再也没和他联系过了!我从未想过要插足他们的感情,也没跟她男友有过任何亲密举动,更何况他们都还没有结婚,我这样算什么小三?!你们别太血口喷人了!”


    “妙啊!”林悦宜笑着给她鼓掌,“有这超凡脱俗的逻辑和三观,你这辈子做什么是不成功的。”


    “噗嗤——”


    林悦宜一句话,逗笑好多人。


    “所以你做出这么反三观的事,是真不觉得心虚愧疚呗?”林悦宜探头望向陆媛,“陆媛,好歹我们是室友,别怪我没提醒过你这个有男朋友的人哦!”


    “林悦宜!”


    吴姝好气得又要上手撕她,中途被乔向明拦住,无可奈何地劝:“姑奶奶们,今天好歹我生日,给我个面子,大伙儿消消气,消消气哈!”


    “分明是她们先挑事的!”吴姝好气急怒吼,嘴一瘪,眼底就酝酿出一兜泪水来。


    是真觉得委屈,还是在演戏?


    “对不起”这三个字,真就这么烫嘴,是不是?


    就连这种证据确凿的事,摆在她面前,摆在那么多人面前,她都能以被害者姿态,无辜地矢口否认。


    那,她欠她的,又该怎么弥补偿还?


    云清佳冷眼看着这一出荒诞闹剧,心内如烈火燎原,只剩一片荒芜。


    手止不住地发抖,饶是他温热掌心,都捂不暖她冰凉的指尖。


    云清佳把手从李京柏手下拿出,他转头看她。


    她开口:“我出去打个电话。”


    说罢,拿了手包,在几人的侧目中起身。


    “佳佳!”林悦宜担心她,跟着站起向前迈出几步,想追上她干脆利落的步伐。


    被她一句话打住:“我很快就回来。”


    林悦宜停住,没想到惹她不快的点,也觉得她不是那种乱发脾气的性子,便渐渐放下疑虑,只当她是真有电话要打。


    *


    推开UH club后门,夜风挟裹淡淡的潮湿气扑面而来,路灯坏了,昏黄光线时隐时灭,叫人看不清昏黑小巷的全貌,只门口两盏复古灯盏还在波澜不惊地亮着。


    一对男女靠在水泥墙边亲热,贴得那么紧,男人一手撑在女人身侧,一手藏在她衣下动作。


    女人把头埋在男人肩上,在喘,听到动静,抬头看过来。


    云清佳冷若冰霜,心思都放在他处,压根没注意到他们,合上门,径直往另一侧的黑漆钢楼梯走去。


    黑色马丁靴轻声踩在地面上,她一身穿搭性感迷人,腿长,腰细,五官精致,略施粉黛,便明艳不可方物,抓人眼球。


    眼皮耷着,睫毛阴影投在眼下,难得显出几分阴郁懒恹的模样。


    她从包里掏出一盒白绿包装的好彩,屈膝坐在楼梯上,抖出一根烟,叼嘴里。


    女人止住男人的动作,抓他胳膊,拉他出巷子。


    “嚓!”打火机响。


    男人回头看,火光摇曳,照出少女清秀眉眼。


    她低头,火舌舔上烟草。


    他看得入迷,被女人强行拽走。


    世界空寂下来,火光也熄灭。


    云清佳咬着烟,纷纷乱乱的思绪,随呼出的那一口烟,袅袅升起,涣散模糊。


    良久。


    那扇门又一次被推开。


    仿佛一柄豁然劈开混沌的利刃,少年颀长身影出现在夜色中。


    深邃眼眸直直望去时,她单手拿着手机,屏幕光打在脸上,显出几分颓丧。


    不知是已经打完电话了,还是还没打电话,亦或者她压根就没有电话要打,不过是找借口离开,躲这儿抽烟。


    身后路灯忽闪,在她周身勾勒一圈暖光。


    她歪头靠着楼梯扶手,发丝散下来,末尾打着漂亮的卷儿。


    一条细瘦胳膊搭在膝上,指间香烟慢悠悠地烧。


    慵懒,优雅,像只猫。


    地面有积水,倒映出暗弱光线,以及步步向她走来的高大身影。


    认出是谁来了,她抬眼,猛然撞进他目光。


    有风在吹,烟雾乱了原有的轨迹,被吹乱,冲散。


    她心神恍惚,他仍朝她走,极富视觉冲击力的一张建模脸,在视线中渐渐明晰。


    英气凌厉的眉眼,优越高挺的鼻梁,他薄唇轻抿,表情很淡,眸色很浓,像墨,像漩涡,也像黑洞。


    却在俯身靠近,大手托起她半张小脸,看清她眼底黯然的瞬间,染上别样的光彩。


    “你来做什么?”她轻声问。


    略带薄茧的指腹,在她眼下轻轻蹭着,李京柏哼笑,带点嘲谑的意味,调侃道:


    “来看下我家小猫猫,是不是躲起来偷偷哭了。”


    “我哭什么。”她这么说。


    可他指尖分明是湿润的。


    她的眼睛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