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采花大盗桑邑
    自从清晨江秋洵感觉到了林婵的那一点点纵容,她就再也不掩饰自己献殷勤的心。但凡能跟着林婵的时候,一定不离左右。


    人在近侧也便罢了,眼神都不离开,任谁见了都在心底赞她感恩图报、结草衔环。


    她貌美如花,言语风趣,还善于观察,又刻意与人结交。短短几天,一船人就连小丫鬟银杏都对她充满了好感,觉得她是个心地善良可怜的落难姑娘。


    江秋洵身无分文,寄人篱下,但单凭那一手算账的秘法,就无人能轻视于她。昭节这个总账房更是对她充满敬佩。


    这刷好感的速度,让一人心生忧虑。


    就是康老大夫。


    他可是清楚地记得,当年林婵刚被捧为“正道第一剑”的那几年,林婵遇到的那些麻烦。


    林婵在正玄派整理教务的时候,不但遇到过正面找她挑战的武林人士,以及隐姓埋名来投奔实则为卧底的其他门派弟子,还遇到过乔装打扮在周围徘徊的探子。甚至连南方的剑皇楼都派过杀手过来。


    傍晚江秋洵去厨房做点心的时候,才终于找到机会单独警示林婵。


    “这位姓江的姑娘,来头怕是不小,不应是籍籍无名。”康老大夫提议道,“老夫总担心她像当年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总之让她跟在身边,恐有隐患呐。”


    林婵坐在桌前,左手置于桌面,轻轻摩擦茶盖,眉间清冷,神色浅淡。


    她道:“康伯不必为我忧心,你说的我都明白。”


    康老大夫仍旧不放心,道:“当初面对那些危险,你至少眼疾未发作。如今这位见姑娘若是冲着你正泰商号东家的身份而来也就罢了,若是察觉你另一重身份……诶,老夫越想越不放心。如今她伤势已大好了,等到了繁城,不如赠她些银两,帮她在繁城做些小生意?听昭节说她精于账房,还善打理生意,不必非得留在主上身边。”


    林婵静静待他说完,方缓缓说道:“康伯,越是怀疑,越不可让她这般背负我等的疑心留在繁城。您想,若她真知晓了我的身份,那便是关乎我安危的大事。她的消息来源于何处?此事有哪些人知道?幕后主使又是谁?这些都得查清楚,您说是不是?”


    康老大夫抚须点头。


    林婵又道:“可若她并不知晓我另一重身份,我们这般质疑她,还将她孤身一人扔在举目无亲的陌生之地……此番无端违背诺言,是否有违侠义之道?”


    康老大夫脸色一僵:“这……”


    林婵道:“康伯,你可是忘了?我因眼疾,于旁人之恶意十分敏感。我未察觉她存心不良,康伯无需担心。”


    “可是……”


    “当然,康伯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下船之后,我便让李秦去详查她的过往。”


    康老大夫想着不可再倚老卖老干涉林婵的决定,憋了一肚子规劝的话,最终还是没有多说。见林婵已做了决定,只心中叹气,道:“都听主上的。”


    回去后,康老大夫仍是闷闷不乐,康白奇怪道:“父亲大人为何不悦?”


    康老大夫吹胡子瞪眼:“还不是因为那姓江的非要赖在主上身边。”


    康白道:“不是都跟你说清楚了么?主上自有分寸,父亲大可不必担心。”


    康老大夫怒道:“你懂个屁!”


    康白摸摸后颈,讷讷道:“怎么了这是……父亲何须如此大怒?难道你觉得主上考虑不够周全?”


    康老大夫吹胡子瞪眼道:“你觉得主上的想法没问题?主上乐善好施,从前救助的人比比皆是,贩夫走卒有之,武林豪杰有之,落难士子、受伤将士亦有之,但救助之后,最多也是留下帮忙打理生意,何曾留在身边?”


    康白不以为然:“什么都有第一次嘛。当年主上留下李秦管家做商队护卫的时候,你也一样担心。如今不也挺好?”


    康老大夫气得跺脚:“这能一样吗?我还不是怕她如当年门中曲……”


    康白:“曲?曲什么?”


    康老大夫自觉失言,连忙道:“你听错了,我说的是,怕那姓江也如当年那些刺客一样,来刺杀主上。”


    说完憋了一口气走了两圈儿,忽然指着康白骂道,“老夫看你这蠢样就来气!”


    康白不敢顶嘴,低头道:“父亲大人息怒。”


    康老大夫道:“是不是主上说什么你都觉得好?”


    康白理直气壮道:“本来如此。主上所言,不可能会错。”想了想又道,“有差错也定然是下面的人做得不好,与主上无关。”


    康老大夫:“……”


    ……


    傍晚,江边照映云霞,大船终于抵达了繁城。


    船上物品都已收拾完毕,靠岸后,江秋洵随林婵下了船。


    此刻靠岸的还有一艘货船,码头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江秋洵紧紧跟在林婵身边,注意她的脚下,直到林婵安安稳稳站在码头的青石板上,才收回了目光。


    这时,先一步下船安排车马的李秦总管匆匆回来了。还带着十几辆马车。


    他一身玄色红边的长袍很是显眼,在林婵身前站定,拱手道:“繁城的周管事带了护卫来此迎接。城北的院子也收拾好了。”


    说完余光扫了一圈儿在场众人。停顿片刻,道:“伍镖头他们的住处也安排好了。”


    林婵点头示意知道了。


    除了聘请的镖师,随林婵南下同行的随从有二十几人,但就这点儿人却奢侈地单独租了一艘船。这一趟基本算是搬家了,箱笼众多,装了满满十辆马车,那几箱账本都算是不起眼的了。


    ……


    林婵乘坐的马车上,只有林昭节和江秋洵同行。


    林昭节是第一次到繁城,颇感好奇,拉开了车帘往外看。


    繁华的不仅仅是码头,从码头出来到城北别院,即使华灯初上,亦是人山人海。


    江秋洵目光一凝。


    人海之中,有一人被她认了出来。


    是桑邑。


    桑邑此人,善于易容。相当于后世的变妆达人。


    他和江秋洵曾拜师于同一人门下。


    只不过桑邑学的是易容,她学的是分辨易容。


    从桑邑学艺之后,两个人就一直想弄死对方。


    桑邑之所以学这门本事,原本就动机不良。他在家乡坏人清白,害得女子投缳自缢,被女子宗族发动数百人围剿。逃走后,又羞辱了一位世家子弟的妾室,这一次被悬赏通缉,举步维艰。


    桑邑哪怕轻功高绝,也扛不住江湖上人人喊打。


    为了摆脱通缉,筹得万两黄金为酬劳,找到了这位隐居多年的易容大师。


    那位易容大师早年为了逃脱追杀,曾经投靠过剑皇楼,如今剑皇楼为杀手们教导简易版易容术的人正是这位大师的弟子。


    后来张放想要杀人灭口,被他逃了。


    杀手们靠着易容术伪装成各种角色接近刺杀目标,令人防不胜防。若非江秋洵的原身也学过,在剑皇楼的追杀之下一定早成了一抔黄土。


    江秋洵能活下来,除了本身功夫出类拔萃,在剑皇楼中一骑绝尘,还因她在楼中有一个内应。


    这个内应没有离开剑皇楼,反而与她暗度陈仓,暗中帮助她,只因这位也与楼主有杀亲之仇。


    内应见江秋洵身为楼主最得意的义女,竟然一改死心塌地的愚忠,义无反顾叛逃而去,震惊又意外。


    除了给她传递消息,还告诉了她这位易容大师的隐居之所。


    江秋洵早就被剑皇楼层出不穷的杀手们搞得神经衰弱,立刻找了过去。找到了易容大师之后,告诉他,他踪迹的情报是从剑皇楼得来,让他立刻收拾东西离开,换个地方住。


    易容大师连夜跟着她跑路,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把这易容之术倾囊相授,以为报答。”


    江秋洵不吃他这一套:“除了这次给你通风报信,我将来还会掀了剑皇楼,帮你摆脱张放的追杀,也算一劳永逸救你出火坑。你只教我易容术,算什么报答?等价交换都不够。”


    易容大师无奈,拿出了压箱底的秘密给她。江秋洵这才满意。


    江秋洵出师没几天,易容大师仍觉不安全,又收了个徒弟,就是桑邑。


    对桑邑,易容大师留了一手,交了个七七八八就揣着万两黄金出了海,扬言剑皇楼覆灭了再回来。


    桑邑此人,心狠手辣,良知早喂了狗。


    他残害良家妇女,打劫青楼女子,绑架幼童,专门对老弱坑蒙拐骗,得了万两黄金学得易容之术,之后如鱼得水,十分猖狂。


    他自诩技艺高超,天下之大,除了易容大师再无人能认出他的真面目,而易容大师又已出海,天下之大,他便无所畏惧了。


    之前辛苦得了黄金万两,全交了学费,后来听说新兴的茶叶、香皂均出自邪派高手“慕挽月”的名下,便想利用自己的轻功和易容术干他一票大的。


    这就踢到铁板了。


    江秋洵正是他的克星。


    ……


    江秋洵不善易容。


    一是易容术太伤皮肤,她这等如花似玉的人儿怎能因小失大?


    二是江秋洵确实缺少悟性,给别人易容或许还勉强,给自己易容怎么都差着火候,干脆也不练了。


    但论及对骨相的查看,无人能出其右。桑邑哪怕面容发型服饰全都变了,但身体的骨架、脸部的骨相还是依旧,哪怕胖成球,江秋洵也能一眼认出他来。


    江秋洵原本就厌恶桑邑这等糟蹋女子的恶心之徒,只是忙着应付剑皇楼的追杀,腾不出手去寻他的踪迹,可桑邑敢劫财劫到她头上,岂不是羊入虎口?正好打杀了!


    桑邑不想钱没到手,还惹了一身骚,被江秋洵看破易容后咬住不放,追杀三千里才摆脱了这瘟神。


    从此之后,他便收敛了许多,甚至为了怕遇上江秋洵而在北方徘徊。


    北方女子虽说也娇艳动人,但性子更烈,被他得手后居然呼朋唤友来追查他,哪有南方女子好欺负?一个个胆小内敛忍气吞声。


    前不久,有可靠消息说慕挽月这宗师级杀神终于和剑皇楼楼主张放同归于尽,可乐死了他,立刻快马加鞭来了南方。


    如今他敢大摇大摆走在南方的繁华大街上,再也不用担心被那邪派宗师咬住不放了!


    天下之大,何处温柔乡不可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