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
    桑暮买完东西返回去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对劲,和他们隔着些距离的一张桌子围着不少人,看上去像是工作人员。


    桌子旁碎掉的酒瓶和倾倒的酒水一片狼藉。


    见着她回来,叶柠急匆匆地去拉她的手。


    桑暮靠着她坐下,问,“出了什么事吗?”


    “可别提了。”叶柠喘了口气,手心在胸口拍了拍,“刚才你走了没多久,有桌人起冲突打起来了,把我吓死了!”


    听着叶柠的描述,桑暮的心间突然猛地揪了下,不由自主想到方才邢舟那个电话。


    “打、打起来?”


    “是啊!”稍顿,叶柠摸了摸头,“不过我也没亲眼看到,刚才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就看到人乌泱泱的!老板报了警,都被带走了!”


    “这么严重…”桑暮的尾音越来越弱,指甲一下下抠动着指腹,心虚稍乱。


    “可不是吗。”叶柠半个人瘫倒在桑暮身上,“看来还是早点回家的好。”


    桑暮还有点愣神,叶柠的话做耳朵进右耳朵出,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


    这时,叶柠直起身来,面上换了个表情。她左右看了看,突然凑到桑暮耳边。


    叶柠戳了戳桑暮的手臂,朝她挑了下眉,“你是没看到,他们中有个大帅哥!”


    桑暮:“……”


    桑暮:“这种时候你还能注意到这个啊?”


    “诶~”叶柠朝她眨眨眼,“一码归一码嘛。”


    “那帅哥长得有这么高!”叶柠挺直腰板,把手臂举过脑袋比划着,“在他面前别人简直和小矮人似的!”


    “不过吧…”叶柠摸着下巴摇摇头,脸上露出些惋惜的表情。


    “帅哥帅是帅,就是看着不太好惹,那块儿头…”叶柠停顿了下,思考怎么形容才比较合适,半晌,突然灵光一现凑到桑暮耳边,“就那块儿头,感觉一拳能敲死朱长柯!”


    “……”


    如果说方才桑暮还在犹豫那群被带走的是不是邢舟他们,那么现在听了叶柠的描述,基本是可以肯定了。


    而她口中的帅哥,八成就是邢舟。


    -


    今儿晚上是郑宁泽组的局,找了邢舟他们庆祝自己升职成功。


    原本邢舟是不打算来的,最近BASE活儿多,加上他近来总是无端心烦意乱,究原因无果,只想找个清净。


    然而好巧不巧,汪曼云要他回家吃饭,说什么哪里的亲戚出差路过栖坞,两家人要一起吃个饭。


    邢舟最不擅长应付这场面,明明不熟还要装作亲切的样子,觉着心烦,干脆扯个谎没去,怕汪曼云突袭,就顺势答应了去喝酒。


    半中间出去透风的功夫,好像看到了桑暮,便一路跟着进了电梯。


    然而一时冲动是真,邢舟连话都没想好和人说什么就跟着人后头走,进了门和她视线对上之后,邢舟才惊觉自己抽了风。


    跟都跟来了,只能硬着头皮杵着。


    没成想,意外发生得突然,接到纪禾电话的时候他也是乱的。谁能想到出来这么一根烟的功夫,郑宁泽他们就能和人干起来。


    听说是有喝醉的酒鬼故意挑事儿,郑宁泽刚开始还冷静调节,结果对方开始无端发酒疯到处摔东西,这才闹了冲突。


    邢舟陪着他们几个一道去了趟警局,等着人查了监控,做了笔录和调节,还给人酒吧老板商定了赔偿金,前前后后折腾下来也花了个把小时,出来都凌晨了。


    其他人都没事儿,就魏哲挨了对方一拳,嘴角青了块儿。


    喝了酒,几个人都没开车,先找了个药店买了点消毒的东西带去了便利店。


    邢舟从冰柜里拿了瓶矿泉水丢在魏哲身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收。


    被砸了个结实的魏哲闷哼一声,低骂了句,随后控诉道:“邢哥,我这挨了一拳到没事儿,被你砸死我可找谁说理去?”


    “出来喝个酒都能挂彩,我看你挺皮实的。”邢舟面无表情道。


    “就是,你可算了吧!”许梓瑶边给魏哲上药边又锤了他肩膀一下,“醉鬼发疯,你难道还跟着醉鬼一起疯啊!”


    魏哲嘶了声,“你怎么不心疼心疼你男人?”


    许梓瑶手上用了把力,面不改色,“心疼男人倒霉三辈子。”


    “…….”


    这一晚上过得跌宕起伏,来来回回跑了好几个地儿。邢舟叫了车挨着送人回去,等他自己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三点了。


    江槐小区目前的住户基本是老人和孩子,作息规律得很,晚上睡得早,小区里也消停得早。排排楼栋看过去,窗户都是黑漆漆的。


    楼道的回声大,邢舟放轻步子摸黑走进去,连声控灯都没亮。


    从白天到现在这个点儿,基本是连轴转了二十个小时没合眼。邢舟用力捏捏眉心,仰头靠在电梯壁上,眼皮半敛。


    眼下他又困又累,眼白处已经爬满了血丝,下巴上隐隐冒出的淡青色可以显出倦态。


    除了早点休息,他什么也不想做。


    下了电梯路过桑暮房门的时候,邢舟下意识地看了眼,步子有片刻的停顿。


    也不知道晚上那事儿桑暮看到了没,要是真见着,就她那胆子,估计得吓得够呛。


    想到这里,邢舟没什么波澜的倦容上有了分温度,插钥匙孔的动作有意识地放缓了些,邢舟推门进去,再小声关上。


    他没着急开灯,在玄关处换了鞋,便径直往浴室的方向走。屋子内光线暗,只有隐隐透进来的月光能帮人识得清一二。


    就在他半个身子要进到浴室的时候,屋子内的灯突然啪一声被打开。


    刺眼的光线骤然亮起,直照进邢舟酸痛的眼球里,晃得他用手挡了挡。


    “都几点了!你还知道回来!”


    低沉熟悉的呵斥声冲进耳朵里,邢舟瞬间就知道了来人是谁。


    大半夜的,这道不算低的声音显得分外刺耳,像是能穿破耳膜攻进脑子。


    邢舟死顶着光线的冲击,费力掀起眼皮,就看见汪曼云坐在沙发上瞪着他,一脸怒容没个好气,也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


    “你妈我都快在这儿睡一觉了,不在家住就是好是吧,想怎么野怎么野!”


    精神疲惫的状态下,邢舟本就不想再听什么闹腾,现在还是大半夜,汪曼云的话跟机关枪扫射似的,一句接一句说个没完,让邢舟更加烦躁。


    “妈,都几点了。”邢舟的声音粗哑,带着浓厚的倦意,他干脆转身跨步坐到沙发上,懒懒地倚着靠背,勉强能清晰地同她说话,“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见他这散漫的劲儿,汪曼云直接拿了靠垫往他身上一扔,“睡睡睡,这个时候知道累了是吧!出去疯玩,打架被警察带走的时候怎么没想着睡觉!”


    话声清晰落在邢舟耳朵里,他慢半拍的接收到这句话的意思,闭上的眼睛睁了开来,偏头往汪曼云那边看去。


    “让你回家吃饭你就糊弄我是吧!”


    “是不是你妈就好骗啊!”


    “你是不是又和你那群朋友混一起了?”


    “我说了多少遍,不是不让你交朋友,是你能不能和他们在一块儿时候学点儿好?”


    “天天不务正业凑到一起鬼混,还折腾到警察局去,多大人了都!”


    ……


    也不知道是那句话点燃了汪曼云的怒火,话匣子一开就关不上了。她喋喋不休地说教着,话密,越说越激动,就差指着他鼻子骂。


    邢舟知道汪曼云对彭焰他们其实并无恶意,只是到底是把修车厂这事儿搞了迁怒。


    但大半夜突然冲上门搞出批判,搁谁谁都受不了。


    晚上折腾了这么一出,邢舟的神经已经崩到极致,此刻听着汪曼云的说教,太阳穴突突猛跳,情绪克制到极限。


    “你怎么不吱声?装听不见呢?”


    “之前我是不是说过少去那种地方少惹事儿?”


    “回家安安分分找个工作多好,不让你妈操心你不甘心是吧!”


    ……


    好一会儿,汪曼云都没有半分消停的意思。


    心底那股闷火几乎压抑不住,邢舟沉默了好半天,终于,在汪曼云有停下来的趋向时开口打断了她,“所以你这个点儿专门来我这儿,就是为了说这个?”


    “不然呢,你还嫌事儿不够大啊,我还怕今儿你回不来,我还得大半夜捞你去!”


    邢舟的面色冷的能冻艳阳天。


    他弓起身,手肘支着膝盖,双手抱着脖子用力上下搓了两下,发出声轻轻的低叹。


    “所以今天晚上的事儿,你都知道了?”


    “我如果不知道,你就不打算说是吧!”


    “大晚上的您能消停点儿吗?”邢舟没看她,压着自己的脾气。


    “让我消停?你什么时候安分点再说吧!”


    停顿片刻,邢舟抬头问了句,声音没什么起伏,“谁和你说的?”


    汪曼云并没听出邢舟话里的深意,“谁说的重要吗?你就给我记得,平常少整幺蛾子!我是你妈,你做什么我不知道!”


    整个过程,邢舟的头都垂向地板,脑海中浮过晚上桑暮看过来的那一眼。


    他眼神静的好似滩死水,没有波澜,让人看不清在想什么。


    因为困乏而泛红的眼睛此刻干涩异常,手掌握在脖子后,又移到眼皮处抹了把。


    在汪曼云再次开口前,邢舟站起身往房间走,冷声来了句,“行。”


    门被用力关上。


    -


    可能是团建的余温还没过去,上午的办公室稍显吵嚷,好像没在状态。


    朱长柯明显冷了脸,愣是挤出时间开了个会,强调效率和工作态度。


    也不知道他又什么毛病,看人放松点儿好像能戳了他肺管子似的。


    心情不好的下场就是,拿实习生开刀。


    叶柠的视频连着被打回去五次后,桑暮也没能幸免。


    已经定稿的软文第二天就要拍版发布,朱长柯硬是揪着反复改。


    桑暮手头当天的工作尚未完成,还得抽时间改稿。


    电脑上钉钉消息的提示音没消停过,跳动的窗口和催命符似的,以至于桑暮看到钉钉亮就紧张。


    回回以为没问题的时候,朱长柯又会提出新的问题,每次都是新的地方,每次都不一样。


    一段话一次性说不完,来来回回好几次。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叶柠路过桑暮的时候给了她瓶酸奶,“怎么样,还没搞完吗?”


    “还差点。”桑暮扯出个笑,“你先回去吧,我搞完就下班。”


    “朱长柯这人脑子指定有问题,定稿的东西他还叨叨个屁!”叶柠翻了个白眼,“留咱们加班,他人到没影儿了。”


    “不早啦,你快回家休息叭。”桑暮把吸管插进去,“感谢叶女士的投喂。”


    叶柠笑出声,“行行行,那我先走啦,你回去和我说一声。”


    “好嘞。”


    周围安静下来,桑暮看着刺亮的电脑屏幕无声叹了口气,酸奶也没顾得上喝,就忙着敲键盘。


    彻底结束之后已经九点出头了,桑暮收拾好东西走去地铁站。


    这个点儿地铁上人还不少,基本都是上班族。没有空余的位置,桑暮找了个角落站着,手扶着把手,侧身靠在上面。


    晚上没时间吃饭,此刻胃里空空荡荡,有点往里抽缩。


    也不知道是谁把鸡蛋灌饼带到了地铁上,香气从不知名的角落飘过来,挡不住地往人鼻子里钻。不可控的,肚子发出很清晰的咕噜声。


    桑暮把身体转过去,正对着地铁车厢。


    她拿出手机打开钉钉消息对话窗,发送给朱长柯的文件还是未读状态。


    列车机械的到站声音响起又结束,乘客上上下下,擦着桑暮的肩后而过。


    在工位上做了一整天,后背酸疼的厉害,几乎要站不住。桑暮眼皮感觉极重,脑子嗡嗡的响。


    对话窗的聊天记录多是朱长柯的不满和挑刺,桑暮大段反馈发过去,也就只能得到零星几个字的回复,紧接着又是整改信息。


    疲累和饥饿裹挟着桑暮近乎崩断的神经,她抿了抿唇,嗓子干得很,却又隐隐的有了咸味儿。


    桑暮吸了吸鼻子,眼角渐渐有了热意。


    在眼泪快要掉下来的时候,她迅速伸手擦了去,喉咙用力咽了几下。


    桑暮深深呼了口气,把那股不好的情绪拼命压下去。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下。


    她心口一紧,以为是朱长柯回复了自己的消息,心脏紧张得急速跳动。


    屏幕亮了才发现,原来是汪曼云。


    桑暮默默松了口气。


    [汪曼云:暮暮,睡了没?]


    [桑暮:还没呢阿姨。]


    [汪曼云:没打扰你休息吧,阿姨找你是想让你帮阿姨个忙。]


    [桑暮:嗯嗯好,什么事呀?]


    [汪曼云:还不是为了邢舟那个臭小子。]


    [汪曼云:也没别的,就是昨儿个晚上去了趟江槐,好像不留神把家里的门禁卡掉那儿了,我这里到还有张备用的,你让他帮我找找。]


    [汪曼云:找到了不用给我送,我找时间去拿。]


    [汪曼云:那小子不听话,我懒得和他讲话,你见着他了帮阿姨说一声哈。]


    [桑暮:好的,我会和他说的。]


    看着对话框,桑暮走了下神。


    昨晚...看汪曼云这态度,难道是因为酒吧的事。


    不过桑暮也没多想,一句话的事儿,也不麻烦。


    今天正好是周五,时间有点晚,原以为碰上邢舟会是明天的事。没想到,在电梯里就和他打了个照面。


    桑暮按了楼层按钮,门还没彻底关上又重新打了开来。


    看见桑暮,邢舟的步子慢了下。


    他仍是冷着张脸,目光在桑暮身上停留了不过片刻就移了开来。


    桑暮站在电梯角落的位置,邢舟站在中间靠门的位置。


    两个人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明显没有要和对方寒暄的意思。


    沉默的电梯厢缓慢上升,呼吸声都变得分外明显。


    桑暮记着汪曼云的嘱咐,停顿了下,看着他的背影开口叫了他名字。


    “邢舟。”


    在桑暮开口的那一刻,邢舟混乱的注意力就彻底放在了身后的人身上。他低低应了声嗯,静静听着她的话。


    “阿姨说昨天晚上她好像把门禁卡落你屋子里了,让你帮她找找。”


    静悄悄的电梯内,桑暮的声音字句清晰。


    昨晚折腾的几乎一宿没睡,邢舟眉眼尚满是倦色。


    此刻听着桑暮转述汪曼云的话,满脑子又涌现出她昨晚不断的说教,邢舟只觉得烦,闷火快把他本就没耐性的脾气燃着了。


    站在他身后,桑暮并没发觉,“对了,阿姨还说——”


    “桑暮。”邢舟闭了闭眼,突然打断她。


    电梯即将到达,邢舟偏过头,冷眼睨着桑暮。


    “她说什么我会自己去问。”


    “闲事你还是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