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炎夏
    桑暮吹好头发转身的时候,就见方才还站在那里的男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走得离门口更近了些,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黑漆漆的没有动静,就像是没人似的。


    “邢舟?”桑暮小声叫了邢舟的名字,见无人回应,又敲了两下。


    “咔——”


    浴室的门被打开,里面无光,只能看到是个高大的黑影走了出来,很显然那就是邢舟。


    不知道他在浴室做了什么,身上的T恤领口湿了大半,就连那面上的神情也显得过分怪异。唇线紧抿,薄薄的眼皮遮住大半瞳孔,挡去几分锐利。


    他重新走进光里,也不看桑暮,弯腰拿了电源就准备关门。


    宽大的手掌轻易拎起脚下的重物,让桑暮有瞬间想起了初见时的那排长阶。


    结实的手臂不小心擦过桑暮的肩膀,无意识的有力碰撞让桑暮的身体往前掼了一下。


    邢舟的反应很快,靠近她的那只手臂抬起,给她借力撑了下。


    不知道是不是今晚的温度太高,桑暮觉得手中触到的那片肌肤好热,好似烫的灼人掌心。她的手搭在邢舟小臂的位置,像按住了烧热的铁块,坚硬又结实。


    一触即离,桑暮迅速收回了手。


    邢舟停在那里,呼吸比起桑暮来要更重些。


    好热,热到快要爆炸了。


    太阳穴跳动到快要裂开,身体也一样。


    两个人靠得有些近,桑暮往旁边退了退,而后仰起头来,看着邢舟那张情绪不佳的脸。


    “邢舟,谢谢你。”


    女孩的声音温软,一双葡萄眼直直地望过来,看起来乖巧又真诚。


    然而邢舟却更加心烦意乱,心脏那股燥火怎么压不下。


    谢他什么,谢他故意不维修电路专门等着停电吓唬人,还是谢他利用断电的事逼人尽快搬走,又或是谢他偷偷对着人有了不该有的龌龊行径。


    邢舟瞳孔猛的沉下,越发觉得自己是个混账东西。


    “不用。”他冷淡地丢下两个字,刚要走,却有股力道将他扯住。


    是桑暮,拉住了储能电源另一侧的扶手。


    “你等等。”说着,桑暮迅速跑进家,没一会儿就小步跑了出来。


    “这是你的,还给你。”


    邢舟垂眼看向桑暮掌心里的东西,四四方方,一块儿折好的干净毛巾,正是他早上扔给她用来擦身上雨水的那一条。


    稍顿,邢舟抽过桑暮手里的东西,不经意看了她一眼。


    那张瓷白的脸较之方才好像又红了几分,眼下有些疲惫之态,看着满是倦意。


    视线倏尔停在她的脸上,邢舟皱了眉,“你怎么了?”


    “什么?”桑暮尚未回过神,额头上便贴上一片温热。


    邢舟的指背轻轻覆上她额头,不正常的温度从那片相触的肌肤传过来,总算是寻清了她脸色不对劲的原因。


    “你发烧了。”邢舟的声音低哑,黑沉的瞳孔让人看不清情绪。


    他的手很快从桑暮的额头上移开,看着她片刻,问了声,“家里有没有退烧药?”


    如果不是知道眼前这人就是看她不顺眼的邢舟,或许桑暮会把这话当作关心。


    “有,什么都有。”桑暮着重强调后面一句,“小区门口就有药店,隔一条街就是诊所,两站地铁后还有医院,吃药方便,就诊方便,就连住院也方便。”


    “……”


    “放心,我在这里住得很舒心。”


    “……”


    印象里,桑暮好像从来没有一次性说出这么一长串话,更何况还是用来呛人的。


    邢舟怎么会不清楚她的小心思,无非就是想告诉他,这个地方她住得方便也自在,邢舟不必为赶她走来找理由。


    紧接着“砰”一声,邢舟被关在门外。


    硬生生在楼道里站到连声控灯都暗下去好一会儿,邢舟心中那股燥劲儿还没过去。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下颚线崩得极紧。


    回到屋子里,邢舟坐在沙发上,头向后仰靠,双眼紧闭,眉间的沟壑尚未消退。


    四周极安静,陷落在黑暗中,唯有呼吸声起伏不定。


    屋外雨声渐小,乌云轻散,隔着防盗窗透进皎白的月光来,落在邢舟膝边,高大的身影阻隔它越过。


    好半晌,男人的喉结上下缓慢滚动了下。眼皮半掀,显出冷厉的眸光。


    邢舟直起身又缓缓弓下,背后的脊线勾勒出一条流畅的弧度,背肌宽硕,贴着衣料隐约看见轮廓。


    他双肘支着膝盖,低头看了眼手中那块白色毛巾。


    烦,好像从来没这么烦过。


    毛巾很软,拿在手里没什么重量。邢舟无意识地搓了两下,平平无奇的东西,和送出去的时候也没什么不同。


    非要说有不一样的地方,恐怕就是多了股清香吧。


    香气淡,应该是某种皂的味道。


    好不容易冷却下来的温度,又开始热了。


    邢舟闭了闭眼,燥着股气把毛巾扔到桌子上,离着自己有一个对角线那么远。


    什么破电路,这电说停就停。


    不停电哪儿这么多破事儿。


    邢舟拿过手机在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然后又丢开,迈腿进了浴室。


    门关上没几秒,他重新折返出来,把桌上那块歪七扭八的毛巾收了起来。


    -


    也不知道这电路是什么时候修好的,桑暮晚上回去后就早早睡了,醒来后便发现来了电。


    这烧来得快去得也快,睡一觉醒来身体就好了大半。


    不过桑暮还是请了两个小时的假在家里休息,慢慢悠悠收拾好东西出门的时候,时间还比她预想的还早了二十分钟。


    然而刚一开门,整个人又差点退回屋子里去。


    门板不知撞上什么东西,受力又弹了回来。桑暮赶紧握住门把,从还算宽的门缝里看了眼。


    就见邢舟站在那里,手撑着门。


    原来方才撞到的是邢舟的手掌。


    不过他站在这里做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的?


    “你怎么在这儿?找我?”


    邢舟像是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开门,表情有瞬间的错愕,不过顷刻间又恢复正常。


    他收了按在门上的那只手,漫不经心开口,“没什么,来提醒你一声,记得交房租。”


    嘴上说着来收租,可他却扫了眼桑暮便扭头走了。


    这理由冠冕堂皇,桑暮差点就又被他唬了去。


    电梯刚好到达他们所在的楼层,桑暮跟在邢舟后面进了电梯,不解问道:“怎么这个时候交房租,不是还有一周多吗?”


    闻言,邢舟没什么反应,就是淡淡应了声嗯。


    桑暮的疑惑更深,他这是什么意思,大早上就是来问这事儿的吗?


    还是说故意提醒她月租马上到期,让她趁这个时候找好后路,好在一周后把她扫地出门吗。


    狭小的电梯内两人并肩站立,桑暮和他隔着些距离,紧贴着按钮的那边。


    她也不说话,不大的空间只能听到电梯缓慢运作的声响。


    多休息两个小时放松下来的神经,又因为邢舟的几句话重新颤栗起来。如果这一周是他给自己的最后期限,那么一周后还没搬家会怎么样。


    桑暮暂时脑补不出后果,不想脑补也不敢脑补。


    耷拉下去的脑袋自然不知道,旁边的男人昨晚几乎彻夜未眠,更不知道他大早上爬起来就在门口守株待兔了两个小时。


    平常八点十五准时出门的桑暮,今天居然到九点半了都还没动静。


    邢舟想起指背上触碰到她时的异常温度,很难不怀疑这姑娘是不是晕死过去了。


    好在生敲硬闯之前,桑暮好好的走了出来,面色红润,没有缺胳膊少腿,健康得很。


    电梯门开启,桑暮和邢舟前后走出单元门。邢舟的那辆越野平常都是停在单元门口的空地上,今天却不见了踪影。


    两个人的步子保持着差不多的频率,走向相同的方向。


    桑暮能听到身后不远处平稳的脚步声,踩着她走过的地方,慢慢走在她后面。


    这个点儿的太阳已经快升到头顶,刺辣的光线穿过树影落在尚没有完全干燥的路上。路沿处还有些大小不一的水坑,是昨晚大雨留下的痕迹。


    今天的天气不错,有股风。清浅地吹过柳梢,也在水坑上留下波纹。


    小区里的老人结伴坐在小区花园那颗大槐树下纳凉,手里拿着旧报纸当扇子,坐着小马扎,旁边还有条呼哧呼哧吐舌头的大黄狗。


    桑暮有点出神,自顾自慢吞吞往前走着,自然没注意到身边的动静。


    直到视野里跑进来个黄色的东西,桑暮刚抬眼,就见那条大黄狗朝自己吐着舌头飞奔而来。


    原本乖顺的小动物,在此刻的飞速奔跑中也显得有些面目狰狞。


    桑暮低呼一声,步子错乱地往后退去,脚跟不知道踩到什么,身子往右歪倒。


    耳后隐隐传来闷哼声,她的肩后被人扶了下,转身站稳。


    一抬头,看到邢舟那冷硬的侧脸轮廓。


    “汪!”


    耳边的狗叫声刺耳,桑暮甚至还能感受到狗尾巴蹭着自己小腿的触感,她惊得肩膀都抖了下,直接窜到邢舟身后。


    “它它它怎么了!”


    身后的姑娘说话都不利索,看起来倒像是真被吓到了。


    “没怎么。”


    邢舟偏头看着桑暮,见她双手紧紧抓着包带,脑袋探出来一点,越过他臂膀想要看看黄狗在做什么。奈何带着些怯意,保持着足够的安全距离。


    胸腔间憋了一整晚的闷莫名就消了不少。


    话尾稍顿,邢舟漫不经心又说了句,“就是看见漂亮姑娘兴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