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炎夏
    栖坞的天儿热得能烤化鞋底,人到路上走半圈都得噌噌冒烟。不过那日头再旺,也没邢舟现在的脾气旺。


    从外头刚回来,身上又出了层汗。


    邢舟随手把钥匙扔在玄关,径直走向厨房打开冰箱门,拿起听冰啤酒。虎口卡住,单手叩开易拉罐拉环。液体滋滋冒出,发出清脆的气泡声。


    冷气铺在胸膛上,解了几分闷热的燥意。


    邢舟仰起头,一通猛灌。喉结利落地上下滚动,两滴酒液顺着下颚线滴落。


    鸭舌帽被他摘下扣到茶几上,邢舟关上冰箱门,扯了窗边的藤椅,迈步一跨就靠坐在上面。双腿散漫地踩着地板,藤椅随着他重量的落下明显地前后晃荡。


    日头有了西沉的趋势,橙黄色的光透过生锈的防护窗落进来,不刺目,只是烧人般的闷。


    五层楼的高度,能听到窗外叽叽喳喳的雀鸣。小区附近有所小学,此刻到了放学的点儿,楼下闹哄哄的,尤其还是周五,充斥着小孩子放学的嬉闹声。


    邢舟喝完了剩下的小半罐啤酒,正要去关窗,手机便响了起来。


    偏头一看来电提示,邢舟本就不算舒展的眉峰皱得更紧。


    空了的易拉罐没有任何防御能力,轻易被他捏扁揉压。邢舟把破罐子丢进垃圾桶里,叮当撞了几声才安分下来。


    他按了接听键放在耳边,却没开口说些什么。


    听筒另一头像是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没等他开口便先抛出了话。


    “还知道接你妈电话啊,我以为你把我拉黑了。”汪曼云劈头盖脸,听起来怨气颇大,“你忙什么呢,给你发的消息也不回。”


    邢舟从躺椅上坐起,往下拉了拉领口,让热气散些。他双腿自然分开,脊背微弓,手肘随意撑在膝盖上,用力搓了搓眉骨。


    “下午去了趟车行,没看手机。”


    “我猜也是,每天就知道和你那堆车和工具泡一块儿,整天没个休息不见人影。我看啊,你认它们爹妈得了!”


    闻言,邢舟轻笑出声,“我叫它们爹妈,它们也得应我啊。”


    “你!你这臭小子!”汪曼云被他这散漫劲儿顶的哑口无言,嗓门儿都大了些,“要我说,就找个正儿八经的班上怎么不比修那车好?整天搞得黑乎乎像个碳似的有什么好玩儿的!”


    邢舟:“……”


    “行了行了!今儿不和你吵这事儿!”汪曼云话锋一转,听着语态都变得柔和不少,“你隔壁姑娘可搬来了啊,今儿刚住进来。”


    “姑娘?”尾音的疑问分外明显。


    电话那头的汪曼云想翻白眼,“合着我和你说的你压根儿没听进去是吧!就前几天,我来你这儿给你送东西的时候遇见个小姑娘,人还好心把我提了把东西。”


    “她今年刚毕业留在栖坞找工作,来附近找房子租。我看人姑娘不错,长得白白净净的。”


    “咱江槐那儿不还有套空房吗,反正空着也是空着,干脆就租给她了。”


    电话那头的邢舟低低哼笑一声,“这年头居然还有助人为乐得房子的好事儿,妈,要不我扶你过次马路,你考虑考虑,把房子租给我?”


    “……”


    “你租个什么劲儿!你那房子不够你一个人睡啊!”


    “不够。”


    邢舟回答得干脆,完全没有因为睁眼说瞎话而有分毫耳热。


    “得得得,我也不和你多废话!”汪曼云懒得和邢舟掰扯,直入主题:“小姑娘文文弱弱的,要需要搬个行李什么的你可得主动点儿,听到没!”


    闻声,邢舟没答。


    汪曼云的嘱咐还没完,“人还没毕业呢,你一大老爷们儿平常出门把你那衣服穿板正了!别没规没矩的让人家看笑话!”


    原先这层楼就邢舟这么一户,他自然放得开。


    出门丢垃圾拿外卖没一点儿顾及,夏天天热,常常是穿个大短裤就开了门。


    如今隔壁有了人,还是个姑娘,自然是不能太随意,省的吓着人家。


    其实,邢舟对隔壁租出这事儿是故意装傻,原也是隐隐有点烦躁在。


    上周回家吃饭的时候,邢舟偶然听见汪曼云打电话。


    她声音不小,邢舟听了大半。


    那时她和对面说说:“江槐那边不错的,虽然房子旧了点,不过家具全地段好,门口就是地铁站,你上班肯定方便!你来的正好,帮我盯着点我家这臭小子,他一个人搬出去久,我想管都管不住!”


    邢舟这几天正为这事儿窜火,当初他嫌受家里约束太多,一毕业就开始独居。建了个修车厂还挺不受汪曼云待见,没少为这事儿争执。


    倒不是看不起汽修的工作,汪曼云纯粹是想让邢舟过个安生日子,朝九晚六节假日双休,空闲时间还能多陪陪家人。可他执意捣鼓自己那个破厂子,好好的写字楼不进非得当个没个正点又辛苦的修理工。


    就这事儿,汪曼云回回见了邢舟都得念叨,软硬兼施还是行不通。


    邢舟其实并不怪汪曼云,她思想传统,看孩子寒窗苦读十六年,她认可的那些工作总比修车厂来的好得多。


    厂子离江槐小区不远,也为躲个约束,邢舟在这老小区一住就是好几年。虽是汪曼云的房,照旧按月付房租。


    原本对面那间一直空着,谁知这通电话直接给邢舟的生活来了当头一棒。


    且不说这旧房子隔音差,邢舟不能像从前一样没顾忌,做什么都得收着点。要是朋友来找,更是得小心翼翼,麻烦又不讨好。


    就是单论自己的处境,邢舟也觉得有些不妙。


    从今年年初开始,汪曼云就一直劝邢舟搬回去,话里话外让他考虑要不要换份工作。


    汪曼云对邢舟从小属于严苛那挂的家长,处处都管得严。


    从小时候报什么兴趣班,到大学读什么专业,事无巨细。


    可谁知邢舟不仅没管多好,还凭凭生出一身反骨,和她对着干那是家常便饭。


    这么一合计,邢舟对汪曼云的目的摸了个七八。这哪儿是要找租客,分明是找个间谍埋在对门,专门给她通风报信。


    起初邢舟也表达过抗拒,甚至想直接付双倍的租金,把隔壁那间也租下来,然而汪曼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今儿居然直接让人搬进来了。


    后面汪曼云说了什么,邢舟基本没认真听,只是敷衍地应着声。


    通话间,邢舟清楚地听到隔壁的门开了又关上,或许是出门拿了外卖。


    挂了电话,邢舟直视门的方向。


    不成,这人,得送走。


    -


    在出租屋忙活了一下午,桑暮总算是做完了卫生,还把行李箱的东西都归置了出来。


    空空荡荡的屋子总算是有了点人气儿,看着都温馨了不少。


    桑暮收拾厨房的时候才发现,汪曼云给她放了几罐牛肉酱,留了便签,说是自己做的好吃又干净。还让她千万别跟自己客气,说这房子旧,有什么需要维修的随时说。


    说起来,汪曼云是真照顾她。


    这一天下来,身上出了汗,打扫家又搞得自己灰扑扑的。


    桑暮身上闷的难受,急需洗个澡清爽一下。


    或许是白天消耗了太多体力,桑暮的困意来得比以往早很多。甚至连外卖都没吃完,她就想赶紧扑到房间里好好睡上一觉。


    然而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把她吓得一激灵,人瞬间清醒不少。


    刚刚独居,难免会考虑到安全问题。


    虽然现在没多晚,但这夜间的来人还是让桑暮提起了警惕。


    “谁?”桑暮轻轻问了声,耳边静悄悄的,没人回答。


    她走向玄关,小心翼翼地透过猫眼看,可还没等她的目光对准位置,门墙的另一头就传来道低沉的男声。


    “隔壁。”


    尾音落下的瞬间,猫眼中的视野也已清晰。


    男人站的位置靠右,没能露出整张脸,只有条手臂看得分明。


    桑暮想,若不是知道门外的人是谁,仅凭这看到的一部分躯体,她是绝对不会开门的。


    这小半边侧影生的野蛮,深夜到访,足够让人心惊胆战。


    桑暮停顿了下,正要开门,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睡裙。袖子到手肘,裙长刚过膝盖,只是刚洗过澡,又是独自在家,她没穿内衣。


    桑暮火速转身小跑到房间,从衣柜里拿了件外套穿在身上,然后又蹬蹬蹬跑回门口。


    紧接着,桑暮的手按向门把,慢慢拉开一条缝。


    入目就是男人的胸膛,肩膀,顺着往上,两束目光骤然撞在一起。时间有片刻停滞,桑暮猛然间产生了想关门跑路的冲动。


    门口这人看着不太友好,像是来催债的。


    这个时候,门开的宽度刚好容纳下男人的身体,桑暮嗓眼一噎,进退两难。


    比起白天,桑暮更加清楚地看到了他的长相。


    来人穿着简单的黑T,肩膀很宽,紧实有力的肌肉不过分粗犷,恰到好处的贲张。五官轮廓冷硬,一脸凶样带着脾气。没了鸭舌帽的遮挡,板寸显得他越发有攻击性。


    桑暮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小半步,抬起头看他,迎面的压迫感极强。


    “有…有事么?”桑暮的指甲紧抠着门边,声音莫名弱下来。


    邢舟的目光稳稳地落在桑暮身上,直视着她的眼睛。


    那对瞳孔像水淋过的葡萄,乌黑透亮。她放下了头发,自然垂落在肩侧,这样的距离,邢舟甚至能闻到股淡淡的发香。


    也不知道她刚才在忙活什么,隔着门都能听到小跑的动静。


    怕不是以为有人入室抢劫,找家伙什儿忙着御敌来了?


    邢舟扫了她一眼,细胳膊细腿儿,贴在门边上,两手空空,看着也不像啊。


    稍顿,邢舟开了口。


    他低着头,语气漫不经心。


    “邻居,商量个事儿。”


    闻声,桑暮疑惑:“什么?”


    邢舟双手插兜,没怎么绕弯子,开门见山。


    邢舟:“考虑一下,搬走吧。”


    桑暮:“……”


    邢舟:“这地儿不安生,闹鬼。”


    桑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