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缁衣的捕快七八人,跟着赵翠娥入村。
领头的着了帽冠,听赵翠娥口若悬河讲述,
“官爷,张瘸子大晚上不在家中歇着,鬼鬼祟祟上后山,一定是找苏浅浅那个死丫头去了。她未婚有子,就不是什么本分的人!整日里勾勾搭搭,定是她害了张瘸子。”
提到苏浅浅,她便想到被夺走的平安扣和损失的银子,如何能咽下这口恶气!
“后山?”
“是是是。”
赵翠娥见捕快们在山脚下四处张望,却没有进山的意思,肥硕的大饼脸露出一抹心疼。
咬牙从袖子里拿出碎银子塞进领头的刘捕快手里,文绉绉地道:“乡里乡亲的,平日里皆是小打小闹,哪里想到会出人命!官爷不辞辛劳来咱们村,也是为乡里乡亲,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刘晓捏了捏银子的棱角,手腕一动,悄无声息将银子塞进怀中,“哥几个,去探探虚实!”
“我带路,我带路!”赵翠娥小跑上前,巴不得苏浅浅当即押进大狱。
茂林深篁,阳光斑驳。
山间虫鸟低鸣,赵翠娥气喘吁吁地指着不远处,“喏,就在前面了。花里胡哨的,一看主子就是妖里妖气!”
捕快不屑瞟一眼,花草不都姹紫嫣红,这都跟人好人坏扯得上干系?
他冷笑一声,继而往前……
山路还算平坦,走了又走,日头当空到夕阳西下……
那处繁花,却依旧难以触及。
赵翠娥早就腰腿酸困,撑着树干不敢咋呼,只得嘀咕,“莫不是鬼打墙?”
可这句还是被刘晓听了去,啐了口唾沫星子,“住嘴!衙门中人一身正气,便是鬼来了,也得退避三舍!”
苏浅浅对迷魂阵中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正忙着装点小院呢!
忽然,夜色中传来一声惨叫。
苏浅浅拄着锄头直起腰,拧眉听了片刻,山林月朗星稀,幽静无比。
她的视线穿过围住小院的篱笆,落在不远处的花田上,露出会心笑容。
这几日,她忙活着,做了秋千,种了花,修了一条碎石子小道。
若云宝在,定欢快地上蹿下跳……
唉!
想到这,徒增几分惆怅。
她眸光黯然了几分,收工回了洞中,期盼着云宝入梦。
梦中香甜,却苦了陷入迷魂阵中的众人。
月色皎洁,一道道细长的东西爬上了树,蹿出了灌木丛……
“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
竹叶青,银环蛇……
就像得到召唤,蛰伏而出。
赵翠娥吓丢了半条命,“见鬼了,见鬼了!官爷您想想辙啊!”
刘晓一刀一条蛇,那些斩断的残肢断尾,在地上盘旋卷曲,虽死犹生。
他阴沉着脸,“莫要聒噪!回村子!”
捕快们也不是没想过脱身,当意识到困在林中,他们沿途返回,谁知,兜了几圈又回到了原地。
要命的是,夜中中山林起了空濛雾气,东南西北分不清。
现下甭说找到苏浅浅了,能不能活着走出去都没底!
这些捕快还好,到底是练家子的壮年男丁,纵使筋疲力竭,也还有个人样。
赵翠娥已是弯腰驼背,四肢瘫软,就像在地上爬行的蛆虫。
天将将破晓,天际泛起鱼肚白。
在山间苟且了一整宿的几人,犹如死里逃生。
直到天光大亮才惊觉,他们就在进山的羊肠小道上,泥地上脚印摞脚印,不知来来回回踩了多少遍!
至于毒蛇,是一条也不见!
本似行尸走肉的捕头刘晓打了个激灵,只觉毛骨悚然,“真他娘撞鬼了!”
清晨的风穿过山谷,呼啦呼啦。
茂密的枝叶飒飒作响,刘晓打头一瘸一拐地俯冲下山,手下一个个哪敢多呆片刻,急忙尾随逃离。
这山里有古怪,怪得很!
“爷,苏浅浅,苏浅浅那死丫头还没抓着呢,爷!”
赵翠娥扯着嗓子喊,一双眼布满了红血丝。
什么苏浅浅,姨浅浅的,刘晓只知道,再这么下去,他就该去找阎王爷爷报道了!
死了人是大事,四合村闹得沸沸扬扬。
县衙拿不到凶手,也不好就此离开,便在赵翠娥家中小住。
谣言四起,众说纷纭。
有的说苏浅浅是九天玄女下凡,稍稍施法就耍着县衙狗腿子晕头转向,有的说县衙之人触怒了山神,亦有人云,是张瘸子怨灵作祟……
赵翠娥脸色是白一层黑一层,苏浅浅没拿着,还得供着几个祖宗。
杀了只猪崽子,成日里吃得满嘴流油!
白驹过隙,浮世三日。
刘晓也不是不作为,白日里总要派遣一两人去山头转悠一遭。
当然,一无所获。
拍拍屁股起身,也是时候回去复命了。
至于那张瘸子,了无人证物证,定个失足坠崖又能如何?
“官爷,官爷不能走啊!”
赵翠娥眼见着他们将一头猪崽啃得骨头都不剩,焦急忙慌地追了一路。
妇人脚程如何能撵上常年奔走的捕快,眼见着落下一大段,赵翠娥索性卷起裙摆,埋头小跑……
村头佟掌柜兴建牌坊,挡了视野,一个拐角,赵翠娥就撞了两眼冒青光。
定睛一瞧,是一身坚硬甲胄。
再往上看——
男子一道贯穿半张脸的刀疤,横眉倒竖,不正是当时要带苏浅浅进京的官爷吗?
而刀疤男身侧,那位穿着堇色衣裳,金玉束冠,郎艳独绝的,难道是苏浅浅的奸夫?
赵翠娥傻眼了,这怎么还带杀回马枪的?
莫不成真要接苏浅浅那贱蹄子?
完了!全完了!
赵翠娥佯装镇静,徐徐转身,提起僵硬的步子……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她在心中默念祈祷,正欲开溜。
这时二人身后的轿子里,一只瘦弱的爪子轻轻掀起轿帘一角,紧接着探出一颗毛绒绒的脑袋。
“赵婶,我娘呢?”
软糯的童音,听得赵翠娥想哭,她只想当个透明人,怎么这倒霉孩子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