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琉璃脆(七)
    石棺所在的墓室中,几人均感到地面越来越热,间有隐隐约约的震动在其中,哪还猜不到下面肯定出了什么事。


    霍清源脱口而出那句“山要炸了”之后,自觉未免有些乌鸦嘴,摆手道:“当我没说。”


    孟君山皱眉:“不太对劲。”


    “是不对劲,自从进这鬼地方以来就没有哪里对劲过……”霍清源嘟囔道。


    金砂剑留下的伤处颇为特异,哪怕用了灵药,这会他腰间还是隐隐有血渗出。他不顾这些,跳进石棺中察看,却怎么也找不出门道。


    戴晟已经是这半死不活的样子,解开阵法就别想了,何况他带的那只金砂面具临阵反咬他一口,说不定一开始就没打算给他们开门。


    霍清源不自觉地咬着嘴唇,倘若谢真在此,一眼就能看得出他脑子里多半在转什么鬼主意。他伸手丈量棺底的石板,已经能感到那里烫得厉害。


    孟君山正用铜镜照着石壁察看,余光扫到,不禁问霍清源:“你看出什么了?”


    霍清源已经将折扇抽到手中,笑道:“都来到这里了,眼看这处遗迹里压根没什么东西,秘密想必就在下面。你们就不想知道,底下到底有什么玄机么?”


    “你怎么进去?”孟君山没好气地说。


    霍清源一指棺底:“这阵法我虽看不懂,却感觉到它有些松动……”


    狐妖在旁边随口说:“即使如此,打碎那块石板也于事无补。”


    孟君山也道:“不要轻举妄动。”元宝小说


    “怎么,”霍清源看看他,又看看狐妖,抱起手臂道:“两位这会也如此同心协力?”


    狐妖轻笑一声,并不答他。孟君山眼风也不往旁边飘一下,正色道:“不为其他,只是凶险难料。”


    “孟师兄可从来不是畏难不前的性子。”霍清源道,“下去那两个修士,不论是不是妖族,孟师兄你其实是认得的吧?”


    孟君山暗叹一声,就知道霍清源迟早要起疑心。非要说的话,他多少也是因为谢真在此,因而才不太担忧。哪怕谢真复生以来,没有半点要回仙门的意思,他始终还是相信这个昔年好友,身在何处都压得住阵脚。


    然而仙门众议在即,原本应当在王庭的长明与他现身此处究竟为何,依然如同雾里看花,叫他想不分明。


    照孟君山的想法,他们从这里下去,迟早也会原路返回。若能借机与他们谈上一谈,那就再好不过。不过,这会旁边不但有霍清源,还有一个捉摸不透的静流主将,着实增添了许多变数。


    “他们是什么来历?”霍清源犹自追问,“莫非是昭云部?还是王庭使者?总不可能是静流部……”


    闻人郴忍不住插口:“少来,毓秀又不像你们,从来都与妖族不来往的!”


    “那是当然,贵派一向门规森严。”霍清源彬彬有礼道,“不过孟师兄行游天下,有一二故交,也不稀奇。”


    闻人郴知道大师兄在外还有一段……可能不止一段的旧事,也没法理直气壮起来了。这时,在一旁事不关己的狐妖伸手将城主抱起,闻人郴立刻拦道:“你做什么!”


    狐妖道:“此间已经没有她的事情了,我要将她送回逢水城去,就此别过。”


    霍清源奇道:“你还真是她的侍女不成?”


    方才那一番交手,他早就认定这狐妖只是潜藏在城主府伺机而动,与城主并无香火之情,也管不上她死活。狐妖轻描淡写道:“是或不是,又有什么干系。我带她进来,也要带她回去,不劳费心。”


    霍清源神色间不大相信,心道你不会是另有什么图谋吧。狐妖却似看透他所思所想,轻嗤一声:“仙门中人言出重诺,倒也不必以为旁人全都心怀鬼胎。”


    霍清源脸皮很厚,就当根本没听出她的讥嘲之意,眨了眨眼,忽道:“既然如此,这位道友是不是与静流部有些渊源?此前城主向我传信,就是借静流部之手,我看守备府中也没有其他妖族,想必就是你为她搭的线了。”


    狐妖本来已经要离去,闻言又停下,转身似笑非笑道:“那又如何?”


    “既是这样,我们正不算是陌路人。”霍清源笑吟吟道,虽然话里全是试探,却并不叫人生气,“瑶山与贵部之间,大多都是在下联络。”


    孟君山实在听不下去了,轻斥道:“你少套些近乎吧!”


    “孟师兄不肯告诉我实情,我朝别人问问还不成么?”霍清源不以为意,又道:“这些年来,咱们两家也算是琴瑟和谐——”


    闻人郴:“这词是这么用的吗??”


    “兴许你也听过我的名号,”霍清源一本正经地插科打诨,“忝为兰台会东家,做了贵部不少生意,与你们主将也谈笑风生……”


    孟君山:“……”


    他听不下去了,索性把头转了过去,不想去看人家脸上是什么表情。耳边听到狐妖似被逗笑,柔声说道:“我当然听说过霍公子。既然如此,我便有一言相赠。”


    霍清源:“请讲。”


    “此地不宜久留。”狐妖仍是那副淡淡的语气,只话音中透出一丝肃然,“再不走,就不好走了。”


    孟君山闻言立刻抬头,与对方目光一对,醒悟这话非但是与霍清源讲,也是讲给他听的。


    然而狐妖却不再多言,挥袖一卷,一团如云如雾的青气裹着她与城主,顷刻已经升上空中,没入他们来处的那层幽暗中。


    霍清源若有所思,见人都走了,也不跟孟君山摆那些装模作样的语气了,说道:“老孟,你看……”


    话音未落,他们脚下陡然一阵巨震,四面石壁轰轰作响,竟好似要塌下来一般。孟君山不由得变色,一手把戴晟抓了起来,喝道:“快走!”


    不用多说,霍清源与闻人郴已经紧随他身后,三人沿着来路急掠出去。


    岩石之下本来昏暗,头上的山石又不住摇撼,直让人有种要被深埋其下的恐惧。闻人郴没遇见过此等险境,但心中憋着一口气,决不想拖师兄的后腿,当即灵气全力运转,不肯落下半步。


    然而越是催动,越觉得其间有种滞涩,过了片刻,竟觉得气都有些喘不上来。霍清源适时在她手臂上一托,说道:“稳住,且留些力。”


    孟君山并不回头,身旁的铜镜却照来一道柔光,立刻让闻人郴感到胸中一清。她喘了口气,道:“这里的灵气有古怪……怎么回事?”


    霍清源:“我也想知道啊!”


    两人一同看着孟君山,他身形在前,一道水幕若有若无地围绕在几人周围,显然是他出手相护。孟君山颇为晦气地道:“我早该想到的,这场面不久前才见过一次……这山里有流火!”


    闻人郴与霍清源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语调截然不同:闻人郴是疑惑中带着茫然,霍清源则要震惊得多。闻人郴脱口道:“这种古时的东西,不是早已绝迹了么?”


    孟君山:“那你说这陵墓是什么时候修的?”


    闻人郴:“……”


    霍清源没说话,脸色凝重。他们不消多久,已经到了他们从七角石室坠下来的那处,说来也是奇怪,狐妖不过比他们先走片刻,这一路却没见到她与城主的踪影。


    几人各施手段,沿山壁跃空而去。孟君山以镜光照耀四周,霍清源也升起花灯,提防周遭黑暗里有什么突然窜出来给他们一刀。


    幸好,短短片刻间,倒没什么东西来找他们麻烦。只是他们下方山石不住作响,听着就像已塌得不成样子了。


    他们攀回那间七角石室时,地上经过之前那一遭塌陷,已几无立足之处。奇怪的是,方才那股炎热从地底起始,他们在下面时感觉还没有那样明显,到得七绝井上方,却是热浪滚滚,一时间山壁上也烧得发红,好似掉进了一只大炒锅里。


    孟君山拧眉思索片刻,把戴晟往闻人郴肩上一搁,说道:“你带他先出去。”


    闻人郴愕然道:“那你呢?”


    孟君山看一眼霍清源,对方也对他点头,他便说:“同来那些修士应当还在七绝井的山道里,我们去找找。”


    “万一他们已经走了呢?”闻人郴急道。


    孟君山一指他们进山的来路:“那里还有碎石堵着,不像是已经有人离开。听话,快走!”


    被师兄这么一喝,闻人郴不禁凛然,答道:“是!”


    她心知戴晟对他们也十分要紧,说不住此行的收获,就要着落在他身上,当即不再迟疑,着手清去碎石,向外奔去。


    孟君山与霍清源则各走一路,分别投入山洞之中。戴晟那幅绢布地图此前挂在这座石室中,他们都曾看过,此刻将图画记在心中,就沿着标出来的路线找过去。


    那些修士之后半点消息没有,孟君山本来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结果走第一条路就见到了两个躺在山道尽头的修士,不见什么伤处,只是人事不省。他松了口气,先把其中那看起来还是个少年的修士提起来,又去拉那个年长的,没想到那少年被他一颠,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惊叫了一声:“你是谁!……我师父呢?”


    孟君山不惊反喜,把对方放下,肃容道:“情形紧急,你先把这人唤醒,沿着来路逃出去!我且去找其他人。”


    少年看到地上另一个修士,叫了声师父,然后似乎明白过来,对孟君山道:“我晓得了!这里出了什么事?衡文书院那戴师兄呢?”


    孟君山:“就别管他了……对了,来时那间石室地面已经碎了,回去的时候当心掉下去。”


    少年修士一头雾水,只来得及点点头,孟君山就已经身形飞掠,去了另一条路上。


    他来回奔忙,唤醒了好几个修士,叫他们自去避难。算算霍清源那边,应该已经把人差不多找齐了。这时山洞中已经犹如火烤,他折身回返,越过第一间七角石室,闪身进到曲曲折折的山洞里。


    这是他们进山时走过的第一段路,孟君山本以为他们早已出去,没料到转过一个弯,地上横七竖八地坐了一堆人,包括闻人郴在内,居然全都堵在山洞入口处。


    闻人郴见到他来了,叫道:“大师兄!……进来的路被封死了!这些道友的灵气都被抽空了,也帮不上忙——”


    孟君山心中一沉,再看那些戴晟招来的修士们,他们纷纷在地上调息,显然是有心无力。闻人郴鞭梢一甩,正用灵气击打那块封门的巨石,倘若是寻常石头,怕早就被她打碎一地,而堵门的石头却岿然不动,似是另有玄机。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一股热浪席卷而来。孟君山回手挡去,铜镜向后一迎,稳稳地接住了那股火焰。这火焰只是流火爆发时的余波,说危险倒也不算危险,只是再耽搁下去,说不准还要生变。


    随着那热浪,霍清源一手提着一个修士,飞身而至。他扫了一眼周围,道:“就这些人了没错……老孟,不是我说,山真的要炸了!”


    孟君山头大如斗:“谢谢你了,我看得出来……”


    霍清源侧身窜过来,把旁边的几个修士挤得东倒西歪,一看这拦路巨石,他也脸色一沉:“阵法?”


    孟君山对阵法一道颇为精深,此刻却不是仔细研究的时候,他沉声道:“没时间细解了,推墙吧!”


    他已看出这里的石门阵法牢固,周围山壁稍薄弱一些,但设阵的人也不是傻子,不可能只守门而不顾周围墙上。他们来时想必是以城主的血脉开门,走的时候却走不成了。


    城主……那人带她走的时候,是不是也想到了此事?


    不对,山门未开,他们去了哪里?


    这些念头只是一转而过,孟君山不及多想,执起铜镜,就要强行破去石壁上的障碍。就在这时,一只红蝶不知从何处飞来,光芒在黑暗中一闪而亮,贴向山岩。


    蝶翼宛如溶解一般,随之化为一道血迹,泼落在石门上。登时只听得轰然一声,山门不破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