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顿饭
    第16章 第16顿饭


    三杯两盏,听名字是个饭店。实际上是个中式小酒馆。


    装修非常复古,烟火气与佬寂风融合,檐下的招牌很有深夜食堂的感觉。店内随处可见书法和涂鸦,自由散漫,狂放不羁。


    大雨淋漓未歇,酒馆内食客不多,零星三四桌,散落四处。台上驻唱歌手抱着一把电吉他深情演唱一首旋律优美的英文歌。


    程新余听不出具体是什么歌儿,只是觉得这歌怪好听的。靳恩亭明显是熟客,店员一见他就主动问: “靳先生,还是原来的位子吗”


    靳恩亭点了点头。


    店员将两人带到了一个靠窗的座位,窗外就是鳞次栉比的居民楼。万家灯火绚烂,亮如白昼。靳恩亭低头看着菜单,问对面的人: “有忌口的吗”程新余坐得板正,双肩笔直,拉出了利刃流畅的线条。她慢条斯理地回答:“我螃蟹过敏。”他不禁抬头看她,"所有的蟹类都不行吗"


    "只要跟螃蟹沾亲带故的都不行。"


    靳恩亭: "……"


    "可惜了,他们家的熟醉大闸蟹是招牌,味道一绝,本来还想让你尝尝的。"


    程新余: "…


    招牌菜就是大闸蟹,那她可真没口福。她的体质随母亲,自小就对蟹类过敏。五岁时,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偷吃了河蟹。当晚就起了一身疹子,高烧到40度,全身奇痒难耐,差点休克。父母都被她吓坏了。打那以后,她就没碰过螃蟹了。而程家的饭桌上自然就再也没出现过螃蟹。


    靳恩亭又问: “那虾呢”程新余:“虾没问题。”他做主点了些凉菜和烧烤,外加一壶米酒。


    “他家的银耳米酒很好喝,不过后劲儿很大,你待会儿少喝点,我可不想送醉鬼回家。”


    程新余: "


    不知道是不是酒馆里的气氛放松,程新余紧绷的神经渐渐松懈下来,肩膀自然地塌下去,语气也多出了几分漫不经心, "小靳总,你可能不知道我家是开酒坊的。"


    言下之意就是她酒量很好,一般的米酒根本醉不倒她。


    靳恩亭不知想到什么,眯了眯眼睛。他冷不丁冒出一句: "所以那晚你根本就没喝醉。&34


    ;不过就是情出本心,借酒放纵罢了。


    程新余: "……"


    程新余晕死,好端端的怎么又提到那晚了绕不开那晚了是吧


    她怕面对靳恩亭,就是怕他揪着那晚不放,动不动就帮她回忆细节。一出意外,她都后悔死了,只想赶紧忘记,让一切翻篇。可他偏偏不顺她意。


    这话她没法接,只能低头装死。


    男人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说。"程新余茫然地看着他, "说什么"


    靳恩亭: "不是说你家开酒坊的卖的什么酒"


    程新余细数道:“手工酿制的谷烧酒、高粱酒、青稞酒,米酒也卖,不过量不多。”靳恩亭: "酒坊规模大吗"


    程新余: “不大,我爸妈是主力,另外雇了三四个员工。我家的酒产量有限,不外销,就本地卖卖。"


    闻言,靳恩亭的思绪禁不住飘散了数秒。他想起了父亲酒柜里的那瓶烧酒。


    不等他细想,店员适时端了两壶米酒上桌。装在精致漂亮的陶罐里,盖子揭开,香气四溢。靳恩亭给程新余盛了一碗出来, "尝尝他家的米酒有没有你家的好喝。"银耳混着浓稠的酒汁,表层浮几颗鲜红枸杞,瞧着十分养生。


    这样一个夜雨迷潆的春夜,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酒,程新余光看着就觉得暖胃。她细细品一口,实诚地说: "这个好喝。"


    靳恩亭不禁莞尔, “我还以为你会说你家的更好喝。”


    程新余: “这个度数不高,纯粹是饮品。我家的米酒度数更高,酒劲儿也更足。没什么可比性。"


    程新余和靳恩亭身处不同的圈子,工作、学业、生活鲜有交集,共同话题寥寥无几。他们之间能聊的非常有限。好不容易才碰到一个她熟悉,且擅长的领域,她的话不自觉就多了起来。


    "小靳总,你知道吗江西很多地方煮米酒是要加黄珠子的。加了黄珠子米酒会呈现出金黄色,特别好看,看着就很有食欲。江西人结婚,婚宴上新人敬酒也是用这种加了黄珠子的米酒。“ 【注】


    靳恩亭感兴趣的挑了下眉, "什么是黄珠子&3


    4;


    “就是栀子,我们老家叫黄珠子。”程新余向他科普: "它的果实晒干后剥开就是金色的。不止米酒,江西很多地方包粽子也会加这个,算是一种纯天然的染料。"


    你要是跟靳恩亭聊金融、聊公司、聊外贸、聊灯具,聊那些风花雪月,他如数家珍。可程新余提到的却是他的未知领域。但这并不妨碍他听得很认真。


    他发觉自己还挺喜欢听程新余讲话的。一旦涉及她熟悉擅长的领域,她就会很认真地看着你,迫不及待地分享她所知道的一切。一样一样讲给你听。一双眸子弯着,眼里光芒四射。


    谁说没有共同话题不能聊天的


    他们分明就聊得很好。


    刚踏进这家酒馆时,程新余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她一点都不想和靳恩亭一起吃饭,一想到要和他面对面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的,她就浑身不自在。


    那晚过后,她怕靳恩亭的同时,也确实觉得别扭。


    你说他们熟悉吧,可却没见过两面。你要说他们陌生吧,可又赤诚相见过,做尽了亲密事。这种介于陌生和熟悉之间的尴尬关系,让她实在没法坦然面对靳恩亭。


    她以为自己要别扭的吃完这顿饭了。没想到她吃得还挺自在的。她好像没那么怕靳恩亭了。和他也能侃侃而谈,毫不拘谨。


    最主要还是食物太美味了。蹄花软糯入味,肥而不腻;牛肉肥瘦相间,烤得滋滋冒油;鸭舌炸得酥脆爽口……


    每一道菜都捕获了程新余的味蕾,炫了一口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一家隐于闹市街巷,其貌不扬的小酒馆,没想到这般让人惊艳,不论是店内的环境,还是菜品的味道都深得程新余喜欢。她在青陵待了七年,她都不知道枝白路这片有这么一家宝藏店。


    上次不知道茶隐,这次不知道三杯两盏,她对青陵这座城市一点都不熟悉。


    想想她的七年,前三年忙着谈恋爱,和曲周花前月下。后四年忙着考公考编,满脑子都是行测和申论。她很少有机会静下心来一个人四处走走,去好好欣赏这座城市。


    过去七年,她好像一直都在死胡同里打转。她走不出,也没想过要走出来。直到这一刻,她才从死胡同里迈出了一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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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冲刷了一切,枝白路一地的残花落叶。


    程新余觉得她高估了自己的酒量。米酒的后劲儿很足,她隐隐有了点醉意。或许也不能说是醉意,毕竟她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应该说是微醺,半醉不醉。比起酩酊大醉,夏然而止的微酵才是最好的状态。理智还在,意识清醒,只是眼神有那么一点飘忽。今晚两人都喝了酒。靳恩亭叫了代驾。


    他们并排坐在后座。


    彼此分坐两端,中间隔开安全距离,中规中矩。


    车窗外街景快速移位,暗影重重。


    程新余盯着看了一会儿,感觉眼睛不太舒服。


    车里谁都没有说话,沉寂无声。


    她百无聊赖,拿出手机刷了刷。


    车厢昏暗,手机白光刺眼又突兀。


    身侧靳恩亭坐姿松散,目视前方,也不知他究竟在看什么,茫茫虚空中的一个点,落不到实处。领导都不玩手机,她玩多不合适。


    摁灭屏幕,又把手机揣进包里。


    实在无聊,视线在车内转了一圈,最后又不由自主的落到了靳恩亭脸上。


    谁叫他长了张迷倒众生的脸。人的眼睛是最会择优选择的。我们总是不由自主的被美好的事物所吸引。


    靳恩亭长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这种眼睛往往是多情花心的标志。可他却不会给人这种感觉。因为被他身上淡漠冷硬的气质给中和掉了。


    最难能可贵的就是他的气质。若非程新余亲身体验,她真的很难想象像靳恩亭这样冷情冷性的人在床第之间竟然会那般炙热如火。他燃起的那团火足以将她整个吞噬。


    她觉得自己的心理多少有些扭曲。此刻,她居然有点小得意,她睡到了靳恩亭。等若干年以后,她垂垂老矣,躺在藤椅上晒太阳,她还可以搬出靳恩亭跟孙辈们炫耀,老娘年轻时睡过人间极品。


    她不禁想起靳恩亭的那个提议。他求人,她疗伤,各取所需。只谈性,不谈感情,她随时都可以抽身离开。何况靳恩亭技术那么好,她有真正被爽到。


    抛开他的身份,这未必不可行。


    细想一下,居然还挺心动的。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短暂的几秒钟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各种念头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扭头的间隙,一道温


    润清浅的光芒猛地从眼底掠过。瞳孔瑟缩一下,她很快就找到了出处,来自靳恩亭的袖扣。蓝纹石细腻的纹理,干净剔透。


    比蓝纹石更晶莹剔透的是靳恩亭的眼睛。瞳仁仿佛凝固的深潭,异常沉静。他眼中有细细碎碎的光影,完整倒映着她的影子。


    程新余恍然一怔,猛地反应过来。她刚刚在看他的同时,他又何尝没有在打量她。她本该避开他的视线。


    可是她没有。


    寂静相望,眼底暗潮汹涌。


    车厢内似乎更静了,暖昧在涌动。


    靳恩亭似乎从女人眼中读出了某种信号,表情蓦地变得幽暗深邈起来。


    嘴角不自觉勾出一抹玩味的笑意。他探过身体,熟悉的雪松香沉缓迫近,掀起一场无声的风暴。他呼吸滚烫,压住声线在她耳旁低语:“程新余,我的提议始终有效。”


    多聪明的男人啊!他读懂了她的想法,并及时抛出了筹码。


    成年人的世界,最忌拐弯抹角,藏着掖着。不论是感情还是欲望,大多直截了当。


    这张俊颜近在咫尺,在程新余眼里放大又缩小,越发清晰立体。


    她觉得自己大抵是醉了,像是一条缺水的鱼,嘴唇微微张着,紧张、躁动、更迷茫。


    内心各种情绪交织,织成一张混乱的网。而她挣扎在网中,理不清明。不过唯一值得确定的是,她想睡靳恩亭。


    欲望是脱缰野马,她甘愿做囚徒。


    程新余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而从容, "靳恩亭,我改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