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2章 牙痕
    带刀,杀我自己!”


    闹市街头,书生的声音并不大。


    他说话时,甚至可称平静。


    但薄唇一碰,话中内容却是叫人惊讶。


    “你这书生,年初七为何这样说?”


    绢娘听得这晦气之言,有意劝解。


    赵鲤却只是道:“行,我方才帮你,你现在请我听戏吧!”


    言罢,侧首示意书生带路。


    这白脸书生垂头拱手:“谢大人赏脸。”


    说话之时,本如死水般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他手上紧紧攥着那章戏楼的票卷,像是捏着一根救命稻草。


    潺潺鲜血从他虎口流出,却是方才以那柄半截柴刀伤人时,力弱没拿稳,滑开伤了虎口。


    但这书生一点也不觉得疼,只是将戏楼票卷换了只手拿,免血污沾染。


    随后大步走向戏楼,赵鲤示意绢娘跟上。


    戏楼门前都是朱冲的戏迷,三人本不该那样顺当来到门前。


    但方才那一出闹剧,加之书生满手的血。


    便是最没眼力见的人,此时也不会敢上前来问这戏楼票卷卖不卖。


    行至戏楼门前芳香扑鼻,赵鲤仰头便见冬日时节,鲜花攒成的巨大水牌,挂在戏楼门上。


    上书朱冲两个大字,并有戏班华林部的名。


    赵鲤表面没有半点表情,实际内心有些小小的震撼——这寒冬腊月,簇着水牌的哪里是花,分明是银子!


    暗道好大的排场,赵鲤三人在戏楼小二的带领下,走进了这栋朱红戏楼。


    戏楼中暖意融融,满目朱红。


    空气中碳烟和脂粉、抹脸油彩和茶香,糅杂成一股子让人鼻尖发痒的味道。


    进了门赵鲤才知,这前面的三层朱红楼,只是前边类似茶楼的地方。


    踩着猩红毡毯,小二吱呀一声打开了二楼一间雅间。


    这店小二是个十分识趣的,他小心问道:“这位客官,可需要请个大夫?”


    书生手微颤,血顺着指尖滴落。


    他不答店小二的话,好的那只手,食指竖在唇前,无声摇头。


    小二识趣噤声,自去准备茶水点心。


    书生领着赵鲤和绢娘进入雅间。


    这雅间在戏台二楼,半开放式,位置便在戏台的斜对面,视野上佳。


    待门关上,赵鲤轻笑:“这不便宜吧?”


    赵鲤在富乐院监视蹲守时,小纸人四处逛聆听了不少八卦。


    富乐楼中君子,饮酒后常炫耀吹嘘,花费五十两在戏楼雅间听曲。


    又吹,耗银钱一百两捧了什么角。


    平常都如此贵,年节名角登台,书生手里这张戏票说不得已炒成天价。


    再看这书生,一身抽絮的夹袄,看着不穷,但也绝对不富。


    失血,让这书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泛白。


    说话却是好听得很:“大人肯赏光,是我的荣幸。”


    赵鲤走到雕花栏杆边,看着台下乌泱泱的人头。


    听着台上咿呀呀的唱曲声,问道:“你知道我是谁,想要做什么?”


    见这书生愣了一下,似要反驳。


    赵鲤提醒道:“在你苦肉计把血流干之前,有事说事!”


    这书生抿紧嘴唇,绢娘从旁递来了一条绷带似的白布:“你先止血吧!”


    “这血滴得怪吓人的。”


    书生一愣,结果白布包扎伤口。


    待他整理好要说的话,抬起头来,便见赵鲤和绢娘正在栏杆边研究摆在那的两个看戏的番镜。


    好神奇的东西!”


    绢娘手持长柄式样的观剧镜搁在眼前,有些可爱的惊讶道:“真的看得更清楚。”


    这观剧镜在大景还是新鲜玩意,对赵鲤来说却又是古董一般。


    她也饶有兴趣,拿在手上研究。


    却听那书生道:“卑职冯钰,隆庆十二年进士,翰林庶吉士。”


    “求赵千户,为卑职伸冤。”


    在他跪下之前,赵鲤随意摆手:“行了,坐下说吧!”


    这场偶遇应当不是什么有心人的策划。


    这书生先前一副心如死灰要死模样,后见赵鲤被差役尊重,猜出赵鲤身份,出言请她们看戏。


    后面又说出带刀杀自己的耸动之言。


    自然都是有目的。


    闲着也是闲着,赵鲤想听听他的目的。


    恰好,此时外边暖场的说书人一拍醒木。


    ‘啪!’


    雅间之中,名为冯钰的翰林庶吉士垂下头:“卑职,要状告翰林院侍读学士王长期。”


    说到王长期三个字时,冯钰显然恨极。


    便是正在拿着观剧镜看新鲜的绢娘,都忍不住回头来看。


    冯钰立在雅间之中,浑身都在颤抖。


    愤恨之下,双拳紧握,伤口竟又溢出血来。


    赵鲤终正色,在官帽椅上坐正。


    她并不催促,只等眼前之人自己说。


    半响,像是绳子被两头拉扯的冯钰,抬起头来。


    看着赵鲤,说道:“卑职要状告王长期,于隆庆十四年冬月初五……将,将……”


    他胸口起伏数下,终双眼一闭,白着脸继续道:“冬月十五辰时一刻,在翰林院官署,将卑职奸污。”


    话音砸下,雅间中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瞬。


    绢娘缓缓张大了嘴,似乎没反应过来。


    赵鲤也侧了侧头,不思议问道:“在哪?干什么?”


    最艰难最难以启齿的话已说出,冯钰紧绷的肌肉反倒放松。


    他脸惨白似鬼,幽幽道:“在翰林院官署,将卑职于案牍之上奸污。”


    这样劲爆到惊悚的事情,赵鲤没听过,绢娘更没听过。


    两人下意识对望一眼。


    冯钰却在怀中一掏,取出一团布一抖。


    却见时一条血迹干掉的亵裤。


    细看可见上边斑驳白印。


    “这便是那日,王长期垫在……我身下的亵裤。”


    “为了羞辱卑职,他将此物套于我头上,扬长而去。”


    “料定我拿他无法。”


    冯钰的手又哆嗦起来,他忽而惨笑:“他没说错,我确实拿他无法。”


    “次日,我便被上官勒令居家思过。”


    “投告无门。”


    简单投告无门四个说来,竟不知含着多少辛酸。


    冯钰急声道:“除这条亵裤,我还有证据。”


    言罢,他手忙脚乱地去撕扯自己的衣裳。


    退去夹衣,露出半边白皙肩头。


    那干瘦的肩头上,赫然有一个极深的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