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章 柴珣
    窗外大雪纷飞,驿馆内一片寂静。


    宫战许久未回北地,一直念着北边的羊肉暖锅。


    红泥小炭炉,箍着铜圈的砂锅坐在火上。


    里边奶白色的羊汤翻滚。


    桌边围坐着郑连、魏世等人,床上躺着木乃伊般的孙元。


    宫战郑连还好,魏世几个第一次遭遇这般冷的天气。


    几个哪还有看见大雪时的兴奋,纷纷手揣袖筒里吸溜鼻涕。


    听闻有暖锅吃,全都溜达来了。


    现在这些人都学精了,知道不要跟赵鲤吃饭,单独在这吃小灶。


    喝了一路金银花露的魏世,体湿胃寒,最近对北地的羊肉上瘾。


    正嗦着郑连夹给他的羊蹄。


    孙元躺在床上,看着帐顶生无可恋:“你们能去别地吃吗?”


    宫战不搭理孙元,对玄泽道:“来,玄泽,就点韭花酱。”


    玄泽裹得像粽子一般,倒霉孩子进了北地伤风就反反复复没好过。


    “多谢宫百户。”


    玄泽有礼貌的双手捧着小味碟。


    就在此时,外边突然传来争吵之声。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听怕的一声。


    紧接着,赵鲤的呵斥声响起:“你算什么东西?”


    赵鲤这一声呵斥,就像是一个开关,众人齐齐站起。


    宫战郑连和马全放下筷子,魏世呸地吐出嘴里的骨头。


    随着凳子吱嘎作响的声音,几人全站了起来。


    魏世抬袖擦嘴,还听玄泽这小子嘴里不干不净骂了一句什么。


    孙元挣扎着半坐起来。


    宫战掷了筷子,道:“走,去瞧瞧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玩意,敢招惹赵千户。”


    他以舌尖剔去牙缝间的肉丝,率先打开房门。


    刚一开门,他们又听啪的一声。


    丫头环儿脑袋晕晕乎乎,跌坐在地上。


    赵鲤极力控制了力道,但三记耳光也险些将她脑浆子扇匀。


    她趴在地上,淌出两管鼻血。


    忽而一阵狂风,从半掩的馆驿大门卷入。


    卷起赵瑶光的衣角。


    她的眼瞳倒印着赵鲤的模样,脸色煞白。


    库房两场大火,连带着烧了赵家大半家财。


    加上铺子莫名被挤兑,今年赵家整体过得紧紧巴巴。


    赵瑶光这一季未制新衣,还穿着去岁的旧衣裳,缎地绣花斗篷颜色发白。


    这时见了赵鲤,她脸上狼狈一闪即逝,向后退了小半步。


    见几步之外的赵鲤,咬住下唇,一时竟没有与她对视的勇气。


    鹿皮快靴踏在馆驿的地板上,赵鲤披着靖宁卫制式千户黑虎大氅,好整以暇打量着她。


    “赵瑶光,好久不见。”


    上下扫视了赵瑶光两遍,赵鲤道:“看见你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


    眼前的赵瑶光,与赵鲤记忆中的那个人,完全不同。


    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她的窘迫。


    赵鲤轻笑。


    瞧瞧,身处窘境时,谁不是一样狼狈!


    见她不答话,赵鲤又道:“只是你还是那个死样子,自己的丫鬟都管不好。”


    赵瑶光嘴唇哆嗦了两下,煞白着脸说不出话。


    赵家随行的家丁、仆妇都听到这场骚乱。


    换做从前定要上前护主。


    但今日堂中所站都是靖宁卫,又看赵鲤身上公服。


    无一人敢张嘴。


    便是林娇娘身边亲信嬷嬷,都立在楼梯边不敢上前。


    人最擅趋吉避凶。


    现在已经不是当时他们团结站在赵瑶光身边,排挤‘赵鲤’的时候了。


    也不知是外边吹进来风,还是赵鲤眼神。


    众人注视之下的赵瑶光,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瑞王将娶正妃,她近来吃不好睡不好,本就消瘦得很。


    现立在寒风中,微微发抖的模样更添几分可怜。


    瞧着像是立在悬崖上的一支娇花。


    赵鲤看她,又看已经昏厥过去的环儿,顿感无趣。


    正想叫赵瑶光带着她的丫鬟,滚出视线。


    却听一声轻笑。


    靴底吱嘎踩在地板,还带着些雪泥。


    从门外走进来的男人,眉上还沾着霜雪:“京中靖宁卫,还是这样大的官威。”


    这突然说话的男人,约莫二十多岁。


    中等身量,面膛发黑。


    虽看着满身风雪,但唇周须髯修剪得整整齐齐。


    在他身后,跟着几个玄衣中年人。


    一队精悍的军士,踏着漫天大雪进了这间馆驿。


    这男人身后,跟着一个疤脸汉,此人个子极高。


    视线在赵鲤和赵瑶光之间一扫,咧嘴一笑:“靖宁卫什么时候来这么个爱欺负人的小姑娘了?”


    赵鲤微微挑眉。


    能认出靖宁卫,不可能认不出赵鲤身上千户袍。


    却一口将赵鲤定性为爱欺负人的小姑娘。


    这疤脸恶犬,很懂说话的艺术。


    她正要开口,一壶还温热的酒伴着风声,摔向了那疤脸汉。


    这酒壶来势极快,这疤脸汉虽后仰避开,还是溅了一身的热酒。


    “谁他娘的裤腰带没系好,露出你这龟孙?”


    宫战骂人的声音,中气十足。


    赵鲤侧目,看见自己身后挡风墙一般站了一排人。


    宫战上前,脸上黑须一抖:“多年不见,你姓窦的,还是一张吃屎的臭嘴!”


    “当年田齐就是心不够狠,换成老子一刀砍死你个龟孙!”


    宫战视线落在这疤脸汉的脸上。


    这疤脸汉忍不住抬手,捂住脸上那道几乎将他脑袋砍成两半的疤:“宫战!”


    他念宫战名字时,咬紧了牙关,两腮的肉都在哆嗦。


    显然,两人不但认识还积怨很深。


    “你他娘的说什么呢?”


    疤脸汉唰一下,抽出腰间长刀。


    “说你呢!”魏世最近嗓子保养得好,抽刀喊话时,声音很洪亮。


    “宫百户说错了吗?你他娘就是一张吃屎的嘴!”


    郑连、马全不说话,但早抽刀在手,拱卫在赵鲤身侧。


    玄泽张弓搭箭,箭尖直指着疤脸汉子眉心。


    第一个说话的男人,没想到自己手下竟冲动得动刀。


    让事情直接从动嘴皮子,上升到难以控制的程度。


    他更没想到,对面如此之跋扈嚣张。


    视线不由落在了赵鲤脸上。


    赵鲤没有丝毫慌张,也不劝止手下。


    簇在白毛领子里的脸上挂着一丝莫名笑意,手却握在腰间佩刀上。


    外表看着无害,但没有一点怕事摸样。


    面对一个莽夫不可怕,可怕的是面对一群莽夫。


    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第一个说话的男人不得不在械斗发生之前让步。


    他对疤脸汉道:“窦德,怎么跟巡夜司赵千户说话呢?”


    “还不道歉。”


    他不轻不重呵斥了手下,转头对赵鲤笑:“在下柴珣,久仰赵千户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