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7章 故人2
    街边小茶摊,没有什么好茶。


    只因店家是南人,手作桂花蒸糕远近闻名。


    沈晏曾在幼时听爷爷念叨过。


    也不知是惦记这口糕饼,还是惦记着盛京。


    那时沈家已受巫蛊案牵连,离京时很狼狈,处境并不好。


    哪像显赫时,想吃什么吃什么。


    沈晏的娘亲听公公说,就自己下厨试着做过几次。


    但沈家老太爷都觉得不是那味。


    每每吃一块,便放下。


    剩下的点心就归了家里的小孩。


    那时沈晏年纪小,坐在阿爷的膝头吃蒸糕。


    一半粘米粉一半糯米粉,蒸出的糕饼微微发黄,点缀上桂花。


    对孩子来说,吸引力并不那么大,心里有些嫌弃糕饼不甜,吃着点心还得背书。


    可是后来想吃也吃不到了。


    与叔叔沈之行回到盛京后,沈晏也曾寻过阿爷所说的这个茶摊。


    但盛京大疫时,店家病死在那场瘟疫中。


    阿爷一直惦记着的旧时滋味,他终究是无缘一尝。


    ……


    街边小茶摊,店家兀自忙碌。


    他刚往热气腾腾的热锅上,架了一屉新制的糕饼。


    沈晏和赵鲤,嗅着这糕饼香气并肩站着。


    方桌边的魏山愉快收了银子,与青衣男人商议道:“不知这千字文抄写好了,如何送给您呢?”


    赵鲤听那背对着的青衣男人轻笑一声:“送到平康坊的沈家。”


    心中猜测应证,赵鲤不由又仰头去看沈晏。


    却见他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眼时,方才失态尽数收敛。


    “无事。”


    他垂头看赵鲤,微笑安抚道。


    此处并不算安全,不可因此乱了心神,害得两人陷入险境。


    赵鲤绝没想到,沈晏还与魏山有如此渊源。


    拉了他的手,想要绕到前方,让他再瞧一瞧故人的脸。


    不意脚步迈出,眼前场景忽而模糊晃动。


    赵鲤知道,他们将要离开这段记忆。


    街上偶遇一对有趣的父子,赚了五两银子,得了陌生人的支持和信任。


    这件事情叫魏山感动,但并不足以成为他在幻境中牵绊的执念。


    赵鲤心中着急,拽着沈晏往前。


    只可惜,跑了两步眼前的画面一变。


    他们已经站到了一处狭窄的胡同,瞧着应当是又回了盛茂坊。


    赵鲤心中惋惜万分。


    只差一点点,沈大人就能看见逝去的家人。


    沈晏看见她的模样,心中一热。


    他道:“无妨,还能得见一面已是天大的幸事。”


    想到些什么,他忽而轻笑摇头:“原来家中启蒙那册千字文,竟出自魏先生之手。”


    见赵鲤还是用一种小心翼翼的担心眼神看着他,沈晏不由攥紧她的手指。


    强忍住将人按进怀中的孟浪行径,沈晏移开视线,观察起眼前的场景。


    盛茂坊还是那样,天色将晚,四周黑黢黢。


    只在几步之外,一扇窗中亮起昏黄灯火。


    窗上窗户纸边角破了个洞,正好可见魏山埋首在画着什么。


    他并不像别的举人,中举后搬间大宅。


    还是住在盛茂坊。


    他拿着戒尺和炭笔,脸上满是兴奋,似乎修筑书院的事情有了进展,他正规划建筑。


    “此处可建书楼,藏书万卷,可随意翻阅。”


    “此处,腾出一间小厨房,给孩子们补贴一顿午饭,吃好的才能好好念书。”


    他写写画画,嘴里念叨着。


    仔细看来,这时的魏山瞧着又苍老了许多。


    额角双鬓都见了白发丝。


    虽说沈晏本人看着释怀,但赵鲤终究不放心。


    见此时没什么变故,小声问道:“沈大人,那位先生是……”


    “是我阿爷。”沈晏答道,“那个孩子是我爹爹。”


    “那家茶摊的糕饼我阿爷常惦记着。”


    想到些什么,沈晏侧头一笑:“我娘亲也做过。”


    赵鲤第一次看见他这样柔软的样子,心里莫名酸涩难过。


    “待这桩事情了结,我也给你做糕饼。”


    赵鲤认真的许诺道。


    全然忘了,自己还欠人家一碗止咳的梨汤。


    两人立在窗外悄声说着话,屋中一暗。


    却是魏山抱着画的图纸睡下。


    接下来的时间里,赵鲤和沈晏目睹了魏山对于修建义塾的努力。


    他科举失败,功名止步于举人,也没有再继续考的打算。


    全部心思都放到了修建义塾上。


    家中妻子虽抱怨家中清贫,但也体谅他。


    最终,在孙女魏琳出生的时候,魏山义塾建成了。


    不是魏山规划中那样气派,有万卷藏书。


    理想归理想,钱包归钱包。


    最终魏山也只在坊中修筑了三间砖瓦的书院。


    至于藏书万卷的书楼,更是没影。


    大景书贵,拥有大量的藏书是簪缨世家的专属。


    书院里的教材,都是魏山寻匠人刻了板,用便宜马粪纸印的。


    哪有条件修筑一间藏书万卷的书楼。


    但对魏山来说,已是极为满足。


    那夜他罕见的舍得切了一整个咸鸭蛋。


    老妻腌咸蛋时放了太多盐。


    夹了一瓣放进嘴里,咸得魏山一闭眼。


    此时距离桥头立誓,已经过了整三十载。


    魏山的娘亲痨病过世。


    当年送他上书院的何叔,死在一次码头抢地盘的冲突。


    为他絮棉衣的许姨,更是早早的因脏病去世。


    便是桥头卖炸果子的,也不再是当年的胖老板。


    魏山嚼着咸蛋,眼泪扑簌簌的掉。


    魏山抹泪的画面,渐渐褪色。


    赵鲤和沈晏已经熟悉幻境中,这种无常混乱的时间。


    扇着翅膀的紫色蝴蝶再次出现,两人循着紫色蝴蝶的飞行轨迹追去。


    却见雪花纷飞,江南刮骨的寒风呼啸。


    头发已经斑白的魏山,手上拎着一个半大小子。


    被揪着耳朵的小孩,腰后挂着粗糙编制的小竹篓。


    满脸满手都是泥污,还在挣扎叫骂:“放开我,你这老东西!”


    这盛茂坊的孩子,打小学了满嘴脏话,嘴里不干不净。


    只是他绝不敢动手动脚。


    上一个敢对先生吐唾沫的皮猴子,被他亲爹用麻绳捆在桥头抽了一天。


    背上肿起两指高。


    魏山拽着这小子,将他扔回了书院。


    自己则拿着戒尺,守在门前。


    迟到的,想逃学的,统统挨一顿手板。


    赵鲤见着,他花白胡须下愉快扬起的唇角。


    再一眨眼,赵鲤和沈晏站在了人群中。


    听得周围道贺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