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1章 偷嘴
    “放粥了!”

    里长一日下来,脚走得酸痛。

    布鞋鞋底磨得只剩一层布。

    他嗓子也嘶哑了。

    就这么用这嘶哑的嗓音,行走里坊将放粥的好消息传达下去。

    官府放粥,除了是对百姓的救济。

    还是一种态度——百姓没有被放弃。

    这消息,让一整日经历过太多悲事的坊民都精神一振。

    一个年轻男子探出头,奇道“怪事了,怎么这次朝廷反应这般快?”

    他口无遮拦的话,让里长隔空瞪了过来“有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其实不怪这男子稀奇,大景朝廷办事拖拉那是有名的。

    近些年才稍微好转。

    之前京中大疫,过后好些年,尸体都在城外化成了白骨也没见朝廷善后。

    最后还是沈之行以私人身份善后,叫人收敛了那些尸骸。

    还有南边的水患,听闻是一个村一个村的饿死。

    那些百姓化作枯骨,也没见朝廷救济一粒米粮。

    这一次,盛京百姓早做好了自力更生的准备。

    却不料,这一次隆庆帝伤重,沈之行第一次完全卸下了温和态度。

    对外宣称隆庆帝闭关,准备罗天大醮祈福。

    并使出雷霆手段,震慑宵小。

    不少清流官员,结党抗命。

    但这一次沈之行并不惯着他们,杀鸡儆猴宰了一批。

    又将借故怠政的,狠狠发作了几个。

    用这些人的血润滑,才换了如今的高效。

    这些,百姓自是不知的。

    许多人都和这青年男子一样疑惑,只是少有人敢嘴快说出来。

    君不见,四处都有靖宁卫活动?

    这时候大嘴巴,不要命了?

    里长瞪眼道“少说多做,去领粥,管住你那张破嘴。”

    “胡三,你要是管不住嘴,就饿着!”

    里长骂完,这才继续向前走。

    留那叫胡三的青年男子,悻悻闭嘴。

    “就是随便一说,”

    他还想嘀嘀咕咕,便被身边人拐了一肘子“你可闭嘴吧!”

    “不然早晚死你这张破嘴上。”

    “累成这模样,你还有心思屁话。”

    稍提点了他两句,胡三身边这人,摇摇晃晃起身去打粥。

    他们这些青壮,是救援和挖掘的主力。

    刨得满手血泡,累得腿软如面条,肚里缺食早饿得狠了。

    不再搭理胡三,赶忙朝着里长说的粥棚赶。

    生怕去晚了,涮锅水都喝不上。

    留在原地的胡三,看他走远,才扯着嘴角,嗤笑道“朝廷能发什么好东西,那白水谁爱喝谁喝。”

    说完,他抬手按住自己胸前。

    摸到衣襟里边揣着的东西,他压低了声音道“爷爷有更好的东西!”

    一边说着,他一边朝着无人的角落走。

    行过安置伤者的棚户时,胡三闻到恶臭中有一股米香。

    扭头去看,便见一个青衫子的娘子,跪在一架担架边。

    手里捧着一碗东西,那香味就是从碗里散发出来的。

    这娘子一口也不吃,将碗捧到了担架上躺着的男人面前。

    “齐大哥,你喝点粥吧。”

    女人温声劝道。

    担架上的男人,头上血糊糊勒着腰带止血。

    他双目无神,直勾勾的盯着棚顶。

    精气神颓丧,与其说像个人,不如说是一具尸体。

    捧粥碗的女人不恼,又劝了几句“我知你心中难过,可活人还得继续过日子啊。”

    许久男人才动了一下,默然道“有劳嫂子,你自己吃吧。”

    说完这句,他又别开头。

    这一幕落在胡三眼中,他心里直冒酸水。

    “这姓齐的真是不……不解那什么情,俏寡妇捧来的粥送嘴边都不知道张嘴喝。”

    “不就是死了老婆吗?”

    “多大点事,要死要活。”

    胡三嘴滑,嘀嘀咕咕不停。

    闻着粥米香,他腹内咕噜一声响。

    砸了砸嘴,疾步朝着他原先的目的地走去。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胡三捂着胸口那包硬物,疾步朝着一个地方走。

    那处血腥弥散,正是停放死者尸骸的地。

    这胡三本不是个正经人,嘴快担子大。

    想吃独食,挑的无人地就是这里。

    寻了个避风处坐下,他迫不及待摸出藏在胸口处的油纸包。

    在瓦砾堆里边发现后,他趁无人注意,私藏了起来。

    冬日衣厚,他怀里鼓鼓囊囊竟无人留意。

    一层层油纸解开,露出里边凝着一层油脂的烧鸡。

    胡三狠狠咽了口唾沫。

    “肉,肉!”

    他恶狠狠的眼神,像是一头饿狼。

    但动作却抠得很。

    小心翼翼从烧鸡身上,扯下半边鸡翅膀。

    看着这鸡翅膀,馋得连咽六口唾沫。

    狠狠闻了香,这才舍得将鸡翅尖放进嘴里。

    有油有盐,喷香的鸡翅进嘴,胡三有一瞬间想哭。

    他细细的抿唇,连骨头都嚼碎了咽下去。

    将脏兮兮的手指头,放进嘴里嘬了,这才意犹未尽停下。

    烧鸡只去了一遍翅膀,可胡三却不敢再碰。

    接下来日子还长呢。

    他家屋子也垮了,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有相当长一段时间苦日子过。

    再想沾油荤,只怕得等到来年去。

    这只天赐的烧鸡,还是留着慢慢享用。

    他心里说服着自己,快速将烧鸡原样用油纸包了,还揣进怀里。

    偷了嘴,胡三慢悠悠站起身准备离开。

    这时,突然一阵穿堂风刮过。

    胡三在风中抖了一抖,骂道“这要死的天。”

    没吃饱心情差。

    胡三看什么都不舒服,他移开视线。

    忽而头一顿。

    只见两步之外,停着一具尸体。

    方才那一阵穿堂风,将盖在尸体上的黑布衫吹开。

    露出底下一张被瓦片砸得没人样的女人尸体。

    接着月色,胡三一眼认出,这女人就是姓齐的老婆。

    回想街上俏寡妇捧粥照顾的模样,胡三心里更酸。

    恶意横生,王八一样抻长了脖子,冲着那女尸方向道“嘿嘿,你说你惨不惨,刚死男人就跟俏寡妇勾搭上了!”

    “两人卿卿我我一个碗吃粥呢!”

    胡三嘴里胡咧咧,一边造谣一边笑。

    完事了转身就走。

    这时又是一阵凉风吹。

    地上那具女尸,头猛然一扭,望向了胡三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