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8章 地动
    夜,盛京城。

    斑驳质感的红色宫墙,将皇城里外隔成两个世界。

    始建于大景开国初的皇宫,历经风雨早有些陈旧。

    四处弥漫潮湿气味,被阻隔华光门后大高玄殿之外。

    廊上宫灯随风轻晃,柔和的暖黄光线投在地上,印出一团团淡金亮斑。

    这大高玄殿中是隆庆帝清修之地,他常一个人在精舍打坐,今夜亦然。

    宫灯的殷红穗子,在寒风中飘拂打转。

    小顺子公公从御茶房出来,手里提着一只烫热的黄铜水壶。

    行至大高玄殿侧殿,进了灯火通明的值房。

    厚实夹棉门帘一掀,热气扑面而来。

    小顺子公公不由打了个哆嗦。

    屋中上首为沈之行,左手边是沈晏。

    叔侄两条案上,摆满公文卷宗。

    伺立桌边的小黄门,立刻殷勤迎上来,接了黄铜水壶。

    沈之行抬眼瞧见,侧目对沈晏道“正好,先歇歇。”

    热水注入白瓷盏,冲在盏壁,白雾升腾氤氲了沈晏的眉眼。

    他奉命巡视江南,巡查盐务。

    却不料这一路经历如此精彩曲折,原本的行程硬生拖长了一倍。

    连除夕都是在船上过的。

    现回了京,赵鲤出门办事,沈晏不是个闲得住的,便来见隆庆帝顺带加个班,将一应事务交接。

    见沈晏搁笔,值房中幕僚、刀笔书吏俱松了口气,无声去隔壁寻些填肚的点心,将此处让给沈家叔侄说话。

    小顺子趁势将暖在同攒盒中的点心奉上。

    这种攒盒黄铜打制,内有夹壁,可放燃烧的炭,保持盒中菜饭点心的温度。

    饺成五瓣梅花样式的苏果点心,还带热气,瞧着玲珑可爱。

    沈晏只看一眼,便对小顺子道“叫厨子抄了方子来。”

    这种苏果点心带回去,一路耽搁失了风味。

    还是抄了方子去,厨子现做现吃才好。

    看着这些梅瓣点心,顺其自然想到心上人的沈大人,眉眼间透出一股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沈之行微微挑了一边眉毛。

    这侄儿能多沾些热乎人气,他自然是高兴的。

    只是……这表情是不是略腻歪了一点?

    不知吃狗粮为何意的沈之行,轻咳一声“阿晏。”

    沈晏这才醒神。

    他回头见着叔父调侃的眼神,下意识去拽了拽自己的高襟领子。

    确认颈侧没露出什么马脚,这才将手放下。

    他这小动作,在沈之行眼里突兀至极。

    可惜,就是沈之行这样的人精,因时代局限一时半会也猜不出。

    手捧热茶,沈之行还欲再说些什么。

    却觉得眼前晕眩一般,晃动起来。

    沈之行还以为是劳神过度,沈晏已经快步走到了他的身边。

    “叔父,走。”

    沈之行立时反应过来是地龙翻身。

    他被沈晏拉起来时,尤觉得地面晃动不已。

    头顶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屋顶琉璃瓦顺着裂开的缝隙砸下。

    沈晏拖着沈之行,一边避让一边朝着门外去。

    见小顺子还吓呆在原地,沈晏路过时顺手扇了他一嘴巴,拽着脖领一道出了门去。

    他们前脚踏出值房的门,后脚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

    值房整个垮塌下来。

    扬起的灰尘和着天上落雪,刮在人的面门。

    方才站定,沈之行一把攥住了沈晏的手腕“陛下!”

    叔侄两立即转身,朝着大高玄殿而去。

    一路内官宫女的慌乱,沈晏看在眼中心顿时沉了下去。

    念及身在余无的赵鲤,沈晏胸口一滞,头一遭失了方寸。

    他强令自己镇定,暗道赵鲤定会吉人天相。

    眼下大高玄殿已乱作一团,无数宫灯红影乱晃。

    殿上瓦片砸落,纷纷似雨。

    “沈公、沈大人,陛下在精舍闭关打坐.”

    隆庆帝身边一个内侍拉住了沈晏的手臂。

    紧张之下,他死拽沈晏胳膊不撒手。

    沈晏正欲抬手。

    却听啪的一声,原是方才挨了一嘴巴的小顺子,照模照样扬手扇人。

    “还不撒开,别碍事!”

    被抽了的内侍,这才舍得撒手。

    “叔父,我去去就回。”

    留下这句话,沈晏冲入大高玄殿主殿之中。

    沈之行望着他的背影,手抬起一瞬,却又放下。

    得了沈晏临去前眼神暗示的阿詹,上前护着沈之行撤远一些。

    “沈公,请随我到安全之处。”

    ……

    沈晏一路逆着人群,朝着隆庆帝的精舍跑。

    幸而他实在熟悉隆庆帝的起居,也熟悉这大高玄殿的布置。

    一路疾行,冒着漫天灰尘跑到了精舍门前,一脚将门踹开。

    便见其中摆设摆件东倒西歪,隆庆帝半埋在一片碎瓦砾之间,满头是血不知死活。

    身上压着两个脑浆迸裂的内侍尸身。

    沈晏半点不耽搁,大步跑上前,拽着隆庆帝的后脖领,将他整个从碎瓦砾中拔出。

    这大不敬的动作,让隆庆帝哼哼了一声。

    沈晏心中一定,人还活着就行。

    他视线找了一圈,借着倾倒将要烧起来的灯台,看见地上有条锦被。

    他上前去捡起那锦被,不料指尖一痛。

    一线殷红血珠子滚了出来。

    原是锦被盖住了面巴掌大的缠枝铜手镜。

    沈晏的手指,被铜手镜上突兀探出的铜丝划破了皮。

    见血落在铜镜的镜面时,沈晏心一跳,本能觉得不妥。

    只现在头顶瓦片哗哗的掉,情况紧急来不及处置。

    沈晏将这沾血的手镜揣入怀中,只待事定后融了。

    他又捡起地上的锦被。

    回到隆庆帝身边,将锦被裹在隆庆帝身上。

    折了三叠,护住他的头。

    接着将隆庆帝背在背上,朝着摇摇欲坠的精舍外跑。

    隆庆帝的下巴搁在沈晏肩头。

    他又哼哼了一声,迷迷糊糊道“阿、阿晏?”

    “是我。”

    沈晏沉声应了,方才踏出精舍门,这隆庆帝修道撸猫的地方,便轰然垮塌。

    隆庆帝听得声响,却没力气抬头去看。

    他头晕眼花,前额剧痛难忍。

    一直强撑着,直到了殿外在看见沈之行,隆庆帝方才终安心又昏厥过去。

    沈晏半边肩膀都被血打湿,后退两步,让宫中值夜的太医上前替隆庆帝包扎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