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入甲字班
    马车帷幕随着道路延伸而不断摇晃,一片寂静,无人敢搭话。


    叶琼华闭目养神,从脸色上什么也看不出。


    五小姐小心翼翼地抬眸,一会看一下叶琼华,一会又瞥一眼二姐姐,粉嘟嘟的小嘴抿着,大气不敢出。


    今天的诗会让叶亭玉恼火得很,无论是大家对她发挥失常的安慰,还是叶琼华大放异彩的表现都是在把她的心放在火上烤。


    再想起景玉深叮嘱要和叶琼华搞好关系,


    他承诺,和叶琼华在一起只是权宜之计,在登基大统时,陪在他身边的皇后之位一定是她的。


    盯着一晃一晃的流苏,叶亭玉此刻心乱如麻,也不知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马车内,众人心思各异。


    “吁~”马车应声停下,跟着崔嬷嬷来到寿松堂,


    层层叠叠遮挡下,屋内略微阴暗,


    五小姐藏在叶亭玉身后,畏畏缩缩,不敢探头,紧跟着坐在她下方


    而叶琼玉则坐在另一边,


    叶母拿起茶杯,轻吸一口,大堂寂静无声,


    缓缓开口,“琼玉,既得了落苡先生的称赞,明日便和亭玉一起上学院吧。”


    这般妥协的口吻,好像是施舍一般,


    但上学堂本就是所有官员子女的权利,只有她和她哥哥被叶家用身体不好为借口未去,


    即便长公主知晓也毫无办法,这是叶家的家事,她不便插手,会落得话柄。


    即便心里这么想着,叶琼华还是恭恭敬敬答是。


    叶母挥挥手让叶琼华等人回房,单留下叶亭玉一人。


    幽静的廊道被慢慢抛在身后,叶琼华静静走着,松柏依旧长青,


    秋儿跟在身后,


    “小姐,老爷和公子今中午在您走之后被急召奔赴疆场已离开了。”


    叶琼华并不惊讶,上一世也是如此,但提前了十天不止。


    心中困惑,但面上半分不显露,叶琼华安安稳稳向着栖梧阁走去。


    无论如何,他们守护国家,我守护他们。


    纤长的影子拖曳在地上,延伸向远方。


    院落里,叶色静寂无声,梅花飘落进亮灯的屋子。


    桌上燃了一炉檀香,烟丝渺渺,从烟雾里只看见坐在案桌后的男子,穿着藏青色常服,


    两袖是鹿皮收紧的窄袖,行坐时脊背挺直,清瘦雅俊。


    面前一中年男子满脸不满,


    “公子,今天您怎么没夺得第一?”言语间满是不赞同,他来回踱步,噼里啪啦,听着让人心生烦懑。


    “又失去和长公主搭话的机会,这样大业如何能成!”


    扭过头,脸上是孺子不可教也的失望。


    苏慕安沉默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灯笼光影错落,月色冰凉,照在男子苍白的指尖,也笼过他长发,极黑极长,像流水的缎子。


    在入寝时被叫起来,苏慕安披着外衣,因受凉咳嗽含在嘴中,


    垂下眼帘,萦绕的病色与清冷几乎攀着那纤薄的皮骨并生,像散碎一地的月光,触之即碎。


    男子看到这幅情景,指责的话梗在喉咙,极深地叹了口气,公子什么都好,就是幼时大病折损了身子。


    这声叹息深深地叹进苏慕安心里,几乎瞬间,他心揪着觉得是自己还不够好,


    但是想起是叶琼华得了第一,那酸涩又变成丝丝缕缕的甜蜜。


    他抬起头,愧疚缀满眼眸,“杨叔,下次不会了。”


    杨叔自小时候就陪着他,希望他能继承大统,为母族正名。


    他是废后之子,没有娘亲,也被迫失去了父亲,杨叔是他唯一的亲人。


    他还记得,母亲把他抱进密道时,鲜红的血滴在他脸上,


    母亲温柔用巾帕一点点擦干净,


    外面宫人侮辱的叫喊声,噼里啪啦的器皿破碎声在那一刻都被隔绝,


    年幼的他只听到母亲说,


    “别再回来。”


    再睁眼,他已经从皇后嫡子变成苏府家大公子苏慕安。


    在苏府长大,他的人生就是学习、学习、学习……


    文韬武略,必须要样样精通。


    人生是一片旷野,但他的路好像已经被限死了,除了登基,再无别选。


    杨叔见他陷入沉思,自己默不作声退下。


    苏慕安就这么一直坐着,直到手边的茶再也升腾不起雾气,


    他这样沼泽般的人生,不该拉任何人陷入。


    自从诗会压过他人得第一,


    关于叶琼华的谣言更是沸沸扬扬,只不过这次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接送上学的马车在叶府门外等待,


    由于多了一人,马车的规格也增大,叶琼华和叶亭玉坐在里面后,这马车还能再容纳三人。


    不知昨日叶母和叶亭玉叮嘱了什么,


    今日再见,叶亭玉明显沉稳许多,看向叶琼华的眼神中多了伪装的姐妹情深。


    马车摇摇晃晃到泗明山下,第一次进学院,各位学子都需自己登山以示求学决心。


    叶亭玉和她分开,


    叶琼玉站在台阶下,瑟瑟晚冬风吹过松柏,顺连着吹过玉白学子服衣角,带过一波涟漪。


    这是两辈子以来,她第一次来到这里,不是以叶府嫡女的身份,不是以皇子妃的地位,


    而是作为叶琼华,抛下一切身份的荣华,也丢弃所有的负累,


    她盯着前路,心里默默数着脚下踏过的阶梯,


    一个,两个……


    数到八百一十级,自己也站在学院门口,


    由长公主提笔亲写的“诚朴勤仁”的立石矗立在学院大门口,在光照耀下,有些晃眼,


    叶琼华不自觉眯眼,落苡站在门外等她,


    “你因身体不适未来过这里,但讲师对你都皆有所耳闻。”


    叶琼华跟在她身后,恐怕不只是有所耳闻,而是观感很差吧。


    “学院根据教学内容分为甲乙丙班,长公主把你安排进了甲班。”


    落苡引着叶琼华来到甲班所在院落便离去了。


    叶琼华听着屋子内传来的老师的讲解声,清脆悦耳,


    她迈步想要进去,却被门口的小厮拦住,


    他面上虽然恭敬并无不妥,但处处可见不屑,戒尺横在脖颈前,还在轻晃。


    叶琼华将视线投向讲台上的老师,他背对着这一方天地,


    儒卷背在身后,双肩平放,勾勒出他的清傲。听见这小厮的刁难却没转身。


    不可强闯,叶琼华只得直视眼前人,神色自若,“如何才能允我进去?”


    小厮轻笑,没低眸看她一眼,只是将身子微转,戒尺“啪”敲在门外一石碑上,


    “解出此题,便可进。”


    连年的风吹雨打给这块石碑裹上一层历史的沉淀,刻着的字也渐渐模糊,


    叶琼华不得不屈身凑近点看题,


    “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


    心有所悟抬眸,果然出题人之署名景云霓,当代长公主。


    叶琼华心里发笑,这可真是瞎猫碰上个死老鼠,五礼之中她尤善数算,数算中又数此类题最为得心应手。


    “二十三。”掷地有声,引得室内众人转头看她。


    心中惊诧,见鬼了,陈康事竟然未跳脚斥责她。


    陈康事的脸色由阴转晴,大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对了!


    叶琼华并不自满,亭亭玉立站在那,绣在衣摆下侧的仙鹤在折射的光线中好像展翅欲飞。


    陈康事看着她,对她的偏见一扫而光,要真是传言中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都像她一样,那我大景王朝的前景一片坦途。


    想起与李老打的赌,更是升起无限畅意,哈哈哈哈,李老啊李老,还是我学生先一步答出这石碑难题了吧。


    脸上的骄傲完全挡不住,茂密胡子下嘴角不自觉上扬,陈康事咳嗽一声,特意端着架子,皱眉点头让小厮放她进来。


    那小厮自从叶琼华说出正确答案后,惊讶的嘴就没闭起来过,看到先生点头,连忙侧身低头,恭敬无比。


    叶琼华不骄不躁,缓步进来,坐到女眷那排最后的空位上,坦然自若地摊开书本听讲。


    陈康事看她坐定后,盘算着过会要怎么去讲师炫耀,转身继续讲课。


    从叶琼华进来起,学堂里就有不少学子因为她解开石碑难题而惊讶,


    过了半刻钟,仍有人频频回头往她座位看去,眼里无一不闪着“厉害”的潜台词。


    陈康事啪啪用戒尺敲桌维持秩序,


    “都给我安静!是数算之道钻研透了吗?要不你来讲!”


    被陈康事“压迫”已久的学子们被呵斥得一惊,没一会就噤了声纷纷转头重新坐好。


    陈康事怕叶琼华骄傲,带着点警示意味提醒她,“别以为自己做对一道题就沾沾自喜,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叶琼华无波无澜,显得那群早在此学习的学子有些大惊小怪,


    但那可不是简单的一道题,自开院来二十余年,无人答对,叶琼华是第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