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被嘲
    捂住怦怦直跳的心脏,叶琼华觉得自己刚才都快吓得晕厥过去。


    她现在还太弱小,与他撞上,无疑是蚍蜉撼大树,不仅打草惊蛇,而且是自找死路。


    平和心跳,叶琼华转头看向来人。


    光线从缝隙中照进花房,他站在石阶上,挺拔端正,一身清正冷峻,竟将这满庭艳花都压了下去。


    叶琼华看着这熟悉的眉眼,


    思绪闪回到临死前的最后一面,鲜血染上他凄哀的眉梢,模糊中她看到晶莹的泪。


    再看向眼前的苏慕安,桃花眼深深沉下,眉头不赞同地紧紧蹙在一起,


    忽然觉得自己看到的也许是错觉,有些恍惚。


    “女眷都在前庭,你怎么在这?”明明是担心,但因为过于急切,在叶琼华耳中便更多的带着指责的意味。


    叶琼华抬眼看他,眸色深深意味不明。


    他站在花房窗户边缘,从缝隙落进的阳光被他肩头遮去大半,阴影中瞧不见他的神色,只觉得陌生且冷淡。


    算起来,前世除了临死前的最后一面,他们已有四五年未再见过。


    沉默半响,叶琼华微微屈身行礼,“小女散步误入此处,谢苏大公子出手相救。”


    他愣神,可能是没想到叶琼华待他如此生疏,


    薄唇殷红,嗫嚅几下还是没吐出半分心意,只能勉强维持住自己的脸色,


    叶琼华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他眼神晦涩无比,凝视着她让人头皮发麻。


    等了半晌还是没有回答,她自顾自起了身,才听见他压抑低哑的声音。


    薄唇艰难张开,他单薄说了句,


    “嗯。”


    双手背在身后,拇指狠狠掐进食指指腹,印出点点桃花红晕。


    叶琼华半分没察觉苏慕安复杂暗沉的心绪,只天然觉得不适。


    急急忙忙准备离开,


    因为心率还没缓和下来,站起身的时候还有些踉跄,裙角翩跹。


    看到她脚下一滑,苏慕安瞳孔猛地一缩,被腰带勾勒的劲瘦腰身前倾,伸出的手臂想扣住她的肩,完全失了自见面保持的冷静和从容,


    散着香气的鹅黄长裙拂过手面,他握紧,什么也没抓住。


    叶琼华稳住身子,没看到身后伸出的手,步履匆匆离开。


    徒留他呆呆凝视着停在空中的手,阖眼,克制又隐忍。


    青石板路上铺着皑皑白雪,长长的廊道伸向远方,路旁的梧桐树投下斑驳的影子。


    微风吹过,缕缕木香扑鼻而来。


    叶琼华步履款款,迈入亭子。


    众多小姐坐在里面,听到声音纷纷转头看向她。


    风髻露鬓,淡扫蛾眉眉眼含春,却在眼角眉梢处沁出几分薄凉,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平添几分诱人风情。


    被美的失语,几位小姐竟呆愣在原地。


    直至叶亭玉开口,


    “大姐姐去哪了,叫我们这些人好等啊。”


    丹蔻描青的手微翘着捂住嘴,一副调笑的感觉,但其中暗藏的针对和讽刺迎面而来。


    被猛地代替发言,叶琼华看见好几位侯府家的小姐面上流露出不满。


    宣王家二小姐细细打量着这面前的闹剧,


    对叶亭玉迫不及待挑刺的猴急样子不屑,


    反而对眼前不卑不亢不答言的叶琼华升起好感,


    这妹妹看起来是个沉稳性子,


    于是开口解围,


    “快来我这,给你留了位子的。”


    叶琼华本身也没打算搭理叶亭玉,


    不知道是从什么小路赶回来,


    发髻上的金钗都有些偏移,几缕发丝轻飘地垂下,脸颊上还带着红晕。


    坐在亭子边缘处,明显看起来也是不被欢迎的。


    她对着给她解围的宣二小姐笑,加快步伐但不显得慌乱来到她旁边。


    她今日穿了一身绣云纹的绢袄,下搭缕金百蝶的缎裙,上白下红,叶琼华坐到她旁边,看起来就跟亲姐妹一样。


    叶琼华看着眼前端庄不失温柔和善的宣家二小姐,心中不禁有些唏嘘,


    上辈子因受罚未来诗会,也没来得及和这位刚从封地回来的宣家二小姐见面,


    谁能想到看起来那么温柔的人,最后会选择和佛子私奔,


    毅然决然,在被逮回来,佛子已死的情况下,青灯古佛,黄卷一生。


    忽闻一阵脚步声传来,伴随着环叮咚之声,只见长公主领着一群婢女,


    她们手里端着案板,上面盛着刚收集的梅花雪水,


    长公主瞧见叶琼华融入得不错,心情愉悦,


    身边的贴身女官开口,


    “大家都入座吧,诗会马上开始了。”


    景国,乱世之中,男女大防并不严重。


    女眷坐左,男子坐右,对面而坐,中间无屏风,可直视。


    这么些年来,在诗会上才子佳人一见钟情的事例也常有发生。


    叶家为武官之首,座位也排得靠前,


    叶琼华坐在宣王二小姐下位,旁边就是叶亭玉。


    对面是苏慕安,首位坐着三皇子景玉深,一身玄色衣裳,精密大气的滚边刺绣均匀铺散在坐席上。


    双唇紧抿成线,看起来还在为当时的声响而担忧。


    感受到旁边叶亭玉不错眼地盯着景玉深,


    叶琼华感到可笑,这般明显,她也倒是认定他了,


    完全不在意会被人发现,失了大家闺秀的矜持。


    苏慕安瞧着叶琼华的视线完全没在自己身上停留,故意端坐显得身姿清俊挺拔的脊背僵直疼痛,


    一双桃花眼落寞地垂下,


    心里不禁埋怨起刚才为什么没有控制好语气。


    胸前别着的玄鸟羽毛焉哒哒落下。


    亭阁的双檐黄琉璃瓦在雪地里闪着冷然然的光,长公主坐在高位闲适摸着通体雪白的灵猫,慵懒点头,


    “铛~”铃声摇响,女官眉梢压低示意婢女分发宣纸。


    侍女们纷纷走下,宣纸被铺在各位小姐公子桌上,用梅花雪水的茶水也缓缓倒入桌上青黛琉璃杯中。


    “今日梅花开得正艳,那我们就以雪梅为主题。限时一炷香。”


    虽然长公主语气平淡,却隐约能听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仪,以及长期身居高位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命令语气。


    众人拿到宣纸均纷纷低头,青青绿绿的书生衣裳错落有致,虽当下并无思绪,也都寂静无声,拿着笔思虑深深。


    叶琼华提笔,与思虑的旁人不同,她眼眸微低,纤长眼睫在光洁白皙脸颊处落下阴影,偏头打量叶亭玉。


    毕竟上辈子她是靠着她的诗大出风采,她对于这次她如何收场深感兴趣。


    在叶琼华注视下,叶亭玉微微撩起衣袖,一节白皙皓腕从中露出,并无慌乱之情,提笔缓缓在墨水中蘸了蘸,


    却悬停在纸上,迟迟未下笔,饱满的墨水滴下,在暗黄纸面沁出一滴墨痕,但面上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强作镇定,叶琼华嗤笑一声。


    眼看着香在慢慢燃尽,叶琼华不再关注叶亭玉,收回目光,


    皓腕微动,笔走龙蛇,字体潇洒恣意,与女子所练的簪花小楷不同,叶琼华自小练得便是瘦金体,比一般男子还要豪放洒脱。


    停笔收腕,恰巧香尽铃响。寒风吹过满座才子佳人,宣纸哗哗杂乱飞起末端,迷乱复杂。


    女官抬手,在座位旁等候的婢女俯身拾起宣纸,迈动的步伐整齐端美,像是某首绝韵的古调。


    无名打乱后张贴任由大家自由观赏,最后决出首末名是诗会的惯例。


    叶琼华感受着周围隐隐注视着自己或嘲讽或带着戏谑的目光,内心平静毫无波澜,


    她知晓这些都是在等着她笑话,毕竟叶家大房嫡女目不识丁,辱没大将军门楣的事情众人皆知。


    苏慕安看着她,毫不担心,自三岁熟背儒家经典,七岁出口成章,怎么可能是传言中大字不识一个的草包。


    品茶暂歇,茶雾升腾而起,氤氲温柔,模糊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