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9被砍死的嫂嫂十四
    天明这么大的孩子很是调皮, 像陶家这种普通人家,院子里没有铺青石板,到处都是泥, 再多点水, 一沾就是土。

    即便没下雨,地里是干的, 天明也能把全身都沾上灰。

    再加上最近陶母倒下, 家里没人爱照顾他, 此时的天明衣衫很脏,身上酸臭,脸上也很黑,只余两个黑漆漆的眼珠子在转。

    看到这样的儿子, 陶振平挺心虚的。

    “我是太忙了, 才没注意到他,以后……”

    “没有以后了。”楚云梨打断他,抱着孩子就走。

    从她来的那天起, 她就变得特别强势, 从来不愿意与陶家人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说话。

    只是她抱孩子走, 陶父很不愿意,又不好意思去儿媳怀里抢人,于是狠狠瞪着儿子:“把天明抱回来, 要是你没能抱回孩子,你也不用回了。”

    楚云梨在前面走得飞快, 陶振平在后面追。

    陶父没有追出去, 也知道一会儿夫妻两人为了抢孩子肯定还要闹,不管最后谁输了谁赢了,到时又会变成一场笑话。他越想越气, 啪一声放下手里的筷子,回头瞪向桃园:“你男人让你留在这里是干活的,连孩子都不照顾,你白天做了什么?我们家可不养闲人,原先翠红在家,去城里干活之后还能照顾好孩子,还能帮我们做好这些家事。你可没有上工,只做了家事,连孩子都管不上……你怎么好意思哭?”

    桃园被说哭了。

    没多久,陶父丢了碗筷回房睡觉。

    陶桃花给亲娘送了饭,她心情不太好,也早早躺下了。

    院子里有陶家父子回来后脱下来的臭鞋没洗,除此之外碗筷没收,桌子没擦,碗也没有洗。桃园不敢歇着,把这些事情一件一件做了。

    做这些事时,她周边很是安静,脑子里也想了许多。

    其实她想嫁进城里去,但有了董开平那话,她根本离不开陶家。

    在这家里,没有谁心疼她,各种使唤她干活,却又拿她当外人防着。这种日子,她一天也不想过了。

    桃园洗完了碗,也想到了破局之法。

    *

    陶振平不想变成众人眼中的笑话,路上没有试图抢孩子,只是说着孩子跟他的好处。

    楚云梨听不进去,只当他放屁。

    陶振平一路追到了苗家。

    苗家人很赞同楚云梨接回孩子,苗母早就说了愿意帮着带外孙子。

    陶振平一个人和苗家这么多人争,自然是争不过的。

    他都进门了,又想要连妻子一起接回。

    苗母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在众人的目光中,把他打了出去。

    陶振平只感觉丢人,可是这日子还得过,他又不可能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一辈子不见人。

    越想越烦,有人打招呼,他顾故作镇定地与之玩笑。结果就说到了喝酒,陶振平不想现在回家,香叶知道父亲没睡下,他回去肯定免不了被一通骂。

    于是欣然赴约。

    最后一起去食肆喝酒的有五人,都和陶振平感情不错,其中有三个还是跟他一起干活的。

    酒入愁肠愁更愁,陶振平越喝越烦,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他还知道要回家,另外的几人不放心,有两个醉得不太狠的送他回,陶振平不愿意让家人知道自己喝的烂醉,到了家门口后将两人推开:“你们不要扶我,我自己可以。别拉……显得我喝醉了似的。”

    扶他的两人颇为无语。

    都醉成这样了,还说自己没醉呢。

    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确实好多女人不喜欢家里的男人喝得烂醉如泥,陶振平不愿意让他们扶,可能是怕被家人看见后挨骂。

    喝醉了嘛,睡一觉酒就醒了。等明早上起来,家里人即便不满,最多就是念叨几句。

    可要是这会儿被家人发现,免不了一顿吵闹。两人都很理解陶振平的做法,于是在门口停下,看他进门后关门,又听他的脚步声进了屋,这才离开。

    陶振平喝得醉醺醺,他是摔到床上的,连鞋子都没脱,只把被子扯过来盖在肚子上就睡着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堂屋另一边的里间,陶桃花睡觉很是霸道,桃园被挤得睡不着,加上她心里有事,虽然闭着眼睛,但人很清醒,一直支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夜越来越黑,桃园轻手轻脚起身,从床上越过桃花,又出了陶家夫妻住的外间,她假装是去茅房,回来时没有回房,而是去了陶振平所住的屋子。

    最近快要入冬,天越来越冷,陶振平没有脱鞋,下半身是吊在床外头的,没睡多久,就已经冻得冰凉。

    恍惚间有人扶起他的腿塞到了被子里,陶振平一动也不动,还觉得挺慰贴,然后,有温热的身子靠过来。

    陶振平脑子昏昏沉沉,觉得这件事情不对,但他又想,他已经是有媳妇的人了,多半是翠红回来了。

    他没舍得把那么温暖推走,反而还靠近了些。

    *

    陶家父子要去城内干活,天不亮就得起身,喝了粥赶往城里。

    陶父和往常一样的时间醒来,进了院子后洗脸时发现厨房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之前几天也是这样。但今日不同,家里多了桃园,那就是个长工。

    他都要出门了,早饭还没开始做,这是桃园的错。

    “桃花,快起来!这么一大早上了饭还没做,我们吃什么?”

    以前家里没有桃园,陶桃花也不干活,早饭都是婆媳俩的事。偶尔苗翠红有活,不得空做早饭,父子俩都是去外头买。

    但是陶父认为,桃园刚到家里,必须先把规矩立好。比如说早饭,家里吃要省很多。

    再说,桃源是长工,不用白不用。

    陶桃花被喊醒,她一般还要再睡半个时辰才起,揉着眼睛出门:“爹,你就买点来吃嘛。”

    陶父怒了:“桃园呢,让桃园起来。”

    陶桃花一惊,剩余的那点儿困意瞬间就没了。刚才她起身的时候,身边可没有人,所以才没有想起桃园如今要帮家里干活要做早饭的事。

    “桃园!桃园……”

    她嗓门越来越高,然后另一边的厢房有动静了。

    桃园从屋中出来。

    陶桃花瞪大了眼,然后扭头看向父亲,父女俩面面相觑。

    “桃园,你怎么从那边出来?”

    桃园眼泪唰就下来了。

    “昨晚上我出来起夜,刚好陶大哥从外面进来,当时我扶了他一把,他就……他就……他不放开我,然后就……昨天晚上我晕了,刚刚才被吵醒。”

    陶父大怒,奔到儿子的房中。

    这会儿的陶振平已经醒了,听到外头的动静,一脸茫然,他还在回想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到底有没有欺负桃园,就看到父亲闯进来。他刚想开口,父亲已经揪住他的衣领,冲着他狠狠一拳。

    陶振平挨了一下,本来就不清醒的脑子更昏沉了,愈发想不明白昨晚的事。

    陶父很生气,将儿子拖到了外面院子里。

    比起桃园,他还是更喜欢原先的儿媳妇。尤其儿媳妇还生了个孙子,现在儿子跟桃园搅和在一起,跟儿媳愈发疏远。

    儿媳不回来,孙子也回不来。而桃园……桃园本身没什么错,但她嫁过人,还有她那一言难尽的娘家。

    “臭小子,家里这么多事,忙都忙不过来,你还跑去喝酒?喝酒就算了,你还误事。”

    陶父粗暴地把人拖到院子里狠狠一摔:“你清醒了没有?”

    陶振平摔在地上,腰背痛得厉害,捂着肚子翻了个身。

    看到儿子半天爬不起来,陶父愈发恼怒:“不要装死,老子下手有分寸。赶紧给我起来。”

    他再生气,也不可能把儿子往死里打。虽然是把人扔到地上了,但收了不少力气。这里摔下去又不高,儿子肯定没受伤。

    陶振平缓缓坐起身,隐约记得自己昨天晚上被两个友人扶回来,并且他把人丢在了外头自己一个人进的屋子。

    他还记得,躺在床上时他没有脱鞋……那么,当时他肯定没有拉人进屋。

    “我没有欺负桃园,昨晚上我一个人回的房。”

    桃园低着头:“我不知道你那时是从外面回来,还是去茅房回来,当时我挣脱不开,又怕闹大了毁名声……我……我不活了……这世道不给人活路,活不下去了……我还是死了算了。”

    她说着就往厨房里冲,抓了菜刀就要抹脖子。

    父子三人都觉得她这一次是真的想寻死,那动作太利落了。

    陶桃花吓一跳,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她照顾桃园的习惯已经刻进了骨子里,见状下意识冲过去,一把夺过了菜刀。

    “让我去死,你让我去死呀!”

    桃园想要抢刀,却连刀柄都摸不着,后来瘫软在地,嚎啕大哭。

    谁也没有说话。

    陶父还是想要原来的儿媳妇。

    陶振平还在回想自己昨天晚上到底有没有把人拖进门,他总觉得没有,可桃园这模样又不像是装的。

    他开始后悔自己昨晚上贪杯。

    要是没喝醉,也不会发生这些事。

    陶桃花咽了咽口水:“大哥,你已经占了桃园的便宜,刚好大嫂也不愿意回来。要不……你和桃园做夫妻吧。”

    话音刚落,一个盆子就飞了过来。

    陶桃花吓一跳,急忙闪躲,却还是没能避开,盆子撞到了她的肩膀,痛得她嗷一声惨叫出声。

    丢盆子的人是陶府。

    “闭嘴,出的什么馊主意?”

    陶桃花从来就不怎么怕爹娘,她也不愿意认错,刚才她也觉得这个提议不太靠谱,但被父亲骂了后,她开始强词夺理:“我觉得这主意很好啊。董开平就是个滚刀肉,我们大概一辈子也等不到他的赔偿。大哥娶了桃园,也算得到了补偿,还能恶心董开平一场。那混账好吃懒做,也不会珍惜桃园,没了这个媳妇,他得打一辈子的光棍!”

    父子俩没有把这番话放在心上。

    陶振平昨晚上还想接回妻儿,此时还是这么想,但……桃源跟他过了夜的事如果传到了翠红的耳中,母子俩大概更不愿意回来了。

    “桃花,昨天晚上的事咱们几人知道就成,不要再往外传了。”

    陶桃花撇撇嘴,没反驳。

    陶父看到女儿那模样,呵斥:“你要是敢出去乱说,老子饶不了你。”

    “不说,我不说!”陶桃花跳着脚进了厨房。

    桃园低下头:“那……我就活该被你们欺负?陶大哥不给我一个说法?”

    陶振平立即道:“昨晚上我喝多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现在也没想起来。但我认为,我应该不会做你说的那些事。”

    桃园泪水滚滚而落:“所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就是你给的交代?我是个姑娘家,出了这种事,董开平不会放过我的。你这是逼我去死!”

    “你这是想赖上我?”陶振平脸色格外难看,“我不会娶你。”

    桃园打算拼了,往后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她大概都离不开桃家。即便是她与陶振平之间清清白白,也会被人传闲话。

    反正都要被人议论,那还不如坐实了此事,反正陶家媳妇做的事她都要做,陶家的长工和陶家的媳妇,自然是后者的要好过一些。

    成不成就看这一招了,桃园冲到了大街上,将路旁一个人手里的绳子抢过来就往脖子上套。

    彼时,楚云梨带着孩子出来买早饭,刚好看到了桃园的动作。

    她满脸意外:“这是在做什么?寻死?”

    不只是她,其他人也很好奇。纷纷围拢过去,有热心的大娘还上前去帮桃园解绳子。

    “有话好好说,你还这么年轻,怎么能寻死?”

    桃园眼泪汪汪:“不是我想死,实在是……没有活路了。”

    说完这话,她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看她身上也没新伤,又哭成这样,尤其陶家院子里还有个媳妇不在身边的陶振平,一时间,众人看像陶振平的眼神都不对了。

    陶振平心知,这会儿不能让桃园先开口,要不然,就桃园那说法,昨天晚上是他欺负了人……事情闹到公堂上,他得坐牢。还有董开平那个无赖,肯定会来讹诈自家。

    他不舍的看了一眼人群中的母子,当机立断:“是我对不起桃园,昨晚上我喝了些酒,脑子昏昏沉沉,今天早上起来上茅房时,没注意到门上的裤腰带,刚好看到桃园正……”

    他上前强势地将人拉起,把人揽入怀中,叹息道:“翠红生我的气,不愿意与我过日子,原先我打算想尽一切办法求得她的原谅。现在……我只能对不起她了,以后你就是我媳妇!”

    桃园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听到这话,心中一松。

    她哇一声哭出来:“我从来就没想拆散你们夫妻,放我走吧,求你了。”

    陶振平恼了,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咬牙切齿道:“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差不多就行了。再矫情,老子去公堂上与你对质!”

    闻言,桃园不敢再叫嚣,哭“晕”了过去。

    陶振平将人打横抱起回家。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呢,事情就完了。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翠红好可怜,就是和男人吵嘴,结果就被其他女人给趁虚而入。”

    “要我说,这大人怎么着都行,听说翠红最近的绣工越来越好,能赚不少银子。她完全可以养活自己,以后不再嫁人了,日子也不难过。就是孩子可怜,眨眼就没爹了,回头要是翠红改嫁,孩子的日子怎么过哦?”

    “桃园也可怜啊,董开平那个不做人的混账把人压在这里,转头就被欺负了。”

    “其实董开平也可怜,一时冲动做错了事,本来是想让媳妇帮忙抵债,现在好了。简直是妻离子散。”

    “等董老婆子回来看到儿媳妇飞了,怕是要气死。”

    有人不赞同:“她逃命的时候没带上儿媳妇,要是连桃园一起带走,也不会发生这些事。”

    ……

    楚云梨带着孩子去了街头。

    苗家位于这条街的街尾处,那边也有吃的东西卖,但大多都是烙饼包子。街头这里有一家面汤……就是将细面粉揉了揪成一个个小疙瘩,放上香油,味道很不错。

    这种面汤很适合孩子吃,好克化,天明以前就很喜欢,就是苗翠红要么忙着去城里干活,在家里的时候都要做早饭。因此,一年也来不了两回。

    天明还小,许多事情不懂,但是父亲抱着另一个女人这种事,他还是知道不妥。

    面汤还没上桌,天明板着脸,小大人一般沉思良久,问:  “娘,爹有了其他女人,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楚云梨摸了摸他的头,昨晚上才洗的头发,这天又不热,他一点没出汗,因此头发特别顺滑。她笑着哄道:“轮不到他不要我们,是我们不要他了。天明,以后跟娘过好不好?”

    天明眨眨眼:“你不找后爹?”

    这孩子挺聪明,楚云梨乐了:“不找,我有天明了啊!”

    天明欢喜,下一瞬,面汤被送到面前,他顿时什么都不记得了。

    吃完了面汤,屋子两人往回走。

    天明特别活泼,走路也不老实,就爱踩地上的影子。楚云梨要牵他的手,他不愿意,因为牵着手踩不到。

    楚云梨在这些小事上从来不会训斥孩子,只要不是原则上的错误,她都会纵容。

    天明很欢喜。

    昨天楚云梨回去抱孩子的时候,只抱了一个孩子过来,什么都没有拿。她打算去布庄买匹料子,回去后让苗母帮忙给天明做新衣。

    也不用太好的料子,细棉布就行。

    回去的路上,楚云梨抱着一匹布,天明手里抓着糖葫芦,一路走一路说笑。

    董开平突然就冒了出来:“苗翠红,陶振平那个不要脸的欺负我媳妇!你不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