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天,黑得总是格外快些。
洛京府内,叶江沅站在桌边磨墨,看着谢衍提笔进行案情记录,不自觉咬了咬唇。
他手边是她写的碎尸案推演记录,字迹潦草至极,令人不忍卒观。
“行之,你这字写得极好,也真是够风雅的。”她不无羡慕,脸上微微发红。
她的字,以往还能大言不惭地称个飘逸,如今跟谢衍的一比,简直就是狗爬字,光是看着,她都要羞死了。
烛火摇曳,室内晕黄,美人红袖添香,贝齿洁白,唇瓣嫣红,微微咬上,粉面含春,和羞看他,谢衍手中的笔一顿,心中泛起涟漪。
红颜虽非祸水,却是十足地消磨意志。
他是个俗人,亦不能免俗。
收案入卷,将笔搁在一旁,他招手要她过来,嗓音略带沙哑,“又想学写字了?”
“想!”叶江沅绽开笑颜,噔噔噔跑过去,“等这个案子办完了,夫君回去教我好不好?”
他们刚成婚时,叶江沅就发现,谢衍喜欢听她叫他夫君,每次这样叫他,他就格外好脾气,对她有求必应。
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毛病,但顺着他总是没错的。
前世她成婚前,只略微识得几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罢了。
婚后所学的字,都是谢衍手把手教的,虽然写得不好,但也聊胜于无。
他对她而言,也算是有半师之谊。
如今他旧事重提,她自然乐得再跟他学习。
谢衍可是个宝藏,身上的技能无数,好好开掘,足够她离开谢家以后,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你先别急,”微抬眼眸,谢衍似笑非笑,“上次教你的‘永字八法’,可还有在练?”
“啊?”叶江沅心虚一瞬,嗫嚅道,“这个嘛,你也知道我很忙的,哪里能得空呢?”
这话倒不是假的,从穿越过来后,她就一直没闲着,练字这种消磨时间的事,她可没时间去做。
“就知道你会偷懒。”谢衍敛袖,起身走向她,语气略带无奈,“现在学吧。”
右手被塞了一支毛笔,手背被一双微凉的大手覆住,谢衍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带着她的手在熟宣上游走,“侧,勒,努,趯,策,掠,啄,磔,入笔调锋,行笔时注意笔锋挫动,使笔杆立于纸上……”
他教得认真,叶江沅却心猿意马,脑中空白一片,唯有他的温热呼吸萦绕耳尖,带着薄荷的微辛气,熏红她一张俏脸。
这谁顶得住啊?
“为什么走神?”
耳畔传来一声轻笑,谢衍声音清冽,尾音勾起,像带着羽毛,一下一下在她心上挠。
“因为你勾引我。”
将手抽回,叶江沅转身面对他,长颈微扬,嗔怪白他一眼。
她要是再看不出来谢衍的用意,就是笨蛋了。
“不错。”扣着她的腰,将她抱坐在桌上,谢衍倾身凑近,鼻尖抵住她的,眼中一片旖旎风光,“湘湘上不上钩?”
“……”
美色在前,叶江沅心跳如鼓,闭了眼睛,喉头发紧,偷偷吞了口唾沫。
算是默许。
……
“谢衍,你给老子滚出来!”
房门被“砰”地一声推开,惊得叶江沅心脏一颤,猛地推开对方,从桌上跳下,背过身去整理衣服,定了定心神后,回头看向来人。
“谢行之,你有必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根本没注意到她,陆沉将请帖砸在桌上,脸色黑如锅底,“为什么替我答应乔音单独为她开戏!”
“陆沉,交给你的事都办好了吗?”谢衍面沉如水,望向他的目光带着十足的冷意。
被他叫了大名,陆沉立正站好,腿不自觉微微发抖,“还没……”
“你少岔开话题!”
反应过来后,陆沉气恼更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手指插进发中,声音气恼,“明知道我躲她都来不及,还做这种事,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玩忽职守,不敬上官,按律当笞五十,罚俸三月。”谢衍并不接话,眸色黑沉,“明日自去领罚。”
“谢行之!你还是个人吗?”听到这话,陆沉猛地跳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罚俸他不怕,鞭笞可是会要了他半条命啊。
他愤愤不平,“我堂堂正四品大理寺少卿,怎么就成你的下属了?”
“陆少卿如此托大,便是能自行侦破此案了?”谢衍冷笑一声,起身便要离开,“也罢,本官明日便请辞,将此案主审交还于君。”
“哎哎哎,行之,我跟你说着玩呢。我领罚还不行吗?”听到这话,陆沉赶紧上前拦住他,赔笑作揖,“你走了,这案子指定破不了。再死一个人,我这官也算是没脸再做了。”
开玩笑,他现在连凶手是圆是扁都不知道,自己去抓,主打一个抓瞎。
看陆沉余怒未消,叶江沅给他斟上一盏茶,凑近他,窃窃私语,“你说你惹他干什么?我都说不过他,更别说是你了。”
“还不是因为那个乔音……”
一饮而尽,陆沉将茶杯向叶江沅方向推了推,示意她再来一杯,察觉到谢衍不善的目光,讪讪地缩回了手,自己拎起茶壶,给自己斟上。
“乔娘子她虽然有些爱物成痴,但为人还算仗义,身份高贵,又生得一副绝色模样,你去给她唱场戏,也不算辱没吧?”叶江沅一脸不解地看向他,劝解道,“人家到底是个姑娘,又那么喜欢你,给她留点面子也未尝不可吧。”
“姑娘?她要真是个姑娘,老子至于这么生气吗?”越说越气,陆沉一拍桌子,怒目看向谢衍,“谢行之,当初你早看出他并非女子,却眼睁睁看着,老子在梨园给他唱了三个月戏,像个傻子一样对他献殷勤。如今又搞这一出,你算哪门子朋友啊?”
景泰坊搬来的那年,洛京冬日瑞雪满城。梨园梅树盛放,满庭芬芳,红浪翻晴空。曲径通幽处,乔音一身素白,独坐孤亭,指尖拨动琵琶弦,流转出的《塞上曲》,简直要勾走他的魂。
孽缘自此而始。
他这厢追忆往昔,叶江沅脑中却浮现出乔音的音容样貌来,一拍桌子,惊道:“难怪他脖子上戴着披帛,原来是为了遮住喉结。”
“情之所至,男女又有何分别?”谢衍伏案执笔,继续誊写案情录,毫不在意,“思隐,你着相了。”
“谢行之,你厉害,你现在佛道双修了是吧?”陆沉忿忿,口不择言,“说的比唱的都好听,还男女无别,要是季家小姐是个男子,那你还愿不愿意跟她定亲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
脑中的一根弦崩断,叶江沅手里的天青瓷杯滑落,“咣当”一声,碎成几片,澄黄茶汤溅湿衣摆,污了皎白绣鞋。
她刚刚在和谢衍做什么?
如今过得太安逸,她几乎都要忘了,眼前这一切,都是她从季悠然那里抢过来的,终究是要还的。
“我去找人来收拾。”她不敢再看谢衍,慌不择路,夺门而逃。
身后隐约听见谢衍淡漠嗓音响起,隐隐夹杂着怒气,“明日午时前查不到尸首身份,你知道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