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年一梦,又重生了
    一开始只是从小腹开始隐隐约约的痛意,慢慢地向周围扩散,疼痛牵扯着五脏六腑。


    年夏握着酒杯的手不受控制地抖着,扶着桌子边缘痛苦地慢慢蹲了下去。她艰难地向着新郎新娘的方向仰着头,手摸索着餐桌的边缘,缓缓地掩人耳目地往出场的方向挪。


    正如俗套的故事开场,前男友结婚了,新娘不是她。


    这是顾明远先生和陆晓彤女士的婚礼,新郎着熨得笔挺的黑色西服,新娘着繁复美丽的白色婚纱,在春光明媚的日子里,温润如玉的新郎官,挽着手边活泼美丽的白纱女子,穿梭在西式婚礼会场里,接受来宾的酒与祝福。


    顾明远,这是年夏爱恋了许久的少年,久到她的一颗爱意被命运丢到地上摔了个稀碎,之后又捧起来缝缝补补过了十余载。她把满腔爱恋换了囚笼,最终被命运磨平了棱角,失去了怦然心动的力量。


    年夏快把肠子悔青了。


    “早知道就不应该接他手里的喜帖,还笑着祝福他什么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自己也不该出现在这场婚礼上,此刻就不会狼狈地蹲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门口爬。


    “年夏,你可以的,赶紧爬出去,该晕哪晕哪,就是别晕在婚礼会场里,丢人。”


    年夏自嘲地想过很多砸场子的方式,最后都觉得不够体面放弃了。


    所以她笑着祝福他百年好合,眼底却冷若冰霜,一点笑意也没有。


    现在好了,如果自己两眼一黑,在他们的婚礼上晕过去,明天难免被人冠上“前女友对前男友恋恋不忘,婚礼上装病闹事”的无妄名头。


    这倒不失为是一个惊世骇俗的砸场子方法。


    就是太损了点。


    年夏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嘈杂,视野越来越模糊。有人弯了腰扶她起来,压低了声音问她:“你没事吧?”


    年夏的额角沁了薄汗,嘴硬地摇了摇头,手抓着他的衬衫袖子,慢慢爬了起来。


    问话的人是个年轻男子,一身西装革履,二十七八的模样,三庭五眼,四高三低,凤目剑眉,教科书级别的标准美人,看上去有几分面熟。


    好像是年夏所属公司的顶头上司,打过几次照面,但都是匆匆路过。


    “我没事,我蹲下锻炼身体呢。”年夏比哭还难看地扯了个笑意,但话说了一半,小腹猛地抽痛,人失去了力量向前跌,手上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扯着他的衬衣,“嘶啦”一下把他的半边衬衫袖子扯了下来。


    年夏摔进了他厚实的胸膛里,捏着手里半截的衬衫袖子,人懵了。


    身前光着半个膀子的男子看着落进自己怀里的人,嘴角微微抽动着,也懵了。


    年夏两眼一黑晕过去之前,心里乱七八糟想着这位帅哥的身材炼得不错,在他的怀里好像特别有安全感。这衬衫摸起来料子也挺好的,看版型剪裁合当,估计不是什么便宜货,不知道得搭进去几个月的工资。


    不知道多夸他几声帅哥,自己再用用美人计,能不能哄得他同意少一点赔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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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学,你有没有受伤?”


    有人在耳边焦急地喊她,吵得她从一片深灰色的意识泥潭里清醒了过来。


    年夏再睁开眼的时候,街边的凤凰花开得正好,街边路过三三两两穿着校服的学生,正好奇地往这边张望。


    她迷茫地环顾了下四周,青天白日的,和失去意识前的场所大相径庭。


    而她面前弯腰站了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旁边倒着一辆黑色的脚踏车。少年一身再普通不过的蓝白相间高中生校服,完全敞开的外套拉链,露出里面干净整洁的校服内衬。教科书级别的三庭五眼,一双飞扬的丹凤眼,竟与前一秒扯烂衬衫的男子模样相仿。


    年夏心里“咯噔”了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现在,是哪一年了?”年夏拽着少年的衣袖,怅然若失地开了口。


    年夏疯狂地在自己的记忆库里检索面前的这个少年,但除了最后扯烂了他衬衫的部分,和以前他们曾在公司打过几次照面以外,她对他的记忆再无其他。


    “什么?”系黎昕有些诧异地看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伸手要去扶她起来。


    年夏却仍然坚持地拽着他的衣袖,一字一句地问他:“请你告诉我,现在是哪一年,哪一日?”


    系黎昕怔怔地望着她额角的红痕,迟疑地报了年月日。


    “呵呵,又是十年前的这天。”年夏松开了拽他的衣袖,手下意识地去扶额角的痛处,突然心里一酸,不甘心地嚎啕哭了出来。


    十年,又是十年。


    年夏曾见证过身边的友人一个个渐行渐远,恋人顾明远死于飞机失事。她曾在去祭拜顾明远墓地的归程中突然因身体剧痛失去了知觉,再醒来就回到了十年前初识顾明远的学生时代。


    尔后,年夏用了十年时间,和顾明远两相羁绊,后来又把他从飞机失事的意外中救了下来,可她和他之间却渐行渐远。最终还是她先放了手,放过了彼此。等她终于能说服自己放下对他的执念,他却递了结婚的喜帖。年夏只能假装泰然若之地祝福他新婚快乐,放下这十年对他命运的背负,开始谋划自己要怎么伸手拥抱崭新的新生活。


    而命运仿佛又给她开了个玩笑,她在他的婚礼上晕倒,再醒来便是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


    命运好似在张牙舞爪地嘲笑她,这十年就是个笑话。


    “同学,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系黎昕看着面前的女孩子捂着脸嚎啕大哭,惊慌失措地问道。


    他跟往常一样,吊儿郎当地踩着脚踏车,在学校附近南巷口的第二个拐弯处急刹车,冲着卖早点的阿姨伸出一个指头。


    可“阿姨”的阿字还没吐清楚,就撞翻了转角突然出现的年夏。


    年夏不甘心地哭着说:“同学,你骑车要小心一点啊,你知不知道你,你……”


    你知不知道,你把人都撞“重生”了啊。


    可是这样的话,她却说不出口。


    从前顾明远从来不信她“重生”的鬼话,更别说是这样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对不起。”系黎昕立马心虚地认错。


    他从包里翻出来一小包纸巾,递给了年夏。


    年夏怔怔地看着他,止了泪水。


    身边驻足看戏的人群有变多的趋势,大家都探了脑袋好奇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年夏接过了他手里的纸巾,崭新还未开封,有着淡淡的香味。


    “谢谢。”年夏抽了一张纸擦干了眼角的泪痕,把剩下的还给了他。她从地上缓缓地爬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


    “有没有摔疼哪里?要不要送你去医院?”系黎昕又有些担心地问她。


    她被撞到的额角越发红肿,看起来挺疼。


    她哭得这么伤心,也不知道身上是不是还受了别的伤。


    “我没事了,你以后骑车慢一点吧。”


    她未能窥见事情的全貌,也不想再去计较是他先撞的她,还是她迎头对上的他。


    “上学去吧。”


    不论如何,人生总得先继续,再来慢慢盘算自己的往后。


    “真的很抱歉。”系黎昕弯腰帮她捡地上的习题册,视线落在她工工整整写着的名字上,微微一愣,随即一本一本摞好了递还给她。


    “没关系了。”


    年夏伸手接过了他递过来的册子,低声道了句“谢谢”。


    “那我先走了,上学吧。”年夏向他微微颔首告别,转身就向学校的方向走。


    系黎昕长手一伸,把她拦了下来。


    系黎昕指了指自己倒在地上的车子:“要不要送下你?比较快。”


    年夏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下意识地拉紧了自己的书包带,小声说道:“还是不了,我挺惜命的。”


    系黎昕只好讪讪地笑了,目送她离开。


    “臭小子,你看我老说你吧,你又不听。还是人小姑娘好,也不追究,我跟你说,你要是撞上了个年纪大点的啊,搞不好要你赔得倾家荡产。”早点阿姨又在喋喋不休地碎碎念他,手上麻利地给他打包包子和豆浆。


    “记住了。谢谢阿姨。”系黎昕一手付了钱,一手拿了早餐随意地搭在了车把头上,并不急着骑单车,反而推着车子慢慢地往前走。


    他刚刚帮她捡习题册的时候,看到了上面工工整整写着的名字。


    “高二九班,年夏。”


    一些沉睡着的遥远的记忆突然像开闸的洪水,倾泻而出停不下来。


    “是年家的那个小姑娘啊,她长这么大了。”


    同自己年纪相当,看上去却瘦瘦小小的。眉目清秀,肤色宛若白瓷,左手腕内侧有一枚小小的胎记,像破了茧的蝴蝶,栩栩如生。


    曾经小小的她,像光一样不管不顾地照进了自己晦暗的人生里,给了他不畏于世的勇气。


    他从未刻意去追问过她的下落,他甚至想过只要不要把她带到自己的身边,便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而她却这么又一次地,毫无预兆地闯进了自己的人生里。


    “年家的小姑娘,唤作‘年夏’。”


    系黎昕无奈地笑了笑。


    怎么每次见她,都会把她弄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