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青天老爷
    堂上许久没有动静,案左的张县丞提醒道:“堂官,是不是要查看诉状?”


    张县丞心想这小裴大人毕竟年纪轻,阅历浅,遇事就分寸全无,连说什么都忘了。


    却不想这年轻的知县仔细打量堂下及衙门口外乌泱泱的人群后,摆手:“若有诉状就呈上来,若没有,就此断案也可。”


    第一次告状,没什么经验。村长也没想到要带状子。


    幸好这县令大老爷倒是通情达理。不然林司禾又得被抬回去,再来一遍。


    难得有如此通情达理的县老爷,林司禾老想抬头看他,奈何被绑的跟大虫一样,根本不能翻身。


    “大人,民女请求解绑。”林司禾喊道。


    林村长立刻反驳:“大老爷,解不得,这女子妖狐附体,有时候神志不清,恐惊了堂上。”


    随行几个也连忙附和:“是啊,不是妖狐附体,也做不成这么胆大包天的事来。”


    “我女亲眼看到她被附身。”


    “肃静!”一声惊堂木后,只见那县老爷的官靴,从堂上走下来,走到林司禾眼前,上面精致的刺绣清晰可见。


    她努力想抬头,却只能看到点衣摆。


    接着那衣摆堆皱下来,一只手伸来抬起她的下巴,林司禾闻到他袖间清淡飘来一抹檀香。


    她借力抬头,终于看清官靴的主人。


    那是一个二十上下,连胡子都还没长的青年,细皮嫩肉,就像戏台子上的书生,长得十分标致。


    但模样不能当饭吃,派这么年轻的人来当县太爷,朝廷是不是有些草率?


    就当她忧国忧民时,不知是被捏住下巴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她感觉到嘴角无处安放的口水正顺着下巴流淌而下。


    林司禾想开口提醒大老爷别脏了手,这一张嘴,嘴巴里的口水哗啦就淌了人家一手。


    明显感觉托住她下巴的手指一僵,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林司禾人心想这冒犯公堂之罪跑不掉了。


    可这位大老爷并没有像她预想那般咒骂躲开,而是十分淡定地放开她。另一只手掏出一张丝质素色手绢文雅地擦干手,就当无事发生般,还边问案情:“林永寿你为何告她纵火?”


    手绢在林司禾眼前晃来晃去,精致地擦完每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檀香的味道飘飘忽忽。


    好生娇气。


    林永寿答:“此女子不满送傩仪式选角,怀恨在心,得了失心疯,昨夜里带着桐油想烧毁神像破坏仪式,谁知火苗顺着神像窜上房顶,惹得祠堂也烧了。”


    林司禾正听着,突然感觉檀香扑鼻而来,只见那修长的手指,将手绢翻了一面叠了几下,竟替林司禾也擦了嘴角。


    林司禾怔住,一动不敢动。她收回刚才那句“娇气”。


    林永寿见状,也不由得磕巴了一下。


    “你继续说。”县老爷却很自然地吩咐道。


    林永寿低头:“大老爷,小人说完了。”


    擦净嘴角之后,手绢的主人直接手绢垫在林司禾头下,避免她直接脸杵在地板上,然后起身走向林永寿。


    这一举动细小,温柔又自然,却令林司禾心里一下子转了个弯。


    听那县老爷又在问:“纵火何时发生的?”


    林永寿答:“昨夜子时三刻起的火。”


    “可有人证,物证?”


    “大伙都知道,三刻时村东头都亮了。”林永寿说着又连忙奉上那根指甲,“大老爷,这是在火场找到的。”


    县老爷接过指甲,看了一会,又轻轻嗅了嗅,问:“黄铜的?”


    “大老爷英明。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就此一副,十只,因林司禾演狐妖,全都暂时由她保管。”


    县太爷把物证捏在手里,又问:“谁证是她放的火?”


    几个村民站了出来,无非就是早上那些云儿,小柳儿说的话。


    “我是问,有谁见到她放火没有?”县太爷问。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应答。


    县太爷道:“放火不是小罪,按大昭律,纵火罪同杀人,当处斩。”


    一听罪名这么严重,林氏夫妇声嘶力竭地喊冤,林村长也有些动容,围观人群纷纷没了声音。


    又听县太爷道:“人命关天,可还有其他证据?”


    林村长摇头,其余村民也全沉默。


    “那你呢?有什么想说的?”官靴又一次走到了林司禾面前。


    林司禾奋力抬头:“大老爷,我冤枉。”


    官靴主人居高临下:“生死攸关了,却只知道喊冤枉?”


    林司禾无助地想抬头,却依旧只能看到衣摆。


    “那就由本官来替你说。”官靴的主人开口道,“林司禾,昨夜子时你人在哪里?可有人证?”


    林司禾连忙答:“昨夜子时我在家睡觉,阿爹阿娘可以作证。”


    “那就是没有其他人看到了?”


    林司禾只好承认:“是。那么晚了……”


    “张县丞,记下。”县老爷吩咐道,又继续问,“林司禾,这指甲可是你的?”


    对方蹲下,将指甲递给她面前。


    林司禾不用看点头:“是我的,也不知道何时丢了一个,还有九个在荷包里。”


    “荷包在哪?”


    林司禾想也没想答:“在我腰上。”


    话刚说完,这个县老爷直接上手从她腰间取下荷包,手指摸到她腰侧时,林司禾瞬间红了脸。


    可对方并未多想,拿起荷包就地倒出,叮叮当当指甲落了一地,他捡起来挨个看了,又嗅了,道:“请仵作勘验。”


    说罢,林司禾感觉有柔软温暖的指尖正在翻看她的手指,听县老爷道:“请仵作再验被告手指,指甲、衣袖、衣物。”


    说着官靴离开,仵作上前来。


    “再问,林司禾家中以什么谋生?”


    林司禾答:“父母皆是农人,兼着种杏,春天卖花,夏天卖果。”


    “可有种桐子树?”


    “没有。”


    “家里桐油还剩几何?”


    “还剩……”林司禾不记得了,“大人,我不清楚。”


    倒是她娘站在院外大呼:“大人,家中前日才打了一斤桐油,还剩一斤二钱。”


    这时仵作勘验完毕,回答:“禀报大人,被告身上清洁无味,被告指甲,袖口,发丝干净,未见附着物,被告身上存黄铜护指九枚,均未见异常附着物。”


    “可有桐油?”县老爷问。


    仵作答:“未见。”


    话说到这,在场人都清醒了。那神像一丈来高,泥糊的壳子青草树叶塞的内里,点燃并不容易。寻常人家用来点灯那点桐油根本不够。


    林永寿连忙磕头:“大老爷,看来凶手另有他人,是我错怪林家姑娘了。”


    县老爷回到堂上,将那支火场捡来的指甲往桌上一放,问:“林永寿,那你是要撤诉了?”


    林永寿连忙点头。


    “啪!”惊堂木响,堂上说道,“记,此案存疑,原告撤诉,被告纵火证据不足,当庭释放。”


    林司禾松了口气,一脸扑在手绢上。


    “那,林司禾。”突然堂上又问。


    林司禾连忙惊起:“大人,我在。”


    “你告林永寿诽谤,滥用私刑,是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