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人死灯灭
    越长山哪里听闻过这样的妻子。


    人人都道,越府夫人是一等一的和善之人了。


    两人成亲多年,尽管曾经是有许多龃龉,甚至有过离心的时候,但是她从未认为温玉痕是如此歹毒、且居心叵测的性子。


    二人相伴多年,虽然谈不上相爱,但是好歹也是同床共枕过这么多年的夫妻,如何能不了解对方呢?


    他一时也有些难以相信,以为只是丫鬟的猜忌,第一时间就反驳了丫鬟的话,冷冷的斥责道:"我看你个丫鬟还当真是胆大妄为,竟敢污蔑夫人,来人,拖下去先打十棍再说。"


    他不再管这胡言乱语的丫鬟,走进屋内看着床榻上病恹恹的周姨娘,女子如同毫无生气的木偶一般,直愣愣的躺在床上。


    见到他来,也没有丝毫的反应,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孩子的名字。


    越长山听到了她心心念念的还是去了的孩子,本冰冷的心里生出一些酸涩的滋味,低低的叹了一声,随即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别怕,周儿,咱们以后总能再有孩子,如今你的身子养好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说完,越长山随即替她捏了掖被角,同时让人吩咐小厨房多炖些进补的汤药,好好的治一下周姨娘如今虚弱不已的身子。


    他安排的郎中也提着药箱急匆匆的赶了过来,见着女子脸色有些苍白、唇色也是淡淡的没有血色,郎中放下药箱之后隔着布替周姨娘诊脉。


    可是诊着诊着,他突然却变了脸色,越长山在旁边,一见他神情不对。连忙询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周氏她这次小产可会影响到身体,以及以后的生育?"


    郎中惋惜的点了点头,随即收起了诊脉用的布,思忖片刻看向越长山,起身叹了口气回道:"大人,有话草民就直说了。姨娘这一胎小产,属实是把身子彻底的伤透了。虽然按理说小产之后会有些伤身,但也不至于气血亏空的这么厉害。周姨娘这样的情况,很有可能是喝了堕胎药的缘故,否则不会如此。"


    越长山听到了"堕胎药"这三个字。心腔中哦的跳动瞬间凝滞了起来。


    怎么会有堕胎药呢,他看像周姨娘的神色,还是有些精神恍惚。


    周姨娘自身是绝对不会服用这种药物的,并且她也喜欢自己腹中的孩子,因此堕胎药绝不是她刻意自己吃下的。


    越长山随即转过身来看向郎中:"李郎中,你可确定说的句句属实,果真如此?"


    郎中随即点了点头,抚摸着灰白的胡须,大概是猜到了这是寒门世家常用的招数,半推半就的透露了点真相:"越大人,草民行医这么多年,这些眼力还是有的。这堕胎药中有藏红花,不仅会损伤母体使其流产,还会影响气血运行,导致气血两空。这可是大寒的药物啊,一般人是绝对不允许被服用。"


    越长山听到了此话,也彻底明白了是有人要害自己的两个孩子,然后沉默着让人送走了郎中,坐在床榻上听着周姨娘胡言乱语的念叨,侧目看向她,不言不语。


    过了许久,周姨娘向是突然反应过来了,在床边坐了个人,周姨娘过了会儿突然缓过神来,然后看清楚了来人是越长山,整个人瞬间激动的抱着头不停的哭喊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快还给我!快还给我!"


    随即她又抓紧了越长山的手臂,脸颊上布满了从眼眶中滑落的泪水:"老爷,求你救救我们的孩子。他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化成一滩血水了呢?一定是有人要害我。有人要害咱们的孩子!"


    "对,是夫人!是夫人!为什么要送来那碗汤药,那碗药不对,那是堕胎药!那是要我孩子命的药!我不能喝,对不能喝,必须吐掉。"


    周姨娘越说越激动,整个人疯癫无状的样子让越长山看了心中酸涩不已。


    都是他不好,这段时间外出,竟然白白给了别人害周姨娘的机会,他不停的拍着周姨娘的肩膀,企图安抚她:"放心,放心,我既然回来了就会查清楚,会给你和咱们的孩子一个交代。"


    眼下,他只能派拍丫鬟好好的看着周姨娘,定期服用郎中给开的安神药,尽量早些恢复神智,才能真正的好起来。


    随即,他气势汹汹的来到了温玉痕所在的宅院内。


    他刚一进来就看着温玉跟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神色淡然的看着他,勾了唇,淡淡的笑着。


    就好像有所预兆,他一定会在今日前来一样。


    越长山看着她淡定的模样,脸色铁青,瞳孔幽深,缓缓说道:"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我离府之前特意交代了你,一定看管好两个妾室,毕竟她们都怀着身孕。你告诉我,为何一个都没有保住?还有郎中提到的堕胎药,温氏你可要对我解释?"


    温玉痕看到了越长山前来,嘴里的话全是质疑和教训自己,然后笑了笑,只是神情格外的凄惨,摸了摸鬓角的发钗,随即轻轻的取下,自言自语道:"老爷,你还记得这发钗吗?这是姐姐刚去世时,你送给我的。我记得你当时说,你不喜欢姐姐,你嫌弃她性格太古板木讷。你说。你只喜欢我,我是你见过的最灵动、最有兴趣的女子随即把发财送到了我的手上你说这个发财,就如同你插在我的鬓角一样,你一直在我身边。可是为什么,老爷你喜欢的人越来越多,那些纳入府里的女子也越来越多。"


    温玉痕自顾自的说着,如同疯癫一般,眼角沁出了一点儿,随即看向他,勾了勾唇:"老爷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不,你肯定不记得了。你的眼里如今除了年轻貌美的姨娘,还能再看见我这张苍老的脸吗?"


    她早就不再年轻了,如今的她更像是一个风吹枯朽的树,很想努力做些什么,却也于事无补了。


    越长山听到了温玉痕的话,难免心中触动,满腔的怒火突然瞬间消失不见了。


    他其实从前是真心喜欢过眼前的女子,对于发妻,说实在话他并未有太多的感情,也并未有太多的触动。


    可是当温与痕出现,很像一把火,燃烧走进了他的人生当中。


    那时候他年轻气盛,难免对于情爱会格外印象深刻。


    可是时间一久、日子已过,这再好的感情也会变淡,尤其是温玉痕来入越府之后,每每需要掌控府中各项事宜,需要孝敬公婆,生育子嗣,性格也越来越沉稳。


    从前英姿飒爽的少女,早就变成了格外稳重的世家夫人了,转变的时间甚至不到一年。


    越长山的神色又冷了一些,他的确怀念着从前的温玉痕,那时候的少女远比周姨娘、柳姨娘更加貌美动人。


    不过如今话又说回来,即便是他有所愧疚、有所亏欠于眼前之人,也绝非是温玉痕能这般害人的原因。


    想到这里,越长上的神色又冷了一些,他有些神色复杂的对着温玉痕说着:"无论如何,我承认这些年的确是亏欠于你,但也绝非是你残害岳父的自私缘由。有什么仇,有什么怨,你大可冲着我来,何必冲着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温玉痕冷冷的笑着:"是啊,你的孩子是无辜的,可是我的女儿早就死在了皇宫之中,甚至我的外孙也死在了登基之乱中。凭什么其他人活的好好的,就我的孩子却死的这样早。"


    这件事,的确无解。


    看了一眼越长山,温与痕突然有些对牛弹琴的痛苦。


    她如今只有一个想法,彻底摧毁越府:"老爷,周姨娘的身体底子好,还有新出生的皇嗣。甚至连越容因那个贱人的孩子都登上了太子之位,老爷你该无比开心吧,可是有人在意过我的感受吗?"


    温玉痕其实刚开始不恨的,其实她也谈不上恨眼下这两个姨娘,而是从前越容因的小娘。


    那时候她还算年轻貌美,与越长山算是两情相悦,府中唯有她一人。因此感觉日子过得安顺温和。


    可是谁料越长山有一日竟然带回来一个女子,从此她独宠的日子再也不复存在了。


    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真正爱一个人,连眼神都是灵动,越长山心心念念的都是他带回来的女子。


    即边那段时间越长山还是来看她。可是眼底却丝毫没有映衬出她的身影。甚至吃着饭时还是常侍卫去给越容因的小娘送酸口的饭菜,只因那时候她怀有身孕。


    她还想发脾气,想要独宠,可是越长山只会冷冷的劝她要大度,要做好一个正室的姿态。


    可是她明明不过是个有心爱之人的小女子罢了,为何要这般大度的容纳别人呢,她只好努力装出来隐忍而宽宏的姿态,可是当轮到越容因的小娘生产时,她却实在是忍受不了了。


    她不想看着越容因的小娘生出庶子来,她不想看着自己渴望得到的子嗣,竟然被别人轻而易举的得到。


    因此她只得陷害了越容因的小娘,那是她第一次害人,自此之后就像是突然泄了闸的洪水,害人之路再也不复返了。


    温玉痕看着眼前还算俊美的男人,她抚摸着自己苍老的脸,看着镜中自己有些颓败的容颜,忽然有些疑问。


    她这些年做的,当真是对的吗?当真是值得的吗?


    如今的她孩子全都死去,容貌不复从前那样年轻漂亮,连夫君也不再爱自己了,眼里只剩下妾室,这边是她年轻时在寺庙中许下的愿望吗?


    这般想着,温玉痕缓缓的闭了眼睛,点了点头:"妾身承认,如今府中这一切的事情都是我做的。要杀要刮,老爷随便吧,我实在是累了。"


    她真的累了。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应该停手的。


    说句实在话,即便是她害死了两个未出生的子嗣,她也并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开心。


    这些年来,有头疾且中风的痛苦时刻缠绕着她,逼得她越来越疯狂。


    可是想到如今,这样的日子再过下去也是苟延残喘,还不知道要过多久,要有多痛苦,或许死才是唯一的解脱。


    越长山听着她这样轻而易举的回答了所有的事情,却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按照他的想法,无论是谁敢谋害自己的子嗣,唯一的结局都是死。


    可当这个人指向自己的发妻时。他却有些犹豫了。


    毫无质疑做错了事情,犯人就应该受到惩罚,连温玉痕也不能全身而退。


    可是如果真的处死了自己的发妻,他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难受,就好像有什么事情脱离了掌控,失去了根深蒂固的基础一样。


    思忖了良久。越长山也并未想出合适的办法。


    他看着四四方方的宅院,随即淡淡的看向温玉痕,知道自己不会动她,但也不会再原谅她了。


    "你知道的,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我娶了你自然是我的错。或许当初你我之间便就是一段孽缘。既然如此,你便在这宅院中了此残生吧,你我最好死生不复相见。"


    "死生不复相见。"


    温玉痕勾不勾唇,笑着笑着却流出了泪,点头:"死生不复相见好呀,你我之前本就是不该存在的情缘。祝老爷长命百岁,也祝我早登极乐,你我下辈子别再遇到了。"


    随即温玉痕静静的回了屋里,随即猛然关闭了木门,仿佛是隔开了两人之间最后一道的天堑。


    越长山犹如失魂落魄一般,他静静的回到了正院内,看着眼前偌大的院落,他的心里只觉得空荡荡的。


    他这些年毕生所求的,是否当真是值得一生去追求呢?


    荣华富贵、金钱名利,似乎都得到了。而他所不珍惜的,真情、诚挚的心,也如流沙一般,再也回不了头了。


    再次听到发妻的消息是一个深夜,他正凝视着从前二人一同写下的诗句时,小厮却风尘仆仆的赶了过来,凑到他的耳边,有些欲言又止的说道:"老爷,夫人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