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见裴郎
    嘶,好疼。


    浑身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再次醒来,隔了帐幔朦胧,越容因迷迷糊糊看见了道颀长的身影,端坐床边。


    空中弥漫着淡淡的


    龙涎香?


    意识到这儿,越容因想立即起身,却被缠绕的绷带给牵绊住,猛烈的咳嗽了几声。


    帐幔外及时的递来杯春信茶,只是钳住杯口的手修长白皙、骨肉匀停,微绷的青筋隐匿在筋骨下。


    不是福娘。


    越容音掀了帐幔,映入眼帘,是男子清隽到苍白的脸,龙袍的金边贵气凛然。


    "还疼吗?"


    周元鹤体贴的替她擦拭了鬓角的汗,语态温和,只是绀青色的眸底淡淡的,带了些许审视和试探的意味:"你为救太子负伤,朕甚是感激。如此,嘉奖你什么好呢。"


    越容因瞧见了皇帝半冷的神色,眸底晦暗,她便知道周元鹤会起疑心。帝王之心,如伴虎偈、深如寒渊。


    好在,唯一的证据早在一派慌乱时,就被福娘处理掉了。


    她若现在求了嘉奖,堆金积玉,那么今日所受的皮肉之苦,就没了用处。


    "臣妾不疼。太子殿下没事吧?"美人再抬眸间,苍白的娇眸里含了焦灼忧虑。


    见越姬满身心都惦念着太子,周元鹤摩挲着腕间的迦南佛珠,他极满意妃子的乖巧与适度,眼尾的冷意消弭了些。


    "承之没事,你也好好休息。琇娘在天上,也惦记着你们两个至亲。"


    可笑。若当真惦记,越德琇只盼她死在花豹爪下。


    面色不显,越容因瞧见了周元鹤眼底的乌青,于是轻捏着男人紧实的肩:"皇上政务繁忙,回勤政殿休息吧,臣妾真没事。"


    以退为进,才是长久之计。


    周元鹤是个冷情冷性的,靠着长久的愧疚与怜惜,她才可以缓缓图之。


    果然,话音一落,周元鹤抬了眉骨,诧异之色转瞬而逝,更加意外。面前的人竟然不借机邀宠,还推着自己走。


    他神色微怔,离开前难得嘱咐了福娘等宫女几句:"照顾好你们家娘娘。"


    "娘娘怎么不留皇上呢,多难得。"


    如意点了松木香,有些不解,可她又觉得面前的越姬娘娘仿佛胜券在握,淡定异常。


    果然,随后几天,流水样儿的赏赐络绎不绝的进了福宁殿的朱红大门,天家恩赐贵重,何况又是连绵不断的好几日,终于也惊动了太皇太后和越家。


    温玉痕也派人传来了家书,明里暗里"提点"着越容因,莫要僭越了宫规,连累母族。


    只是,就绿头牌而言,周元鹤仍旧是翻着其他嫔妃的牌子。甚至是宫女出身、生了二公主的郑嫔,也承宠了几次雨露。


    只有越姬,赏赐之后,又是无边的空寂,以及被嫔妃暗的里更加放肆的冷嘲热讽。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


    越容因思忖了几日,连带着秋水剪瞳的眸子落了阴翳,却终究无果。不过好在,经救太子一事,周承之不再排斥她了。


    既然周元鹤这边,仍旧是毫无进展,不如继续从太子这边下手,也好立住这好姨母的形象。


    只是,她不知,勤政殿燃了鹿首熏炉,凝神静气,可矜矜业业的皇帝难得失神,拿了刻着"越姬"的绿头牌若有所思。


    连鬓角落了海棠,也丝毫不知。


    李郑见皇上近些日子茶饭不思,显然有心事。又见他摩挲这越姬娘娘的绿头牌,心下一惊。


    呦,真是稀奇了,看来这越姬娘娘要转运了。


    李郑意会,他打小跟着皇上,自然明白皇上的顾忌,于是劝诱着:"皇上您心里记挂着越姬娘娘,又何必只巴巴的看着呢。"


    "放肆!"周元鹤敲了下奴才的头,可语气却轻松舒缓。


    见皇上未生气,暗自舒了口气,看来自己赌对了。李郑便想着送越姬个顺水人情,再次劝着:"奴才见越姬娘娘平素里也是神色郁郁的,盼皇上,就像是久旱盼甘霖呐。"


    周元鹤眼皮微抬,有些意动,随即又覆上了犹豫之色,唇边擒着的笑意也淡去。


    兀自叹息:"罢了,怎么也是皇后亲妹,再等些日子吧。"


    ——


    是日晴朗。


    见皇帝赏赐,福宁宫前些日子好歹有些妃嫔踏足,如今却又寂冷了下来。


    "个个的都是人精,眼见你没恩宠,跑的影都没了。"陈昭容生的丰润娇憨,琼鼻小口,面色如瓷滑腻,柔情绰态,偏偏音色爽朗,性子也是率真果敢。


    周元鹤也颇宠爱她的好性子,有了大公主后,便直接给了她二妃之下、九嫔之首的昭容之位。


    陈昭容和越容因的嫡兄是故交,因而常来探望。眼见这样门庭凄冷,一时起了火,直辣辣的便发泄了出来。


    越容因正煨着马蹄羹,听着来人的话,也有些哭笑不得。


    "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即便与陈元窈少年相识,可深宫势力盘根错节,她也不会多说半分。


    总算送走了陈元窈,越容因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拆了纱布,结痂处经过珍贵药膏的涂抹,也愈合的差不多了。


    她趁着周承之去上书房,正好送去马蹄羹。既然要演这"好姨母"的戏份,就得演得全须全尾的。


    上书房位于西五所,绿色琉璃瓦顶式的假山与潺潺绿植隔开东西两苑,开国皇帝特意安排了西苑专为东宫学习休憩之所。


    穿了连廊水车,长廊烁回,走了许久,越靠近西苑书房,越是能听到男童隐忍的哭声。


    抽噎的可怜。


    直到轻声走近书房半开的窗棂,福娘瞧见了什么惊呼出声,意识到失态,连忙捂唇:"娘娘,是太子殿下在哭。"


    裙摆急切,摆动出涟漪,越容因连忙推开了屋门,周承之缩在墙根处,双目微红,啜泣着背着书,连带着侍读也一起罚站。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


    他看见越容音就像看见救星一般,连忙扔了书,扑进了馨香的怀里:"越娘娘救我!"


    没了之前嚣张跋扈的气焰,反而像受惊的白兔,蜷缩在她的怀中瑟瑟发抖。


    越容因连忙拍打着他的背安抚着,抬眸,才瞧见了屋内第四人。


    光影明灭,男子长身玉立,一身翠青鱼飞服,极劲实落拓,玉质长绶带裹着腰身,下颌优越,瑞凤眼长而外勾,狭长旖旎。


    平白给周身清冷矜贵的气质添了些暧昧绮丽之色。


    她知道,上书房刚来的师傅是新上任的都察院太史,兼太子太傅。


    裴宴礼,太平长公主的嫡子,生得鬓若堆鸦,京中人称玉面菩萨。端的也是世家门阀固有的清贵无双。


    "臣奉命教授东宫,连皇上也无权在课上过多干涉。"


    "不知娘娘,可否明白?"


    裴宴礼音色极冷,甚至连眉也未抬,只捻着手中的书,余光瞥了眼,提醒道。


    毫不客气,却有资本。


    要知道裴家乃是京中百年望族,不然如何尚公主?清河越氏在其面前,也不过是蜉蝣撼树,不自量力。


    越容因微抿唇,心中微涩。


    她搂住怀中瑟缩的周承之,抬眸,柔声劝着:"本宫知道太傅苦心,只是太子前些日子刚受惊,如今又这般劳累,怕是吃不消。"


    "不若,缓几日?"


    循循善诱着,越容因眼尾微勾,带了娇憨的怜态,美人求情,总是惹人垂爱的。


    可前提不是面对着心如玄铁的直男太傅。


    裴宴礼听闻,嗤笑一声,总算合了书。


    他正眼看向面前堪称国色的妃嫔,神色无波:"微臣所做,是为了国本而立。娘娘讨好或邀宠都好,微臣无权多言。"


    "只是——"


    裴宴礼压低了眼皮,带了凌厉莫测的弧度:"娘娘万不该拿太子殿下做筏子。"


    什,什么?


    越容因踉跄了几步,意识到自己的心思被这样冷酷的揭穿,连护住周承之的手也放开了。


    她定定的凝视着前方的人,唇薄而直,像笔挺的长缨,带了逼庂的意味。


    裴宴礼话毕,神色却依旧清淡矜贵,仿佛昆山神君,高不可攀。可骤然,他听见了耳畔传来女子娇柔的啜泣声。


    眼见这位越姬娘娘,不动声色的哀声垂泣,呜呜咽咽的,带了酥软勾人的尾音,让人心头一颤。


    裴宴礼总算变了神色,却是更加冷透,带了不耐:"娘娘若觉得微臣说得有错,大可去向——"


    "太傅没错。"


    越容因打断他,尾音带了哭泣后的娇软后调,无故的勾人心魄。


    自顾自的抹了把泪珠,越容音起身,行了个君子文臣间的大礼:"本宫刚才有错,先赔不是。"


    "只是。"裴宴礼下意识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却直直的撞进她水洗般的眸子里,少女委屈与酸楚都要溢了出来:"太傅不该这般想我。入宫并非为名位恩宠,只为全了嫡姐的遗愿,照顾好太子殿下。"


    自称"我",而非"本宫",周承之一愣,他这位姨母显然受了极大的委屈。


    "本宫不会再打扰了。"


    说完,越容因提了裙尾,掠过众人匆匆离去。


    瞧见裴太傅失神的眼底,周承之竟从中瞧出了几分失措和震惊,难免生了些再加重的搞怪意味。


    裴太傅如此古板正直,难得犯了愣头青的错误。


    周承之拉了下裴宴礼的袖口,"好心"提醒:"先生,这位是越姬娘娘,我母后的亲妹妹。你错怪她了。"


    裴宴礼抿唇,鼻骨挺直的垂悬着,带了文人的古板僵直,过了片刻,才嗡声点头:"知道了。"


    "书中曾说: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周承之见裴宴礼不再冷凝着脸,笑着凑过去,一脸欠揍:"先生教我的话,如今自己却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