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献祭
    撕心裂肺的疼让乐风感到眩晕,想要大口呼吸却只感受到更汹涌的疼痛袭满全身,胸口的血流到砂砾上没有干涸反而隐隐有涌动之势。


    看着眼前的异常观南的嘴角噙笑,慢慢走近乐风,轻声说道:“果然,你的血能牵动战鼓,看来我马上可以找到它了。


    乐风,把战鼓召唤出来吧,用它去换取大武的信任,我才能有更多的权利去替贺兰一族挣得一线生机。”


    像一只被捕获的艳色蝴蝶,美丽而破碎。乐风狼狈的被钉在城门上,血染的嫁衣翻飞涌动,神情却依然倔强。


    然而那又如何,如今她爱的人和她护的城都要她死!紧闭的城门,枉死的青梧军和她现在如同丧家犬般的样子已经击碎了她的信念,让她半生的努力都变成了笑话。


    多可悲,她们连为自己辩驳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判处了死刑。看着满地的青梧军残驱、那些依稀可辨的眉目,乐风闭上了眼睛只觉得无尽的空虚和茫然,从未有过的倦意席卷全身。


    乐风虚弱的抬眼看着曾经敬如兄长般的爱人,只觉讽刺。她低声道:“可怜的人啊,不要后悔今天的任何事情。既然选择了背叛,就不死不休的走到底吧。”


    观南皱眉觉察到了乐风的异样,抬手按住长枪道:“不要乱来,你赢不了。”


    乐风扯了下嘴角:“看啊,你的残忍只能对付我这样信任你的废物,那我这个废物要怎么办呢,只能对自己更残忍了!”


    语毕,原本炙热的沙漠突然阴风四起,好像有什么封印已久的黑暗在涌动突破。


    执念起,风中传来了众人听不懂的语言,似吟唱似倾诉。


    古老而悠远的声音令听者恍惚:阎浮提内有尊树王,名优昙钵,有实无华。优昙花者,此言灵瑞,三千年一现。优昙钵树,有金华者世乃有佛。


    那是乐风在低喃。阴风阵阵,原本炙热的空气变得寒冷刺骨,天色也暗沉下来,风雨欲来。


    城门前的空地上突然出现一只战鼓,带着逼人的蛮荒气息,正是优昙战鼓。


    此战鼓诞生于古战场,鼓身是人皮人骨制成邪气四溢而鼓面却描绘着佛家圣花优昙婆罗,千朵花枝缠绕着蜿蜒至鼓身两面,如同鲜活一般。


    相传此鼓内封印着万千阴兵,若驱之则战无不胜。只是从没人印证这一点,因这战鼓是贺兰一族的圣物,非贺兰王族血统不能召唤,但若想驾驭此鼓却要拿血肉来献祭。


    而不知是不是战鼓反噬,拥有此鼓的贺兰王族也只余下两个族人。世人得知战鼓出世无不想要占为己有,但只有乐风知道,除了驱使阴兵,这只鼓真正的秘密在于养魂!


    取魂魄封印于战鼓中,用贺兰一族的血肉滋养方可使魂魄不灭,待寻到适合的躯体可移魂于体内以达到永生的目的。怎奈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贺兰一族也因此被利用遭到灭族之灾。


    作为最后的族人,乐风成为了优昙战鼓的主人却从不曾提及此秘密。然而最是反复无常的命运,再刻意的规避依然难逃宿命。


    但让她如何能甘心啊,朔方城初建敌袭不断,从年幼时受青梧军保护至长大后加入青梧军,一次次击退敌人进犯,


    她与青梧军一同成长,变强,传承着青梧军的信念也恪守着护国爱民的职责。正是青梧军不离不弃顽强抵抗才给了边境一线喘息之机,让朔方城有了今日的繁茂。


    他们是她的手足、同袍是她最后的依托,青梧军不应死于阴谋背叛更不应担污名而死!可在这一刻乐风才看清自己的渺小和无能,最终只能选择献祭半身血肉换取优昙战鼓封印青梧军烈烈忠魂。


    伴随着悠远的低喃吟唱,血色瀚海上青梧军的魂魄纷纷朝着乐风飞去,周遭的空气中一阵波浪朝四面八方涌出。


    乐风的右半边肉眼可见的萎缩下来,直至露出森森白骨!而她身后,万千身着上古铠甲的阴兵阴将矗立于城墙之上,肃杀逼人!


    看着化作半身枯骨的乐风,观南愣了片刻,接着便反身冲向战鼓,迅速割破了手掌用自己带血的手握拳充作鼓槌敲响了战鼓。


    密密麻麻立在墙面上的阴兵阴将立即发出长啸似在呼应这仿若从上古传来的召唤。


    乐风拼尽力气嘶喊到:“观南,优昙战鼓封印之物不可出世!”


    观南置若罔闻:“烈烈长音,风为旗雷为鼓,以血为祭,召忠魂共赴峥嵘,众将听令,屠城!”


    随即墙上的阴兵长啸一声顺着城墙反身冲向了城头,如同灰黑色的潮水般涌入城中开始了海啸倾覆般的屠杀。


    从没有哪一场屠戮这样高效且干脆。阴兵主杀戮并无其他多余动作,刀刀致命,迅速的收割着入眼的任何生命体,这一刻众生终于变得平等。


    城池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像在进行一场荒诞的末世狂欢。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城外沉默的炎阳军,


    观南抬起头静静的看着城门上的新娘,这个今天本应嫁给他的女郎被他亲手钉于城门之上。逐渐的,整座城陷入了永恒的沉默中,杀戮结束了。


    阴兵再次现身于城墙上,肃杀的等待着下一个指令。观南握拳成锤敲响优昙鼓的骨架,随着如同金玉相击般的声音响起,阴兵消散于天地间回归鼓中,随后观南的手掌变成白骨。


    副将赤炎刚想冲过去替他包扎,却在看见观南的脸色时停止了动作。


    观南手持优昙战鼓面无表情的看着乐风,纵使一身红嫁衣也无法遮挡的半身枯骨,藏在凤冠里的长发脱落将将遮住半面白骨,


    在这样惨烈死寂的战场中,死去的她依然美的耀眼。观南走近乐风抬头轻声说道:“值得么,疯子!”


    城门上的乐风再无声音,可观南却仿佛听到了那穿越时空的回答,那是第一次见面时乐风对他说的话:你我各有各的值得,何必多说。


    “乐风啊,我已经开始想你了,你看我们果然都是疯子。”


    尘埃落定,残阳如血,沉默的边城伫立在无边的瀚海中,掩映着满地的残破,渺小而寂寞。


    黄沙逐渐掩埋了青梧军曾经奋力抵抗的痕迹,只有风声吹过,带来了血腥的气息。赤炎这时轻声上前说道:“将军,可要将乐风将军安葬?”


    观南翻身上马转身离开,说道:“不必了。”


    这一世亲手斩断的缘分,自己终究无法成为那个安葬她的人。


    踏着夕阳,观南带着优昙战鼓和炎阳军消失在瀚海中,城门上半面红妆半身白骨的新娘如同被钉在城门的人偶随风摆动,同身后的城池一样静默。


    数日后,青梧军叛乱屠尽朔方城的消息令天下哗然,随后一纸檄文昭告天下:青梧军于朔方城叛乱,屠戮百姓犯下滔天大罪现已被观南将军平叛,主将乐风伏法。


    大漠多风沙,掩盖了多少真相、爱恨。至此青梧军从人人称赞的护国精锐变成了十恶不赦的叛军暴徒,被拿来唾弃并警示世人!没人知道,那一天原本有个女孩子满心欢喜的想要嫁她的意中人。


    月光映照着砂砾,银色瀚海梦幻如初见,而月下安静得诡异的城池,一抹嫣红随风飘荡在城门上。不知过了多久,乐风以为自己已经死去但眼中仍能看见他冷漠的转身离去,毫不留恋。


    好似一场祭祀散场,徒留一地狼藉。而那片狼藉是她曾经生死相托的战友、亲人。


    时间就此定格,带着枉死的英魂,乐风的时间再无流动。天地间只有风听到她在低喃:“好静啊,你们看,因为我大家都死了!可我竟然还活着,呵呵。”


    慢慢抬起左手,乐风轻松地拔出长枪,嘭的一声摔倒在砂砾上。右半边的累累白骨使得乐风失去了平衡,


    她踉跄着爬起来撑着长枪稳住了身体,扔掉了长枪后她抬头看着天上的满月,嘴里念念叨叨,四下徘徊却始终不敢回头看一眼身后静默的朔方城,不知是怨怼或是愧疚。


    她慢慢的沿着城墙走着,很快便找到了吉祥,轻轻地拂去了他身上的灰尘,将他安放在了城边的一座沙丘上,接着返回城门前抬出了天阳的尸身,同样安放在吉祥身边。


    夜晚的圆月无声的注视着她艰难的找寻和安放,包括军马,倔强的不肯放弃任何一位青梧忠骨,而陪伴她的只有大漠空旷的风声吹过。


    终于,在安放好了全部青梧军后乐风静静的看着他们残缺的身躯,点燃了手中的火折子。乐风还记得这是天阳常用的物件,大漠夜间寒冷,青梧军守边想要晚上吃点暖和的不容易,


    然而因为怕火星引燃这座大漠里的边城,大家晚上不敢生火,于是乐风便从养育自己的婆婆家拿来了这个火折子给天阳随身带着,这样晚上也能吃上热饭。


    现在,这个火折子却成了送青梧军最后一程的祭物!


    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一点点吞噬者青梧军最后的痕迹,乐风只觉得自己也身处火海之中,那么炙热又那么寒冷。


    突然沙海深处一阵急风刮过,带起满天的火星直扑向身后的朔方城。很快,城墙上燃起了熊熊烈火并逐渐蔓延到了整座城池,黑夜里的火光映照着这一片瀚海仿若白昼。


    乐风看着这一切发生,猝不及防的酸楚袭满心间,泪水从空旷的眼眶奔涌而出。她看着被烈火吞噬的城池任凭眼泪混着血水沾满衣襟,烈风中好似能听见往日的喧嚣热闹,


    那是她最向往的故国家园。可惜,至此乐风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属于这里,这座将她拒之门外的朔方城。


    静默了一瞬,乐风转身向着沙漠深处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至此乐风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不知走了多久,也没发现自己行走在沙漠中竟然可以不吃不喝,枯骨竟然重新长出了血肉!终于这一天她走出了大漠,来到了贺兰山麓——贺兰一族的发源地。


    又是月圆之时,一股熟悉的力量在乐风体内涌动,想要汲取更多血肉,感受到了濒死的战栗乐风拼命向着贺兰山山谷跑去,终于在月上中天时找到了年幼时躲藏的山洞。


    山洞不大最显眼的是山壁上锈迹斑斑的一副镣铐,那是贺兰一族关押献祭者的地方。为防止献祭失控导致养魂失败,贺兰一族会将献祭的族人锁在山壁上,以免族人无法忍受生吞活剥的折磨自我了断。


    直至贺兰灭族,族人将优昙鼓与幼年的乐风建立契约并连夜将她送出了贺兰山,这才被老奶奶发现带回朔方城,直至几年后再遇观南。


    这里的记忆是乐风的禁忌,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回到这里。贺兰山中依然留有族人生活的痕迹,这是她熟悉和惧怕的过往,可现在乐风也必须承认,这个带给她无限伤痛的地方也在她无比狼狈的时刻收容了自己!


    乐风将自己锁拷在山壁上,静静的等待着月满中天,献祭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