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大雨沙沙落下,冲刷出人流的虚影,再砸在黑金刺绣的伞面,发出阵阵闷响。


    宁一卿静静看着手机屏幕,雨水斜飞模糊了“长眠”这两个字,她的指.尖被雨水浸润得发凉,用了十秒才发出一个好字。


    秦拾意愕然说道:"这好像是洛悬的朋友?你什么时候和她联系上的?"


    然而,宁一卿答非所问: "小悬没有葬礼,她肯定还活着,见到池梨肯定会有线索的。"


    “可是,人家的意思好像是带你去看墓碑,你……”秦拾意还没说完话,就看见宁一卿直接播了电话过去,她顿时与蓝乐然面面相觑。


    这人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不进去话了是不是。


    “宁总,也不用这么心急地打电话过来,”池梨坐在小阁楼的天窗旁,望着天上用来祈福的孔明灯,轻声说道。


    "池梨,小悬在你身边吗?"女人的声线佯装着镇定。


    "宁总,接受现实,悬悬已经不在了。"


    "我没见到她,小悬肯定活得好好的,对不对?"


    "因为悬悬并不想见到你,这样简单的道理,你不懂吗?"


    宁一卿长久地沉默下去,直到那边说明天再联系,挂掉了电话。


    街道上几乎已经没有了行人,路灯也被大雨浇得忽明忽暗,整个世界寂灭下去,白玉兰树的花瓣层层叠叠坠落,铺陈于地,像是无声的雪。


    "回去吧,不管怎么样,明天你就会知道答案。"虽然秦拾意这么说,但她还是感觉让宁一卿相信洛悬的死亡,可能只能靠所谓的时间大法。


    大大


    按照池梨给的地址,蓝乐然和秦拾意陪着宁一卿,在第二天下午来到京市周边的一个墓园里。岗亭的保安身穿黑色制服,站姿笔挺如松。


    坐在电瓶车上,能够一望无际的绿茵,再往上走有棕榈阔叶,这里更像一个海滩而不是墓园。到了指定的园区,就只能步行,两侧的枫树夹道而立,疏朗有致,在五月的下午清新淡雅。


    前方白色的大理石薄墙,凿出大大小小的浅坑,前面放着一架布满香灰铁桌,似乎是个临时焚烧纸烛的地方。


    池梨穿着


    白色的棉布连衣裙,手臂上戴着黑色蝴蝶结,翩然欲飞,让宁一卿想到洛悬后颈的淡青色蝴蝶伤口。


    她已经去医院检测过,永久标记的情况,还剩下84%的信息素余量,逸散速度只会越来越快,大概不到一年就会彻底消失。


    想留也留不住。


    "宁总,你好,"池梨不咸不淡地打招呼,眉眼间不再有那种仰慕和崇拜的神色,反倒对蓝乐然和秦拾意还更热情点。


    "池梨,你好,小悬她……"


    "不用说太多,跟着我走就行,"池梨的腿脚不是那么方便,在上坡时略显艰难。


    虽然接近黄昏,但阳光仍如泼金般灿烂,和煦的春风拂动路边的花与树,草浪翻起翠绿的涟漪。池梨看着身段纤薄曼妙的女人,面容憔悴却依旧清妩动人的模样,心想原来这人也会伤心的吗?


    说不定这般憔悴,不过因为熬夜工作罢了。又或者,现在洛悬"死了",女人日夜难安,也只是因为愧疚心发动。


    好歹也是曾经走入婚姻殿堂,结过发,宣过誓的,有那么一两分的触动,倒是理所当然。


    不过,宁一卿哪里有心呢?


    大理石墓碑前,放着淡蓝和浅粉色的绣球花,周围的尘土和花草都被人打扫得很干净。池梨从包里拿出许多洗干净的水果和零食,樱桃、青枣、草莓、菠萝包、芝士蛋挞。


    "池梨,小悬她不喜欢吃草莓,"女人的眉心眼角是蹙着的,声音却很温柔,但音量偏低。


    闻言,池梨嗤笑一声,不管这是真是假,宁一卿会记得这种小事,就挺令人惊讶。


    "原来宁总还能记得悬悬的喜好,真难得,我都要替悬悬感到受宠若惊。"


    站在两米外的秦拾意,听着这明显带刺儿的话,无奈地对上蓝乐然的视线。


    "这就是你家总裁玩弄别人的报应。"


    蓝乐然翻了个白眼: "……"


    也就这人这种时候还能说风凉话,真是不正经到极点了。把草莓收回去,池梨退到另一边,小声说:


    “你看吧,这就是她的墓,总不至于你觉得她没死,就要搞个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难道就不能让死者安息吗?"


    墓碑是纯黑色的,显得很冷,上面还有洛悬的照片。


    碎金般的阳光,打在照片里洛悬苍白的脸上,显现出墨色琉璃透明的质感。女人洁净苍白的指.尖轻轻抚上,良久都没有人说话。"小悬不在了?"


    "对,她死了,"池梨站着说。轻飘飘的声音和冰冷的事实,破碎宁—卿心存的幻想。


    一种难以遏制的痛苦,击穿了她。如矛似勾,划开皮肉,直入骨髓。


    "不可能的,"宁一卿喃喃自语,不知是说给谁听。"怎么不可能,人死如灯灭,是最自然不过的道理。"


    "不会的,"宁一卿握紧手心里的白檀木盒,她的身体很冰,木盒却如同一团灼热的火, "肯定不会的。"


    她的星星灭了。那个送她星星和自由的人,真的不在了?


    凝见女人思绪恍惚,心口悸痛的模样,池梨深吸一口气,冷着眼和声音,继续说道:


    "其实,悬悬留了话给你。"


    宁一卿指.尖顿住,狭长迷惘的墨色眼眸,闪烁微弱的光。


    "她说,请你好好生活,结婚生子。"


    "小悬希望我和别人结婚生子?"


    "不对吗?悬悬大度地原谅你,祝福你,成全你,"池梨轻轻地笑,语气疑惑残忍, “何况,宁总不是一直都这么打算的,和别的高级Alpha结婚,生儿育女,进一步稳固你执行董事的地位,再保得宁氏集团更上一层楼。"


    顶级豪门就是这么一代代传承的吧,要谈什么真正的爱情,怎么可能在豪门里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池梨转过头,眺望远方连绵不断的青山,没有看见女人泛起青白的指骨。


    宁一卿心底刺痛,丝毫不讲道理。现在想来,她的所作所为,恍如隔世,却好笑非常。


    她自诩读过许多书,明悟许多道理,仍实在无知。竟然不明白,结婚生子的意义。


    因为结婚生子,是要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啊。女人唇瓣张合,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觉得无力,呼吸急促而冰


    冷。


    秦拾意抱着一束开得热烈的橙色火焰兰,走到洛悬的墓碑前,轻轻放下,生怕碰伤任何一缕花瓣。


    这个只有21岁的女生,生命如烟花般短暂,却远比烟火璀璨,朝气而夺目,若绯色火焰般热烈燃烧,极富生命力。


    她很佩服洛悬的果决和从不拖泥带水,只是作为宁一卿的朋友,她心底也藏着惋惜之情,如果她们当初没有离婚,现在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人生没有如果。


    偏头睨向宁一卿,秦拾意在心底叹气,亲手斩断的缘分,就算在这一刻醒悟,也无从悔过。


    只有悔恨,悔恨到极致也无法挽回。


    "谢谢,这么灿烂的颜色,悬悬应该会喜欢的,"池梨露出真心的笑容,热忱温暖。天色渐晚,池梨抬头望天,直接说: “宁总,心愿已了,可以放下了吧。”


    宁一卿迟钝地抬眸,几不可察地摇头。


    "你知道的,悬悬一直想用有限的生命,看遍无限的美好,”池梨冷酷地说, “可为什么悬悬认为最美好的婚姻,竟然是一场骗局。"


    "宁总,请你不要再惦念、或是纠缠她了,你只会毁掉她的仅有鲜花烂漫。""连惦念也不可以吗?"


    或许是这个总是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女人语气太过无助和彷徨,池梨眼中飞快掠过一丝不忍,但她很快调整好了语气。


    "是的,悬悬泉下有知,也会觉得是一种不必要的打扰。"


    不必要的打扰?站在旁边的秦拾意听来,也颇觉心惊。


    连你的想念都是一种打扰,无论那个人是生是死。


    这里面有怨恨、有厌恶,最多的还是不在意。最痛的是,你连作仇人的资格都失去,到死你们也只能是陌生人了。


    “就到这里为止。”


    虚空之中,宁一卿仿佛能听见洛悬冷淡无所谓的声音,少女说到此为止,到今天为止,到这条路为止。


    她与她牵手拥抱,缠绵温存,交换体温。然后彻底失去。


    她以为自己能够随时抽身而退。但她大错特错,留在原地的只有自己。


    守心明性、不恋逝水、不嗔不痴、不眷絮果,这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大道理?


    什么样的蠢货信以为真,冥顽不灵到愚不可及?为什么不早一点珍重她?


    橘色的晚霞逐渐被乌云遮掩,晚风扑面,女人的长卷发很美,束发的玉簪仿佛勾勒映照出此刻的凄美。


    “宁总的未来太贵重,悬悬要不起的,"池梨总结般地发出叹息, "您会有比现在更美好的生活。"


    宁一卿久久没有说话。


    "我们到车上等一卿吧,"秦拾意扶着池梨走下楼梯, “她可能需要静一静,缓一下。"


    往下走的时候,蓝乐然时不时回头,担心地往上看, “宁总一个人在那儿没事吧?”


    "放心吧,她那么冷情的人,一个人待会,情绪就能消化了。"


    "可能吧,"蓝乐然勉强赞同地点头,宁一卿一直以来都非常冷静,或许给点时间真的就好了,"池梨,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你家在哪里?"


    "不用了,我还约了朋友,"池梨冲两人礼貌地笑,并且叮嘱道, "还是不要让宁总待得太久,没那个必要。"


    蓝乐然和秦拾意同时呼吸一窒,相顾无言。


    三人在枫树路交叉口分开。


    夜色笼着树影,冷雾在细雨中穿梭,绣球花承受不了越积越多的雨水,薄嫩的花瓣散落于墓碑前。


    墓碑旁桃花心木的浓荫,替宁一卿遮挡了小半的风雨,她伸出手,不想让雨点打湿照片上的洛悬。


    "小悬,在一起的时候你开心过吗?我做错好多,以后……"女人停住话,山啊雨啊也寂静了。不会有以后。她和她没有以后,因为她厌恶她。


    她做错了好多,可她不生气,不责怪,只是越走越远了。墓碑左下角刻着一行小字,宁一卿凝住眼才敢细看。[她长眠之地白骨累累,她所经之处鲜花烂漫。]


    星星真的长眠于此吗?世界仍然在不停正常运转,一丝一毫没有任何影响。


    似梦悬停,宁一卿好像没有什么感觉,不知道什么是悲伤,什么是难过。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假,好像这个世界也是虚幻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不


    存在的。不存在苦痛悲喜,贪嗔痴狂。


    什么是死亡,有好多好多事情,来不及问,来不及做,来不及说一句再会。


    来不及陪她去看大海,来不及去北边看星星,来不及把蒲公英和满天星养大,来不及说一句"对不起”。


    再也不能看洛悬的眼睛,和她说哪怕一句话。死亡是一件无法追回的事,忘却也是。洛悬是宁一卿无法追回的人。宁一卿是洛悬注定忘却的人。


    这一刻,宁—卿好像也被拖进了,名为死亡的梦里,一切都被撕裂,瞳孔里的微光熄灭,什么都看不见。


    她觉得有些东西不重要,因为从前她从未体会,也从未失去。比如喜欢这件事,比如洛悬这个人。


    现在,她终于彻底失去她了,无可挽回。眼中的泪或是血,滑过泪痣,滑过清冷矜贵的面颊,无声无息消失在雨中。


    于无人之处,一个孱弱修长的背影,站在滴水的青色屋檐下,居高临下地凝着墓碑前形单影只的女人。


    池梨轻轻对这个人说: “她好像在哭。”


    从来只见过女人睥睨众生,不曾知晓她也会有泪流的时候。“只是下雨罢了。”


    原来女人和普通人也会一样,管你位高权重,光芒万丈,体面尊贵,高高在上,你歇斯底里地哭的时候,也一样没人听。


    想要再见那个人,也再见不到。池梨想


    "对了,你不爱吃草莓?"池梨想到什么似的,问了一句。


    "嗯,不爱。"


    ”我们住一晚,明天再走?""现在就走,没什么好看的。"


    回到车上等了很久,蓝乐然和秦拾意都没发现宁一卿的身影。


    "这个,一卿不会迷路了吧?"


    "应该不至于,”蓝乐然心里也没底, "但也太久了,都过去两个多小时。


    秦拾意心底顿生惊慌,说道: “我去找找她,说不定在哪里避雨,你再去多叫几个人过来。”


    墓园的坡并不是很好爬,尤其是在临近夜晚的下雨天,秦拾意边走边骂,春天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多雨。


    有一段路还有些黑,她一面心惊胆战,一面加快步


    伐。


    “一卿,你在做什么?你不要吓我?”秦拾意顶着大雨,跑过去时,只看见女人跪倒在墓碑前,身体颤抖如同凋零枯萎的花叶。


    “我在找她,就快找到了,小悬说她很冷,我不能让她冷。”"你要怎么找她啊,你是在……你是真疯了吗?"秦拾意不敢置信。


    再往前走,她惊惧到止步不前,女人养尊处优的指骨沾满泥污,鲜血淋淋,或可见骨,却还在一下一下地想要搬开公墓的青色石砖。


    远远看上去好像一个疯子,十指扣在砖块上,任谁都看得出是徒劳之功,但她的血液渗得那么深,好像真的能撼动厚重的石砖。


    "一卿,停下,你做不到的,"秦拾意忽然觉得很疲倦,很混乱, "我们走吧,雨很大……"


    她想要过去直接把女人拉走,在靠得更近时愣在原地,哆嗦得说不出话,女人指.尖弯曲,血肉模糊,却将石砖划出一道道白痕。


    她来不及思考一个omega哪里有那么大的力气,只是本能感觉到那纤薄身体里,隐忍的惊涛骇浪般的悲伤。


    "你别……说话,我很快能过去陪她了,就快能找到她,陪伴她,我……就快能……找到了。"


    她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哽咽地无法一次说出完整的句子,混合雨水的血泪,落在她的指节,女人依旧不知疲倦和疼痛,就连哭泣也被大雨隐没,无声无息肝肠寸断。


    那一串雪青色的佛珠,随着女人的动作,陷入皮肉,染上鲜血,碎痕点点,明净光华不再,更像献祭血肉时崩裂的高台。


    “你别发疯了,你停下,你的手和眼睛都不要了吗?”秦拾意发觉单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阻止宁一卿。


    "小悬说她还要我,我不能让她再孤单了,很快的,你看……真的很快的。"


    秦拾意看见女人所指的位置,然而那块青色石砖纹丝未动,人力不可及,更何况是生死之事。雨太大了,生与死的距离也太远。


    终于蓝乐然带着保镖上来,秦拾意像看到救兵一样,略有点尖叫地说:


    "你们快过来,快过来,过来把一卿带回去,她疯了她疯了,她的眼睛还有她的手,找医生,找医生来。"


    不


    知道是不是天黑的原因,宁一卿意识到视线模糊,陡然生出恐惧,她快找到小悬了,不要看不清小悬的脸。


    "拾意,你帮帮我,帮帮我,我想快一点见到小悬,我看不见小悬在哪里了,请你们帮帮我。"


    "宁总,洛悬小姐已经……已经故去,您节哀,"蓝乐然悄悄地走近,生怕惊动墓碑前跪着的人,做出更不可理喻的事情。


    "你小声点,别吵到小悬,她会生我的气。"蓝乐然拉住宁一卿,感觉到宁一卿几乎没了活人气息。


    如果不是看见大雨抹不去,女人脸上流淌的血泪,只会让她惊觉,自己拉住的是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


    “宁总,你别吓我,”蓝乐然吓得不轻。"我要去陪她,"宁一卿几乎喘不上气, "小悬一个人……在那儿,我不放心。"


    “宁总,你别做傻事,你还有一心、有公司、有爷爷,你的父母,还有很多很多……你为活着的人想想。"


    "是吗?”宁一卿仰头望天,眼前一片漆黑,血泪染红惨白的唇角,“有这么多人啊。"蓝乐然见似乎有戏,急切地点头: "对,他们都等着你,那么多人等着你。"


    秦拾意站在一旁抹眼泪,想为宁一卿打上伞,又不知还有没有这个必要。


    心中的“想要”终于战胜了"需要”,宁一卿笑了笑。“可她只有一个人,”她最后说。


    大大


    国外,名叫意兰的城市里,风雪弥漫夜色,跨年夜烟火明亮,几乎击碎高空的雪,纷纷扬扬落下更细碎的白来。


    一间意式风格的建筑里,不下数百人拿着各式各样的成衣、高定、珠宝首饰,走来走去,忙得不可开交。


    “蓝秘,休息室已经准备好了,茶点和水都是按照宁董的喜好来的,你们舟车劳顿,实在辛苦。”metemo的区域总裁,是个中年男人,他微微躬身,笑容得体地与蓝乐然说话,语调如沐春风令人舒适不已。


    metemo是百年蓝血品牌,年年举办时尚大秀,对于模特的选择极为苛刻。这一季衣料、版型、材质的选取,来来回回从分部到总部,就审核了不下十次。


    "劳烦你们费心准备,


    4;蓝乐然回以和煦的微笑,并看了看手表, "宁总的车,还有一分钟到达。"


    听到这句话,跟在metemo区域总裁后的工作人员,自动站好,分成两排,以示尊重和欢迎。银色法拉利滑停在大门前,司机制服笔挺,下车有序地打开车门。


    宁一卿今天一身高定,黑色掐腰缎面裙,微微露出锁骨,裙摆拖尾,雍容华贵、威势迫人,只可远观。


    四周的水晶灯,盛大明亮,长长的地毯干净整洁,散发着高级香氛的气息。


    女人戴着夸张的墨镜,遮去半张脸,只余优美动人的下颌,天人之姿,令见者惊艳。身段曼妙迷人,削肩薄骨,天然优雅洁净得让人赏心悦目,心向往之。


    她并没有给人以冷若冰霜、盛气凌人的感觉,反而十分温和近人。


    充满距离感的温柔。


    这并非来自于刻意营造,而是天然的门第和礼教,养出的矜贵与气度。待这一行人进去,外面的人员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这场秀是专门办给这位贵宾的,说是贵宾眼睛不好,受不得强光,所以才改的暗黑主题风,连口红都选的哑光,真的是把细节都做到极致了。"


    "什么来头啊,能让全球前三的品牌这么不辞辛苦地给这人办一场秀,太夸张了吧。"


    "呵呵,你以为人家是什么来头,这位贵宾的弟弟,之前看不上我们品牌当季的珠宝和服装展览,半个小时后,陈列全换,总监亲自捧茶过去,聆听人家的意见。"


    "天呐,这排场,怕是漏漏指头缝,我们高定一年的销售额就突破目标了。"


    等宁一卿进秀场后,蓝乐然便先去准备好的休息室里,收拾东西。结果一进去,就看见一个人毫无形象地躺着。


    "你怎么过来了?"


    “都跨年夜了,还不能过来度个假休息休息,你们用人也有个度吧,”秦拾意打了个哈欠, “就连一卿这个大忙人都破例,休了一个多月的假。"


    “你能和宁总比工作时间?”


    "是是是,我比不了,不过这两年来,她好多了啊,全心忙着工作,也没那么发疯,应该都过去了吧,我可不想再经历上次那种场景了。&#


    34;


    霁月光风的女人发了疯,不管不顾地想要徒手挖开石砖,当时她为了拉住宁一卿,不得不跟着蹲下来。


    然而,宁一卿遍布血泪的眼睛望向自己,带出诡谲又凄艳的美,是那种明知生死有别,还非要强求不可为的偏执。


    像枯败的花,开在迷障之地,空梦一场也要拼死挣扎。


    蓝乐然低头想了想,好像秦拾意说的挺对的,在墓碑前彻底难过了一场,接受了,想通了,就足够了。


    哪有人会永远沉浸在悲伤中,这不符合生物本能。何况,在宁总心里责任还是最重要的。


    “那天之后,宁总她连续在房间里睡了七十二小时,之后好像什么事都没了。”蓝乐然和她老公的感情很好,之前也有过无疾而终的前任, "可能这种事情跟阵痛一样,睡一觉就会慢慢变好,缓慢但一定会好。"


    秦拾意深以为然地点头,这么长的时间,也足够宁一卿疗伤了。只是那双想要挖开墓碑,鲜血淋漓的手,让她后怕不已。


    那时候的宁一卿,真的太像一个疯子。


    "诶,我听说宁老爷子要给一卿安排相亲了?"


    "是的,亲自安排的,上个月还以家宴为由头,把正在休假的宁总骗过去,不过最后大家闹得不欢而散。


    “稀奇啊,我还以为一卿好歹会顾及老爷子的面子,”秦拾意感慨, "啧啧啧,没想到她现在这么懒得应付了。


    “我先过去找她了,你慢慢休息,”蓝乐然推门离开。


    秀场里,t台纷纷采用磨砂质感材料铺就,四处点着柔和的烛光,不伤眼睛,又刚好凸显出模特身上成衣的效果。


    metemo杂志总刊,算是引领全球时尚的风向标之一,而使得总刊达到这一成就的,就是现在坐在宁一卿身旁的这位主编。


    因为一切为了舒适,座椅都是高度适合的扶手沙发,天鹅绒墨绿色,两侧还贴心地温着茶水和点


    心。


    全场除了在场的几位明星和模特一同看秀外,没有摄影师、媒体记者,突出的就是清净而不冷清。


    区域总裁和杂志主编不时为宁一卿做着专业但风趣的讲解,t台也是简洁的,直来直往,倒颇有简约素淡的意趣。


    宁一卿略微偏头,轻颔首,微笑地听着这两位的讲解,浅淡的光影落于女人侧脸,一切都那么正正好,秾纤合度,清妩联丽中不失矜雅非凡的洁净感。


    总编聊得兴起,还说明天要把年后要发行的metemo总刊,给宁一卿翻阅。


    除了高定和成衣,这一期还增添了许多珠宝玉石的展示。


    “宁董,我冒险在总刊展示珠宝玉石,其实灵感来源于一位非常特别的模特,她身上混合有稚子、艺术家,甚至是疯子的特质,那是一种很颓迷的气质,就像伊甸园的蛇诱惑亚当夏娃。"


    “是吗?"宁一卿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好奇, "我听子期说你很少夸赞人,能得到你的盛赞,一定非常优秀。"


    "宁董这么感兴趣的话,我让助理现在就去办公室把样品拿过来。我们去会客室看?"宁一卿欣然点头,起身离开秀场,却在下一刻神色惊变。


    她放在口袋里的白檀盒子不见了。


    蓝乐然刚走进秀场时,看见的就是宁一卿青白着一张脸,眉心紧蹙,往日的镇定与沉静消失殆尽。


    知道事情始末后,蓝乐然后背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您一直贴身带着,不可能丢的。"今天要来看秀,特意换了适合看秀的高定礼服裙,不可能换个衣服的时间,东西就掉了。


    "怎么了吗?"总编匆匆跑来,见她们神色有异,连忙询问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周到。


    不愿让旁人知道这事,宁一卿唇角弯出体面的公式化笑容,淡淡地说: “没事,有点闷想出去走走。"


    蓝乐然走到角落,打电话通知其他人帮忙找盒子。


    秀场里没有掉落任何东西,宁一卿取下墨镜,小跑到秀场门外,打开手机电筒,一寸一寸地在积雪里寻找。


    她们找了很久,九点、十点、十一点,不远处办公楼的灯光一层层熄灭。融化的雪水结成凛冰,于地上、于角落、于屋檐。


    雪地刺眼的白,让宁一卿的眼睛酸痛得流出眼泪,视线也变得忽明忽暗,周围出现散射的光影。她不得不垂闺眼眸,避免短暂性失明的发生。


    终于前方开来一辆黑色商务车,蓝乐然跑过去找了一圈,在座位底下发现了白檀木盒。应该是换车的时候


    ,落在后座上了,她庆幸不已,幸亏没有弄丢。


    风从树影两侧平行地吹过,细细的雪落在女人染着潮气的发间。


    蓝乐然把白檀盒子递给去,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宁一卿才能睁开眼睛,她垂眸定定看着白檀木盒,指骨压在盒身,泛起一层血色的红。


    "东西能失而复得,可是……人呢,"女人劫后余生般地呼吸,断断续续地说, "小悬……我找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