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认识南宵之前, 傅时琛从不觉得年轻对于男人来说是好事一件。
在他的认知里,年龄的增长代表着能力的提升和阅历的沉淀,这些都是他的人生规划里希望尽快实现的一些东西。
但是从认识南宵的那一天开始, 傅时琛第一次因为年龄而心生忧惧。
三年前他的生日宴上, 一曲华尔兹过后, 傅时琛返回M国继续学业, 人却再不如从前那般轻松。
因为从此心里装上了一个人。
时间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当几乎相同的场景在眼前再次出现, 一瞬间几乎让人难以置信,多年前那个软软白白的小团子就这样一眨眼长成了一个漂亮的少年。
心的悸动几乎是本能的,傅时琛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表现得淡然。
傅奕文难得懂事一回,却并不衬傅时琛的心意, 像是生怕打扰到他这位“长辈”,匆匆拉着南宵溜走。
动作之快傅时琛只来得及感受到南宵发尾扬过的气息。
那一只华尔兹算是意外之喜, 在这一支舞到来之前,傅时琛在两边长辈关于谁跟他跳第一支舞的争论中始终沉默着,极少见的不表态的模样, 傅夫人一度以为他生了大气。
——其实他不过是在想南宵, 想刚才那动人心魄的一撞。
以至于当南宵被推出来的时候,傅时琛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怔愣, 像是有点不敢相信上天就这么轻易地让好运的天平倾向了他。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的时间里, 一切都任由傅时琛掌控。
他尽可能显得不像一个严肃的、古板的长辈,低声温柔地跟南宵沟通着舞步,但对方似乎还是有点怕他, 眼神带着闪躲不敢直视,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傅时琛深吸一口气,垂眸看着眼前的人, “准备好了吗?”
南宵轻轻点头。
音乐响起,傅时琛握紧了南宵的腰。
在生日宴结束天色已经很沉了,南宵刚刚坐上家里的车子,就被傅家的管家敲了车窗玻璃。
对方彬彬有礼,递进来一个包装精美的蛋糕盒子。
“大少爷见您喜欢吃,特意让我包了一块给您,说感谢您刚才替他解围。”
车子里的少年微微一怔,而后冲着对方笑笑,接过了蛋糕。
此后的三年里,虽然傅时琛人基本在海外,但总是会时不时以各种名义送南宵一些小玩意儿。
有时候是屡试不爽的舞会解围的借口,有时候则是带给傅家的小辈们“顺便”也给南宵带一份。
“你这个脸在我小叔叔那里刷得可真够大的,啧,成色这么好的玉,不常见,这是雕得什么……蝴蝶?”
盒子里的白玉坠子在黑色绒布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细腻白洁,被雕刻成了一只小蝴蝶的形状,确实不很常见,明显是先买了玉又特意找人雕的。
南宵盯着这玉看了一会儿,把它拿起来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傅奕文的问题,而是反问:“不好看吗?”
这种问题在傅奕文看来是无聊到可以忽略的问题,他明显还沉浸自己刚才的思路里。
“那什么……上次跟傅时琛跳舞之后,你们俩私下有联系吗?”
“没有啊。”南宵已经解开了项链开始往自己脖子上戴。
“不对劲。”傅奕文摇头。
“嗯?”南宵抬眼看向傅奕文,“哪里不对劲?”
“你不了解我这小叔叔……从小就是天之骄子,又因为在傅家身份比较高,那是眼高于顶,根本没几个人能入得他的眼的。”傅奕文说到这里有点尴尬,“很不幸,本人就是他极其瞧不上的其中之一。”
南宵听到这里笑出声来。
“像我这种本家的小辈他都不怎么拿正眼看的,怎么就瞧上你这个外人了?”
南宵原本正在对着镜子瞧自己脖子上这块白玉,听见傅奕文这话忍不住抬头反驳:“外人怎么了?我又聪明又漂亮,不比你这个没出息的侄子强太多。”
傅奕文听见南宵夸自己作了个呕吐状,他看着南宵这张漂亮的脸,心里闪过一丝念头,但又觉得不太可能,随即摇摇头略过了。
-
最近,拿下了博士学位的傅时琛回到了华亭。
他这学位拿到的速度简直超过所有人的预期,甚至包括傅时琛的父亲傅赟。
除了有完成学业尽快接手傅氏的考虑之外,只有傅时琛知道,是因为他很想念南宵。
在过去的三年里,傅时琛只回了四次国,其中三次是逢年节按照规矩一定要回来,另外一次是回来办事,来去匆匆不过四五天。
这四次里只有属于年节的两次跟南宵匆匆碰过一面。
南宵身边总是傅奕文陪着,又或是有一大帮子他们同龄的小朋友,只来得及寒暄两句问声好。
其中某一次正逢过年,南宵跟傅奕文相约下午出门,南宵便理所应当被傅奕文叫到老宅子来一起吃午饭,家里难得这么热闹,傅时琛又难得在家,便被被长辈们开玩笑让他给小朋友们发红包。
傅时琛这年纪在傅家辈分不算小,底下的子侄一大堆,有关系稍远些的,年纪比他还大,也已结婚生子的,却都得喊他一声叔叔。
从前傅时琛不是没发过红包,但一般都是账上划笔钱丢给傅奕霖让他去分,这次却难得亲力亲为。
红包是让人专门去买的,除了南宵的,其他人的都是普通年节里常用的喜庆款式,只南宵的红包与众不同,上面印了个蝴蝶图案。
南宵算是一帮小孩子里跟傅家最没什么关系的,顶多是沾了个傅奕文的光,他站在末尾,傅时琛最后一个给到他,红包匆匆塞进对方手里,却叫人一眼就看出来跟前面的不一样。
“你的红包怎么是这样的!”不等南宵开口说谢谢,傅奕文已然先一步叫起来。
傅时琛明显是嫌他吵,一个眼神瞥过去,却难得解释了一句,“凯文买不到那么多一样的了。”
凯文是傅时琛在M国那边的助手。
这个解释倒也算是合情合理,南宵也跟着愣一下,反应过来后连忙用很小的声音说了句“谢谢小叔叔”,再抬起头,傅时琛却已经从他面前走开了。
傅时琛的解释让傅奕文失去了对这个红□□的兴趣,反倒有点愧疚自己干嘛多嘴问这一句。
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唯独南宵是“凑数”的,这可真是有点尴尬。
以至于他压根没仔细去瞧南宵那红包上印着什么图案,便已然兴致勃勃要拉着南宵出门嗨皮去了。
南宵被傅奕文拽着手,在一众小辈此起彼伏的“谢谢小叔叔”的声音里从老宅开溜,直到坐上了出租车,他才偷偷拿出那红包又仔仔细细地瞧。
红包正面印了个小蝴蝶,红包翻过来,用隽逸的字体写着:祝小蝴蝶新年快乐。
“有那么像吗……”
南宵微微扯起嘴角咕哝一声,惹得原本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傅奕文回头看他,“你说什么?”
“没什么,”南宵把红包塞进外套口袋里,神色已然恢复正常,“我说,你小叔叔还蛮大方的,里面好多钱。”
-
北菲岛之行算是意料之外的计划,甚至推迟了傅时琛返回M国的时间。
很明显,寿星本人对于这位“高冷”小叔叔一口答应参加他的生日趴也是心生诧异,满脸写着:我没打算你去你怎么答应了……
“怎么,不欢迎我?”
傅时琛眉头一挑抬眼看过来,傅奕霖陡然回神,立刻道:“没有的事儿!欢迎欢迎!小叔叔愿意来简直是我的荣幸。”
说完却不死心,纠结两秒还是没忍住小心问道:“您……在北菲岛有工作安排?”
“没有。”傅时琛回答得干脆。
“……”
傅奕霖不再问了,直觉告诉他,没那么简单但不适合继续问了。
……
要说傅奕霖这人的靠谱之处,大抵是在这时候就开始显现了。
虽然这怎么都算不得什么正经事,只是一个“游乐团”,但是傅奕霖将上上下下安排得妥帖,甚至细化到了从华亭出发时怎么将大家接到机场。
因着来的都是傅奕霖的同龄人,多少都有点惧怕傅时琛,包机上,大家没一个人敢跟傅时琛坐一排,齐刷刷苟在后面。
最后还是傅奕霖巴巴地坐过去。
“去跟他们玩吧。”傅时琛连在飞机上都没办法闲着,他目不斜视,打开笔记本电脑正准备处理公务。
“没啥好玩的,”傅奕霖笑笑,“我就在这坐着,有什么需要的小叔叔你开口。”
傅时琛便随他去了。
傅时琛倒也不是刻意作秀,这趟北菲岛之行原本就是临时起意的,因此原定的工作自然是要被搁置,傅时琛便抽空赶一下,等真的到了,总不好整天抱着电脑在酒店里待着。
傅时琛从学生时代开始就有一个超乎常人的能力:专注力。
即使他处于并不安静的公共场合,只要集中注意力也能很快将工作完成。
但是今天明显遇到了意外情况。
起因是后排的小孩子讨论的恋爱话题。
这趟出行,来得大部分都是男孩,这话题一提起来气氛便陡然开始热烈。
傅奕文这个花心萝卜女朋友换得勤,倒是蛮讲武德,在这种时候很少乱讲女孩子的私密,通通一句“问那么多,又不是你前女友”草草带过。
爱讲自己情史的讲完了,话题又逐渐转向一些没谈过恋爱的。
这其中自然就包括南宵。
“宵宵谈不谈恋爱哇!”
说话的是林家的小子林逢,他父亲跟傅奕霖的父亲关系不错,所以也被傅奕霖邀请来了。
他一开口嗓音洪亮,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傅时琛按在触摸板上的手指一顿,眼神从笔电屏幕落向一侧,侧耳等待南宵的回答。
但是南宵却始终没有吱声。
傅时琛看不到后排的情形,但猜测南宵估计是摇了头的,姓林的小子便大大地叹了口气,“真不谈啊?我哥们还想追你呢,就二班那个陈昕,篮球打得很好的,哎他就是对着你有点紧张,所以想让我来问问……”
他话还没说完,傅奕文便直接插嘴,“拉倒,说都不敢说追个屁!知道我们宵儿学校里多少人追吗?差他一个哑巴啊?来来来……我给你数数,三班班长,六班体委,十班那个校篮球队的,嗯应该跟你们刘昕关系不错,还有……学生会里的那两个高年级的,这都还只是最近一年之内直接表白让我看见的哈,其他暗戳戳的数不胜数了好吗?去去去……让你那个哑巴好兄弟学会了说话再来!没工夫伺候……”
林逢一听急了,“唉,你别这么说嘛,他是真不会讲话也不太会追人,但是是那种特别认真的人,而且家里条件也好,比你那些什么学生会啊班长的都好……”
傅奕文不屑,“我们宵儿缺钱?”
林逢被怼得哑口无言的,傅奕文这话倒是真的,南宵本就家庭不错,又听说家里是一贯宠着的,这么一瞧陈昕那为数不多的优点确实算不得什么优点。
他要是南宵,他估计也不会理。
林逢顿时脸色讪讪,最后还是南宵开口岔开了话题:“你别介意奕文的话,是我还不想谈恋爱啦。”
南宵此话一出,周围顿时此起彼伏的“是没有你瞧上的吧”“知道你眼光高啦”。
南宵没接话,却不动声色向前望了一眼,才又慢吞吞说:“没有,我年纪还小,大哥不许我谈恋爱的。”
-
黄昏时分,飞机在北菲岛降落。
北菲岛地处南半球热带地区,是一处天然的度假胜地。
傅奕霖为了大家玩得舒心,特意包了一片私人海滩,这片海滩拥有独立的空间又临近公开旅游区,为的就是让大家能随心所欲选择——想享受安静的就享受安静,想感受热闹的就感受热闹。
“我是有安排行程啦,不过大家可以随意点,有什么需要跟我讲。”
分配房间的时候,傅奕霖慎重再慎重,若只是有他们这些小孩子,倒是无所谓的,关键还有个傅时琛,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问问本人。
怕傅时琛觉得他们吵,他便特意想给傅时琛安排一间跟大家隔开的、稍微清净些的。
因为都是海景房,都在一楼,想要清净便只能是用空房间隔开。
可谁知傅奕霖询问出口,傅时琛却不答反问:“其他人有大概的房间安排了吗?”
“有。”
傅奕霖点头,旁边的工作人员便立刻递了一张纸上来,上面写着所有人的房间分配。
傅时琛拿着纸端详,傅奕霖连忙伸手指了指,“小叔叔,我想着安排您住这儿,离小孩子们隔着个走廊拐角,而且房间也更大一点,住着舒服些。”
傅时琛却沉默着,视线落向另外一边,半晌问:“0109和0110是共用一个院子吗?”
这出乎意料之外的问题给傅奕霖问愣住了,好在旁边的工作人员还算专业,立刻回答:“不算是共用,中间隔着一道比较低的栅栏,能看到彼此院子里的情形。”
傅时琛“嗯”了一声,又看向傅奕霖,“怎么住你还没跟他们说是吗?”
傅奕霖点头,“那我肯定先问过您的。”
傅时琛不再多说,直接指了指写着“傅奕文”三个大字的0110,“那我住这间吧。”
傅奕霖:?
还没等傅奕霖震惊完,傅时琛又轻飘飘扔下一句话来,“去要南宵的联系方式来吧,换了房间,我跟他本人说声抱歉。”
傅奕霖脑子短路,还没反应过来,便接收到了傅时琛审视的目光,匆匆忙忙道了声“好”,便拉着工作人员离开了休息室,去重新安排房间。
可等休息室的门“咔嗒”一关,他这才察觉出不对来。
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图纸,瞬间只剩七秒记忆,他看向身旁的工作人员,满脸怀疑自己的表情:“……他刚才说他要住哪间?”
工作人员指了指,“0110啊。”
“对啊,0110,我没听错啊,”傅奕霖目光落在0110以及下方的“傅奕文”三个大字上,脑子终于转过来,“这……他想住的是傅奕霖的房间啊,为什么要跟南宵说抱歉……”
可他话还没说完,便突然福至心灵,脑中某个念头闪过,他一下子噤了声。
这些天的所有“反常”似乎终于显现出了端倪。
他眼底一震,飞快将图纸往工作人员手里一塞,做了个手势,“你去安排房间。”
而后一拍脑袋,转身往外走,找南宵要电话号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