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你不同他们去风雨楼?”绿黄都默契的在苏梦枕走后离开,狄飞惊望了一眼对面的黎英,复又低头收拾起狼藉的茶盏,一切都做完后出声问道。


    “你再怎么问,我也是不属于风雨楼的。”


    狄飞惊突然笑了起来,他笑起来时很好看,比黎英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像精心勾勒的画又像是灰雨里的一点光亮,他笑起来时,黎英就什么都不能对他隐瞒。


    “你既然不属于风雨楼,那六分半堂为什么不能吸引你?”狄飞惊此刻是真真切切的在好奇,六分半堂于人才储备上的确是有一些外人不知道的困难,如果能留下黎英,无论他是属于金风细雨楼还是六分半堂,都是很好的一步棋。


    黎英微微倾身看着底下空落落的街道,曲指敲了敲被雨沾湿的窗沿,在木头沉闷的回响里,他的内心突然涌现出千百丈高的孤寂:“我找雷损有事,在我定下要找他的时候,我就没法走过下面的街道去六分半堂。”


    “你要和雷老总说的事情,我想我也可以听见。”狄飞惊与不相熟的人交流时总是很含蓄,就像他不会明说白愁飞的前路在何方,与黎英也是同样。


    风雨声越来越大,顶上的瓦似也被风吹动,发出细微的响声。


    而黎英只是轻又缓慢地摇了摇头。


    短暂又长久的寂静后,远远的街道上传来几声短促的铁啸。


    白愁飞望着身前的苏梦枕,他此刻正在咳嗽,咳到腰背深深弯下来,咳到他的气、他的肺腑都在这骇人的咳声里碎裂,但他又捂着嘴在咳嗽,以至于白愁飞看不见他攥着的白布上是否有鲜血。


    这样一个人,真的会是一个被轻易引走注意力的人么?白愁飞突然不敢确定了,这恐怖的猜想一出现,就让他低下了自己的眼睛,目光只是直直盯着衣角下摆露出的鞋尖。


    苏梦枕终于咳完,几乎没有人能安静听完他的咳嗽,因为他一咳嗽就是很久,有话要和他说的人没有等他的耐心,有等他的耐心的人不忍心看他这么咳嗽。


    他一咳完,就将白布收到了看不见的地方,原本就难看的神色上又添了一抹白,白上又叠着一层憋闷的嫣红,光看他的脸好像他下一刻就要病死,可他的身躯依旧像高山一样!


    王小石在苏梦枕咳嗽前就欲言又止,但他是个懒散的人,懒散的人通常代表着没有特别多的好奇心,可王小石又是一个会对很多事情感到好奇的人,所以他懒散着等完了苏梦枕咳嗽,苏梦枕一停下咳嗽他就要问自己的问题。


    他是要问黎英,还是要问白愁飞,还是要问别的事情?就连王小石自己也不知道,他是为了闯一份功名业绩来的京城,可在他望见他好兄弟白愁飞可能要去的道路时,他又陷入迷茫了。


    苏梦枕没有留意到他的迷茫,他还有更重要的话要说,但他刚才在三合楼没有说,杏色袍子湿沉沉的裹在苏梦枕身上,王小石看着他伸手招来跟着的沃夫子,同他说道:“三天后的午时,我在三合楼等着雷损。”


    说完这句话,苏梦枕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拧紧了粗弯的眉,对着沃夫子继续说道:“雷损如果不来,后果自负。”


    他笃定雷损会来,只因他和雷损之间绝不是简单的对手关系,高山之主终相见,他见过很多次雷损,也在今天看过了对面那座高山的守林人,他和雷损注定有一场开诚布公的谈话。


    沃夫子窥着他的神色,他们这些下属对苏梦枕的了解绝非几字几言就可概括,明明苏梦枕不像是说完,又没叫他走,他却踩着轻轻的脚步飞上旁边的屋顶,再踩着灰黑的屋瓦远去了。


    蒙蒙细雨里,苏梦枕仰面看着天下掉下来的这些细针,身后的手下连并王白二人都无甚声响,只有细针掉在灰粼粼的水泊之中,发出轻微的响动。


    除了他听到自己的心跳,也只有他轻微的响动!


    沃夫子的身影在雨中已像是屋瓦上一团飘飘的云雾,再眨眼看的时候连这团云雾也看不见了,苏梦枕静静听着身后的呼吸,嗓子里发出几声古怪的异响。


    非哭非笑,却带着些莫名的悲怆,一滴雨水终于从发丝上滴下,又顺着他的脸庞往下滑落,浸的那双眼睛好像也带着不甘的泪!


    他有兄弟,他又没有兄弟,金风细雨楼里能和他成为兄弟的又只有几个人呢?可有两个都背叛了他,而苏梦枕,苏梦枕他是从不来不会怀疑自己的兄弟的!


    苏梦枕斩落古董与花无错人头时毫不犹豫,现在他也没有后悔,只是英雄豪杰总是孤身一人,哪怕背后跟着千百万人也是一样的!


    他的心底突然显出千百丈高的落寞、千百丈高的悲凉。


    但他来不及再落寞一秒,因为有人已经急急的喊住了他。


    来人坐在一架马车里,人未露,声先行,声音里却带着些许的急促和不安定,好像他是匆匆赶来制止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的恶斗似的!


    白愁飞转头看向这架马车的速度最快,但只一眼,就叫他瞪大了眼睛,在衣袍的遮挡下猛掐自己手心,堪堪收住了自己震惊的神色。


    这是一架十分豪华的马车,这不稀奇,京城里缺什么都不会缺有富贵荣华的人,而真正叫白愁飞感到惊诧的,却是马车外头静静伫立在雨中的八名侍卫。


    他仅看一眼,便至少认出了两位当代的刀法名家,更有惊世刀法的刀派掌门人,这些人放到外面去无不是能引动江湖一片风云的人,可他们仅仅是在雨中站成一尊亘古的雕塑,为车中人护法。


    车中人是谁?他所拥有的绝不是普通的荣华富贵,他的财富、他的权势要更滔天,才能请来这些人为他护法!


    这让白愁飞感到好奇,他不常好奇,因为他觉得自己未来也会成为被好奇的人,这是他所向往的,但他在这一刻、发自内心的感到了浓烈的好奇,恨不能自己撩开帘子看看里面的人是何方神圣!


    “苏公子。”车内人停了一下,隔帘望见苏梦枕看过来的眼睛时,开门见山揭露了自己的意图:“你们和六分半堂的谈话,怎么样?”


    他这句话刚说完,就出来两个身着白衣的人,伸手替他揭开了碍眼的帘子。


    他们不出手还好,一出手就叫旁边的王小石也吃了一惊,一人指如翩翩兰花,一人的手却像一把铁蒲扇,但这两只怪异至极又明摆着炫耀自身武功的手,却只是在替人掀起一张柔软的帘子。


    江湖上只有两个人有这样的特征。


    曾在江湖立下赫赫凶名的张氏兄弟“铁树开花”——“无指掌”张铁心,“兰花手”张烈心。


    铁树开花,开人头颅如碎裂的一朵花,一朵奇绝美艳,要命、或要毕生之功力才能开的花,而张氏兄弟现年加起来都不到六十,旁人连练成张铁心的无指掌都不够。


    张氏兄弟是奇才,可这对奇才仅仅是为人掀帘子。


    这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瞧着渐渐升起的帘子,紧紧盯着帘子背后的人,似乎要看出一朵花来,好好看看能驱使如此多高手为他护法的,到底是什么人。


    帘子还没掀全,马车外的人已经露出了毕恭毕敬的神色。


    先露出来的是一张英俊华美的面容,他先是露出了脸,然后才探出身子走下马车,靠在挡雨的车棚下看向面容冷肃的苏梦枕。


    苏梦枕的冷肃仅在片刻,他很少会笑,他笑起来也并不好看,此刻却露出了一个对他来说堪称是热情至极的笑来,拱手向对面的人道:“小侯爷。”


    被他称作小侯爷的人十分俊秀,五官端正朗爽,顾盼之间自带风流贵气,正细细端量着他的神色,看到王小石的额头上都冒出点细汗,方才问道:“看来苏公子和六分半堂的这一仗,并没有人动手。”


    “我们向来奉行动口不动手。”


    “刚才看见一个带剑的人进入市集,还以为是苏公子派来打头阵的急先锋,没有动手,我就放心了。”小侯爷斜挑起眉,暗暗看着王白二人的神色,又转过来看苏梦枕脸上天/衣无缝的笑容。


    “我们自不敢让小侯爷为难。”心念急转间,苏梦枕笑容不变,言语之间却没有否认小侯爷的试探,引得对面又细细打量起他。


    “有你这句话,我想不放心也不行了。”小侯爷伸手拍了拍苏梦枕的肩膀,脸上适时挂起一抹信任的笑容,眼睛里却无多少笑意,鹰一般在他三人身上徘徊着。


    “想必这二位,一定是金风细雨楼的大将?”拍着苏梦枕肩膀的手虚虚指向要站成树桩的王小石,言辞恳切,语气里倒不见有多少温和情谊。


    “他们不是我的下属。”


    “他们是我的——”苏梦枕诡异的顿下来,好像那句话多么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