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 一
    黎苏苏眼看着自己要被当作邪魔外道被关起来,连忙争辩着解释自己的身份:“祖母你为何不肯信我,叶夕雾的确是自愿把身体让给我的,我也不是什么妖女,我是正道衡阳宗掌门之女,为诛魔而穿梭时空来到这里。”


    “何处的名门正道会夺舍凡人躯体?”


    叶老太君对她的话嗤之以鼻:“我的囡囡已经被你害死了,死无对证,自然是你想怎么编就怎么编。”


    说完,她还挥手让人上前赏黎苏苏几个耳光让她清醒一点,黎苏苏眼看着平日里对她毕恭毕敬的仆从陡然摆出凶神恶煞的模样靠近,神色顿时有些难堪,她毕竟还是学过些术法的,立即掐诀打退了那些仆从。


    “妖术……三妹真被妖魔附身了?!”


    叶泽宇本就因梦魇之境中被‘叶夕雾’亲手害死而对这个妹妹怨恨不已,现在见到她被众人讨伐,也不管她究竟还是不是他的三妹,只一力的趁机针对她。


    众人也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态,显然黎苏苏这一出让叶老太君的话变得更有可信度了。


    这时,澹台烬忽然出声向黎苏苏问道:“你说要诛魔,可为什么连叶府也没出过几次,该不会那魔就在叶府里吧?”


    黎苏苏猛然看向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既有震惊,又有怜悯和怨愤,这显然是透露了答案。


    其余人没有想的太深,他们以为黎苏苏是在找借口,但澹台烬却看懂了她表情的含义,他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很阴沉。


    叶啸让人将黎苏苏押下去严加看管,黎苏苏怎堪受此辱,她当即就先发制人,打晕了在场的叶府仆从,然后逃出了叶府。


    庞宜之身为道门中人,却没成功拦下她,面上有些尴尬,叶冰裳假装为他解围道:“那附身三妹的家伙不知是多少修炼了多少年的妖魔,道长毕竟年轻,一时招架不住也是正常。”


    庞宜之刚想摇头表示不必为他开脱,目光却不经意扫过叶冰裳那张云容月貌上温柔包容的浅笑,话语顿时愣在嘴边——他可算是理解师侄萧凛为何会如此执着于这位叶大小姐了。


    在没有拜入逍遥宗修仙前,庞宜之只是一介清贫书生,看书是他唯一的乐趣,除却圣贤书,民俗话本他也看,犹记梁祝中,梁山伯对祝英台说‘我从此不敢看观音’,他当时也升起过向往之情,祝英台有何等仙姿,在未暴露女儿身之前就让梁山伯心生绮念。


    而今他心中终于有了答案,但他却不敢多看叶冰裳一眼,就像梁山伯怕自己看到观音就会想起祝英台,每一眼都是心动。


    叶冰裳自然感受到了这个俊俏道长灼灼的目光,但她却并没有在意,反而是旁边叶泽宇等人猜测黎苏苏就是创造梦魇之境的罪魁祸首等言论更让她感兴趣——都用不着她将事情从自己身上推出去,叶家这群人就上赶着给她找好了替罪羊。


    在收服梦妖创造梦魇之境前,叶冰裳就做好了和叶家彻底撕破脸的心理准备,就算他们知道了真相要对付谴责她,她也不会后悔退缩,但这个罪名被冠到了黎苏苏身上,她总不至于去为她澄清。


    神女习惯了被人宠爱吹捧,所以能够漠视人间疾苦,但当她也经历被人苛责、被人污蔑、被人嫌恶等苦难后,她还能高高在上的俯视众生吗?


    叶冰裳心想,像我这般卑劣的人,就喜欢看高傲的上位者被拖下神坛的戏码。


    *


    夜晚。


    “以吾之名,召仙魄,显神魂……”


    叶冰裳口中念着天欢教授给她的感应其余残魂的法诀,但施法过后她却只能隐约感知到一个神魂的所在,大致方位就是盛国的边境处。


    天欢也没有失望,反而对她解释道:“那法诀本是魂魄齐全的神仙用来探知神魂状态的,你只是四片残魂之一,魂力尚且虚弱,自然感应不到所有残魂。”


    叶冰裳心想确实不能操之过急,按照天欢的说法,她只要再吸收一片残魂,魂力就会逐渐恢复,届时再感应剩下的残魂便容易许多了。


    既然有了方向,不愿在叶府多停留的叶冰裳片刻也不拖延的开始收拾包袱,她将一封信交给嘉卉,信是写给九公主昭玉的,她要将嘉卉托付给九公主。


    此去不知途中多少险象,她有自保的本领,但再带一个嘉卉就略显吃力了,主仆一场,她也不想害嘉卉送死。


    梦魇之境后叶老太君和叶啸清算了一大批叶府家丁,现在的叶府连看守各院门的仆从都安排不过来。


    叶冰裳背着包袱在后门挥别了含泪离去的嘉卉,一转头,就看到澹台烬手捧着一个大大的荷包站在她身后。


    “澹台殿下,你这是?”


    叶冰裳话音刚落,澹台烬就打开荷包将里面的几张银票和白花花的银子。


    澹台烬:“这是我攒积的所有银钱,你总是自掏腰包给百姓施粥,想必囊中钱财不多,路费就用这些钱来出吧。”


    “殿下不必如此,我虽然没有积攒多少钱财,但充场面的首饰衣裙还是有些的,现下用不上便全都变卖了。”


    叶冰裳从怀中掏出几张面额大的银票,表示自己真的已经准备好了路费。


    澹台烬张口想告诉她反正他的钱也是从被他杀害的吴总管那里拿的,但想了想,还是不希望对叶冰裳暴露他残忍的一面。


    叶冰裳不知道他心里转过了多少念头,她见他并未反驳,便伸手将他的荷包推了回去:“殿下,我们即刻就启程,去凉州。”


    凉州地处盛、景两国的交界处,是盛国的边境。


    就在她们要出发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朝后门传来,叶冰裳心中警惕,正想着是否要施个隐身的术法,熟悉的声音就在近处响了起来:“大姐,且等一等!”


    叶岚音?


    叶冰裳掐诀的右手顿了顿,她看到叶岚音提着裙摆朝她跑来,气都未喘匀就急着开口道:“大姐要离府,可否带着我一起走?”


    一听这话,澹台烬立即不悦的看向她,叶冰裳却没有马上答应或拒绝,而是反问道:“二妹为何想走?三妹被妖魔附身,我又即将离开,留下来你就是唯一的叶府千金,可安享锦衣玉食。”


    叶岚音摇了摇头:“从梦魇之境出来后祖母和父亲就开始算帐了,他们最恨的当然是黎苏苏,可是她已经出逃,于是这火气便撒在了后期坑害了我们无数次的叶佑宇,但我当初也得罪了祖母,叶佑宇之后被清算的人会不会是我?我如何也无法安心待在府上,只想赶紧出去避避风头。”


    “我们要去的不是什么富庶之地,此行定然会艰险苦难的,若二妹只是想避风头,我可以让你和嘉卉一起进宫陪伴九公主。”


    叶冰裳心想这不是什么难事,九公主一直想找几个玩伴,以她护短的性子就算从叶老太君手下也能护住叶岚音。


    叶岚音却道:“我并不是要避一时的风头。梦魇之境里我是如何惨死的,至今我都忘不掉,那时□□上虽未有多么痛楚,但每一次在脑海中回放,都仿佛在我心上反复划刀。”


    “无论梦境还是现实,我都没做错过什么,可哪怕我再谨小慎微的讨好祖母她们,也终究比不过他们瞬息万变的喜怒。我不想再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了,我想拥有掌握自己人生的能力。”


    叶岚音的这番话让叶冰裳也忍不住对她另眼相看,这一世她并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月神,身为被打压、欺凌的庶女,她已经习惯了讨好他人,习惯了当一个听话的木偶,但最终她却还是能够生出反抗的心理。


    这一刻,撇开叶岚音前世的神身,叶冰裳佩服她,佩服名为叶岚音的凡女。


    这时一旁的澹台烬却开口问道:“那二小姐的生母杜姨娘怎么办?我和大小姐是无牵无挂,二小姐却不好抛下母亲吧。”


    “就是姨娘劝我离开的,那日大姐引天雷劈到叶府门口,京中都传言府中三小姐恶事做尽遭天谴了,大姐后来不是劝姨娘们赶紧跑路吗?”


    叶岚音解释道:“莲姨娘指着大哥和三弟给她傍身,自然不会离开叶府,其他姨娘都是被卖进叶府的,轻易离不开,唯有我姨娘母族在外地算一方势力,当即便打算离京去投奔家族,她唯一放心不下我,希望我能跟着大姐修习仙术庇护己身。”


    杜姨娘的母族?


    叶冰裳回忆了一下,她似乎曾听叶老太君提起过,当初叶啸带兵出征平定边境,受伤时正好被凉州太守的庶妹杜姨娘所救,两人就此定了终身,在京中叶府时碍于叶老太君杜姨娘只能伏低做小,但其随叶啸在边境驻守的那几年可是被尊称一句二夫人的。


    天欢也看到她识海中的记忆,她忽然出声道:“怪不得……”


    叶冰裳不明所以:“怎么了?”


    天欢口吻凝重的答道:“神魔大战时,我因为修为不济,不想在战场上给冥夜拖后腿,所以没有一同出征,但身为上清天圣女,我不可能分毫不出力,只待在玉倾宫安逸享乐,所以我将自己的两件神器未来镜和玄冰索分别借给宙神稷泽和月神望舒。”


    只是四件神器与天欢结印,只要神器不灭,当她神魂损毁时,无论神器离她多远,她的残魂都能附身到它们身上。


    “我现在怀疑月神的神魂可能也是寄附在玄冰索上,和你与天女泪的关系差不多,所以诸神陨落后,月神才能有来世。”


    天欢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她建议叶冰裳将叶岚音带上,说不定叶岚音也和玄冰索存在感应。


    叶冰裳点了点头:“二妹母族是盘踞凉州的世族杜家,若是我们随杜姨娘前往凉州,在当地行走也方便许多。”


    于是叶冰裳提出要见一见杜姨娘,叶岚音不明所以,但还是将她们带到了京郊的一处庄子上,这是杜姨娘给叶岚音攒的嫁妆之一。


    叶冰裳和杜姨娘两人单独谈了一会,出来后两人都表现出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但待在外面回避的叶岚音和澹台烬却都摆着冷脸,仿佛希望对方原地消失一般。


    叶冰裳轻轻的皱眉撇了澹台烬一眼,当下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宣布:“我已经和杜夫人谈好了,我们马上就启程,和她一道往凉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