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 五
    夜晚丑时。


    叶冰裳闭着眼躺在床上,她的右手却悄然一动,引来一缕紫雾,雾气钻进叶岚音和‘嘉卉’的帐中,迫使她们进入了睡眠中。


    然后她像昨晚一样,制造出幻觉投放到自己和隔壁萧凛三人的房间,黎苏苏的那间寝室依旧被她故意略过,但为了不让她们睡的太安稳,她又招来管事,让他一直敲黎苏苏的房门,使她们睡不着觉。


    今天白天里并没有再死人,但整日的老大也让存活的八人都颇觉疲惫不堪,叶冰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人在精神衰弱时意志力会无限下降,也更容易被摧毁心理防线。


    她正想着接下来的几天要给他们安排怎样的剧情,这时,沉睡已久的天欢忽然出声了。


    “诛心莫过于离间,使原本至亲至爱之人互相猜忌疏离甚至怨恨对方,这一点不止适用于爱侣,也同样对亲人有效,你让叶佑宇做的就非常好。”


    天欢玩弄人心的本领也并不差,只是往日里她不需要这么做,但若论如何离间两个人,曾经使冥夜和桑酒互相误会多年的她可非常有话语权。


    天欢接着道:“但若是想让黎苏苏也和那老媪离心,这就要难得多了,哪怕让她们替对方去死,那之后也只会更增进她们的情谊,除非……让她们以为对方为了求生出卖自己。”


    如果在正常情况下,这种离间计可能瞒得过黎苏苏却未必瞒得过叶老太君,但现在是在梦魇之境中,目睹了儿孙惨死、被迫亲手烹了儿孙血肉的叶老太君心理防线早已脆弱不堪。


    叶冰裳想到此处,也同意了天欢的提议:“那便劳圣女屈尊亲自为她们编造一个诛心的结局了。”


    只不过萧凛三人和叶岚音要如何‘死去’,叶冰裳还有些犹豫,她让叶岚音进入梦魇之境,是不想让其他人觉得她特殊,进而怀疑梦妖为祸与她有关,而不是想让她也被梦魇折磨。


    所以她必须在第七天来临前解决掉他们四人,让他们离开梦魇之境。


    叶冰裳自己不能出面引他们触犯规则,所以这个任务就要交给叶佑宇这个‘内奸’了。


    第三天早上她又让管事选了叶佑宇去柴房搬柴木,然后安排‘春桃’去警告他赶紧搞点小动作让其他人违反规则,否则梦里的‘人’饿急了,就会拿他当口粮。


    叶佑宇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望,他假借管事的名义调走了叶岚音,表面上让她去给‘叶夕雾’送点心,实际上却专门打听了‘萧凛’在的时间,使‘叶夕雾’撞见有人靠近她的夫君,当即大发雷霆,着人赐死了叶岚音。


    但萧凛三人就没那么好对付了,澹台烬甚至猜出来叶佑宇可能和梦中妖魔达成了某种协定,通过抗害他们来求生,于是在第四日就反杀了叶佑宇。


    诸如‘叶夕雾’的刁难,管事的恐吓都被他们利用规则一一化解,眼看着他们苟到了第六日,叶冰裳都忍不住心生无奈,她盯了眼手中的规则纸,上面的规则基本上都被他们吃透了,只剩下第七条和第九条,她的目光落在第七条规则上,心中顿时有了计划。


    *


    “太子妃娘娘让你们送条新的鞭子到后院的凉亭那里。”


    管事没好气的对他们下了命令,众人听到‘鞭子’这个词,都不由得回想起叶夕雾以前的‘光荣事迹’,据说京城中的贵女,除却公主郡主外都被她那根鞭子抽过。


    最大的受害者叶冰裳直接哆嗦了一下,引来叶老太君的不满和萧凛心疼的目光,黎苏苏则显得有些尴尬,她心中再一次埋冤叶夕雾的暴戾,也第一次迁怒了不知踪影的勾玉,怨它没有给自己选一个好的躯体。


    庞宜之:“我们送鞭子过去,不会就是为了让她抽我们吧?”


    若在前几日,他们会觉得只要没有触犯规则就不会受到太大的伤害,但随着时间越来越接近第七日,这梦魇之境的危机也被无限放大,‘叶夕雾’就仗着规则中那句‘要让主角开心愉快,不可以惹怒主角’,把他们挨个踹了一遍。


    现在从踹进化成了用鞭子抽,他也是毫不意外的,何况现实中的叶夕雾就做得出这种事,更别提梦中的妖魔了。


    叶老太君张嘴似乎想要为叶夕雾辩解些什么,但一想到这些天她遭到的虐待和‘叶夕雾’踹她的那一脚,那些曾说给别人听的‘囡囡还是个孩子’、‘囡囡只是玩心重’,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六个人每人都手捧着一条鞭子沉默着走到了凉亭前,因为‘叶夕雾’会杀害接近‘萧凛’的女子,所以叶冰裳、黎苏苏和叶老太君都是走在末尾的,她们听到凉亭中传来一声声痛吟,却不敢抬头去看。


    “终于送来了,本宫还以为要等上几个时辰呢。”


    ‘叶夕雾’嚣张的口吻已经令众人无比熟悉了,她如惯常般挑剔了一番:“你们这群奴才做事笨手笨脚的,让送个东西也这么慢,若是在宫里,我早便叫人把你们拖出去打死了。”


    没人敢和她呛声,她似乎也觉得无趣,便没有再继续骂,而是朝着为首的萧凛伸了伸手,示意他将鞭子捧到她面前。


    萧凛顺势走进凉亭中,他不敢直视‘叶夕雾’,怕她趁机给自己冠上一个不敬的罪名,便只能把眼睛往地上看,但只一眼,他的脚步便不受控制的顿住了。


    地上正趴着一个身穿白色纱裙的女子,她的后背处渗出鲜血,在白色锦布上晕染出层层红痕,让人无法想象她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折磨。


    萧凛的眼神落在女子碎发遮掩下的那半边脸颊上,纵使她容色憔悴,他也不会认错,那正是他的冰裳。


    ‘叶冰裳’旁边还跪着一个女子,正不住的朝‘叶夕雾’磕着头,磕的额头都被撞破了,她也没有停下,口中还哀求道:“太子妃娘娘,求您高抬贵手,饶过大姐姐吧,是太子殿下自己路过海棠院的,大姐姐已经避而不见了,她不敢与您相争的!”


    ‘叶夕雾’听后不仅没有收敛怒气,反而更加生气的吼道:“你的意思是殿下心心念念着这个贱人,主动去与她私会?”


    “不,不是,娘娘,我们都知道,殿下心中只有您啊。”


    ‘叶岚音’的姿态可谓是卑微到了极点,她头上的鲜血顺着脸颊一滴滴的落在地上,她却浑然不觉:“殿下只是偶然路过罢了,大姐姐甚至没有遇上他,这何来私会一说啊!”


    ‘叶夕雾’却扯起一个扭曲的笑容,再一次朝萧凛招了招手:“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鞭子拿来!”


    萧凛的手不自觉的握紧,‘叶冰裳’的惨状每分每秒都在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心爱的、想要保护一生的人在梦境中被折辱、被虐打,而叶夕雾却心安理得的做着人上人,明明已经拥有了太子‘萧凛’的爱,却仍不改变善妒恶毒的本性。


    更让他感到痛苦的是,拥有这种遭遇的可能并不只是梦中的‘叶冰裳’,叶夕雾连京中贵女都敢肆无忌惮的鞭打,更遑论她一向轻蔑的庶姐了,在他没有看到的地方,叶冰裳都受过怎样的折磨?


    而他居然每一次都看在叶啸和叶老太君的面子上轻易绕过了她,这岂不是将叶冰裳遭受的欺辱贬低成无关紧要的事吗?


    就在萧凛陷入深深的自责时,忽然一股劲风闪过,亭中再次响起痛呼声,却不再是‘叶冰裳’的声音。


    “贱奴尔敢!”


    ‘叶夕雾’被澹台烬这一鞭打的又惊又怒,她无法忍受被一个下贱的奴才鞭打,这是对她的羞辱:“来人,给我扒了他的皮!”


    “叶夕雾,你习惯了执鞭打人,倒未曾尝过鞭子的滋味吧?”


    澹台烬目光阴沉的盯着她,忽而露出一个比梦中妖魔还要诡异的微笑:“你应该感受一遍的。”


    他竟执着鞭子挥开涌上来的‘叶夕雾’的仆从,拼命的用它往‘叶夕雾’身上招呼,直到挡不住越来越多的仆从,他并没有束手就擒,而是在萧凛和其他人惊讶的目光中,在怀里取出一柄小刀,干脆利落的抹了自己的脖子。


    “澹台烬!”


    黎苏苏简直急疯了,她不理解澹台烬费尽心思的坚持到第六日,为何会主动去招惹’叶夕雾‘,更不理解他为何这么干脆的自杀了,要知道死在梦魇之中可能意味着灵魂被妖魔吞噬,再无生机。


    她呆呆的看着澹台烬倒在地上毫无生息的身体,从他脖颈处源源不断流出的血液映在她眼中,仿佛一根刺,狠狠的扎在了她的心上。


    “囡囡,你也别太难过了。”


    叶老太君以为黎苏苏终究对这个夫婿还是有些情谊的,所以才因他的死而失态:“质子是自杀的,怪不得你。”


    黎苏苏却摇了摇头,不停呢喃道:“不,都怪叶夕雾,都怪叶夕雾……”


    她为什么要如此行径恶毒,以至于在梦中也横行霸道,丝毫不将人命放在眼里,而澹台烬一死,他体内的邪骨必然会趁机汲取力量,时间一到,魔神就会降世,届时,生灵涂炭——而这,都怪叶夕雾。


    叶冰裳冷眼看着这出荒谬的戏码,心中更觉讽刺。


    她本以为第一个按捺不住的人会是萧凛,但澹台烬应该是猜到了创造梦魇的人就是她所以才敢自杀,否则寻常人再无畏也做不到坦然赴死的。


    而黎苏苏和叶老太君这对祖孙的反应却好笑得很,澹台烬一死,叶老太君对他的称呼又改回了原先习惯的’质子‘,黎苏苏拼命的向自己的恶魂推卸着责任,却想不到这一切都是因果报应,若她那个凤女母亲没有偏执的复活她,就不会有叶夕雾这一缕恶魂。


    “殿下!萧凛!你这是干什么?”


    庞宜之还未消化完短期室友澹台烬死在眼前的事,余光却瞥见自己的师侄也要冲上去找死,他连忙跑过去挡在萧凛面前,想要唤醒他的理智。


    萧凛却道:“小师叔,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叶冰裳现在就在他身后,她肯定能看见地上满身伤痕的女子,而他不能让她看见退缩怯懦的萧凛。


    “殿下,不要。”


    这时,叶冰裳也上前来劝他,她摇了摇头,神色悲悯:“一场梦罢了,殿下不能为此送命。”


    “是啊,哪怕你有气,也等回到现实再……”


    庞宜之正要附和,他的脸上却忽然露出痛苦的神色,只见他右手捂上心口,嘴里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从他心脏处破出的尖刺却彻底了断了他的生机。


    叶冰裳装作震惊的模样,惊惧着喊道:“庞道长!”


    萧凛也愣在了原地,他似乎无法反应过来师叔死在自己眼前的事实,只怔怔的盯着他的尸体,直到叶冰裳焦急的呼唤声将他唤回神,她说:“殿下,你的心口……”


    萧凛垂眸一看,他的心脏处也破出了无数根尖刺,和庞宜之的死法一模一样,鲜血喷涌而出,他控制不住的倒下,但直到彻底合上眼的前一秒,他仍在想,为什么他没有感觉到痛楚呢?


    “是第七条规则‘叶冰裳和叶岚音是庶女,是卑贱的,不可以对她们友好。但如果看到她们遭受虐待,一定要帮助她们,否则你的良心将会遭到谴责‘。”


    一连死了两个人,黎苏苏终于反应过来,她也开始后怕:“怎么办?像澹台烬一样出头会被’叶夕雾‘打死,像萧凛、庞宜之一样没有帮忙会心脏破裂而死,难道只有死路一条吗?”


    叶冰裳欣赏着她和叶老太君恐惧的脸色,心道这可不是死路,真正的终结还留在明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