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香(上)
    罗睺颇有深意的笑了笑,笑完就摆摆手走掉了。


    正如旧日诗篇中描写的那般“我轻轻的来,挥一挥衣袖,又轻轻的走。”


    只是去之前,还给阿大留了一句:“照顾好你家老祖,怀孕的人的确需要格外上心。”


    阿大瞪大了那双铜铃大的眼睛,什、什么?他家老祖怎么会也也也怀、怀孕的?


    伸出手托住自己惊讶过度差点掉下来的下巴,阿大细思过后的确发现了老祖最近的行径的确有些反常。先是好好的就不出门了,然后又突然想出门,出了门心血来潮就要管别人的闲事,然后闲事插一脚后说不管就不管了?


    再者,他家老祖口口声声经常给他们宣授人生处世哲学就是“顶头上司不可直接得罪”,阿大虽然从来没能直接看见过传闻中魔祖的样子,却也从刚才两人的对话中得知了刚才那粉缎子女孩和魔祖关系颇深。阿大在血海侍奉冥河已经很久了,无数和魔祖有关的人在血海走进走出,老祖无一例外的都把“那些人”奉作了上宾,可为什么今天突然就心血来潮不惜得罪贵客了呢?


    阿大拍了拍他不甚灵巧的大脑袋,突然想起来,阿二说过孕期的妇人最爱反复无常……


    纠结的阿大看向冥河,很想探听一下他家老祖疑似怀孕的真相,却只得到了一句冷冰冰的“三别”主义。


    冥河说:“别想、别问、别说,最好今天发生的所有事都一并忘了。”


    今天发生的事,但凡传出去半个字,冥河都可以找面墙来撞撞了。


    说完,真真已经身心俱疲了的冥河负手迈入了血海。


    血海空气深重,是浊气汇集的地方,因此行走在其中,往往有种置身迷雾深处的错觉。前行的小路也弯弯曲曲,磕磕绊绊,不远处还隐隐传来几声尖声利泣,那是哭天抢地菜鸡到今天也没有抓到怨魂只好无能狂怒的阿修罗族人。


    陈沉甸甸的雾海中,忽然出现了一点微光,朦朦胧胧,只罩着一点橘黄,就像暗海上的灯塔,夜归人门前的一盏路灯。


    染了光的尘埃后面,朦朦胧胧出现了一道人形。


    冥河略略眯起眼。


    一只素白的手拨开了烟雾,像划破雾海的船帆,像割裂水面的鱼脊。


    浓雾后的人抬起脸,正含笑看着冥河。藏香问:“老祖这一趟,玩的还好么?”


    不管再看多少遍,冥河始终觉得藏香这一张脸真的宜喜宜嗔,不笑时含情,笑起来也像带着三分悲悯,或许天生就是该被人供在祭台上的那一尊金身佛像。


    冥河平生不信佛,只想顶礼膜拜这一次。


    听说拜拜运气好,快点让他来拜拜!现在洪荒还没有庙拜,那他拜这座还未成形的大佛行不行?


    冥河这一天过的真是夭寿了啊!他闷闷的声音从藏香的衣襟前传了出来:“别问了,简直糟透了!”


    藏香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冥河还会主动靠近。但他反应很快,抬手揽住了来人的肩。


    两人像亲近的人饭后散步一样,走在血海幽暗的小路上。


    冥河一直没有说话。明明只想围观一对痴男怨女,眨眼间就变成年度男男感情大戏的调解员,明明好好一个彩衣华服的小姑娘,实际却是恶贯满盈、天天盘算着不干好事的大反派。


    冥河觉得,在洪荒生存下去真的太艰难了!怎么偌大一片大陆就没个正常人呢?他现在转过头来再看藏香,人温温柔柔,行事进退有度,说话也永远如沐春风的简直太治愈了!


    藏香本以为会被冥河推开,但没想到今天的明天没什么反应。他有一双古典狭长的眼,笑时最含情,于是他细致体贴的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没有,没发生什么事情”,知道藏香靠的更近了,但今天冥河懒得纠正他了。这一整天的糟心事当然没法全说给藏香听,嘴上坚硬,心里自然憋屈。


    冥河虽然自诩不是个好人,又像来能屈能伸。但实话讲,别人碰上他,是别人吃瘪受亏的概率大一点。


    冥河向来不信什么男儿流血不流泪那一套,真男人才不需要用这些事证明自己呢。此时他虽然察觉到了藏香的靠近,但的确从他的靠近中获得了莫大的慰藉。


    “哎,别动了,让我拥抱下。”


    这个举动及其不合适,甚至不像平常的冥河能做出来的。但冥河觉得他现在需要这样一个拥抱。


    在冥河看来,这却是一个并没有缠绕多少感情色彩的拥抱,只是一种合理的情感宣泄罢了。这样一个平常的男同志间的拥抱,能给毕业典礼上的舍友,也能给短期合作过的伙伴,纯纯只是表达了一些言语无法传达的心情,短暂慰藉彼此的心灵,可谓是青年同好间的完全社交性礼仪性的拥抱。


    这并不代表更多的东西。


    哎,人类啊,真是一种奇妙的物种,竟能从短暂的肌肤碰触中获得安慰。


    藏香身体却有些僵硬,像是并不习惯这种程度的亲密接触。但冥河叫藏香不要动,藏香也就不动了。


    这本来该是个很快的拥抱,行云流水的不像是拥抱,而像是冥河从货架上头也不回的扯下了一颗大白菜。但就在冥河决定爽快的结束它时,他却突然被人摁住了。


    藏香垂着眼,轻轻摸着冥河的头,掌心下的发丝细软柔滑,简直令人爱不释手。


    一点点挑起冥河的发丝,藏香将它们梳顺后又缓缓放开,任由水墨般的发丝自由垂落,白皙细长的指节隐隐约约穿梭在一片浓黑中。


    觉得有些痒的冥河,抬手推开了藏香的手掌。


    放下灯台,藏香叠在一起的手掌就滑落到了冥河腰间。


    藏香非要抱,冥河也就由着他去了,毕竟刚才藏香安慰了他,他现在安慰一下藏香也不是不可以,谁没个遇上事的时候呢。


    冥河感叹道:“我应该听你的话,少往地面上去的。”


    正如藏香所说的,出世入世的,除了一身因果外什么也沾不上。用人话讲就是,出门就没好事,只有麻烦!


    藏香闻言笑了笑:“藏香是不敢限制老祖的行动的。”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让人觉得平静:“藏香只是希望老祖出门的话能带上藏香罢了。”


    冥河听见这话沉默了。提出想陪他一起的是藏香,而拒绝了藏香提议的是他自己。


    冥河认真回想了一下,如果他今天带上了藏香的话,也许很多事的发展会大不一样——


    首先是那对山崖边遇到的感情戏男男,以藏香的眼尖,可能第一眼就能看出问题,看出问题后也许他根本就不会让自己上前了,如果冥河不上前,那些崩坏冥河三观的事情他就根本不知道。虽然冥河知不知道都改变不了事情的发展走向,但能选择不知道的时候冥河还是希望他自己压根不知道!毕竟无知有时候才是一种幸福。


    还有在遇到罗睺时候,藏香可不是呆头呆脑的阿大,虽然冥河和藏香相处的时间并不那么长,却也知道看似温柔和善的藏香其实是个行事极为果断的人,绝对不会因为一点私情就遇事不决。而且藏香的脑子是出了名的好,如果是藏香的话,他肯定有更加巧妙的主意让自己的脱身吧,这样冥河也就不会被迫舍脸取命了。


    冥河痛定思痛,坚决表态:“你说的对,以后出门我都带着你!”


    藏香笑了笑,并没有说其他。


    冥河觉得,虽然他和藏香在感情上达不到一致,但生活中着实脱离不了彼此,如果说冥河像村长,藏香就是村支书,如果藏香有幸成为百万总裁,那藏香就是他的首席秘书,即使冥河只是个征战一方的铁血将军,藏香也一定是他离不了身侧的狗头军师。


    注意到冥河在伸手揉腰,藏香主动松开了手。分开时他衣襟上的一颗盘扣还缠住了冥河的一缕头发,他笑着扯走。


    冥河坐下后,藏香为冥河端来了一杯热茶。


    热烘烘的茶在手,身上还被盖上了醺的暖暖被子,冥河顿时眼不花腰不酸腿也不疼了。


    冥河有点内疚,他居然之前想着赶藏香走。离开了藏香,他能顺当舒服的自己活过一天么?


    茶汤的热气熏腾,从清湛的茶水中倒映出一张白皙瘦削的瑰丽脸庞。冥河一直觉得,冥河老祖哪里都很好,就是脸长的太娘,于是冥河烦躁的晃乱了茶盏,泛起的涟漪淹没那张他嫌弃的脸。


    打着圈的茶汤泛着淡淡的乌色,叶梗鱼鳔般悬垂在其中。真是怪,看上去平平无奇一碗茶,喝下去却让人觉得唇齿留香。明明用着一样的茶叶,其他人却就是泡不出藏香的这个味道。


    就当冥河以为就此可以回到他安静温馨的日常了,藏香却又突然把话题转向了一个他未曾预料到的地方——


    藏香说:“老祖,我想要求去。”


    冥河皱眉:“求去?……你要离开血海!”


    虽然冥河之前打过送藏香离开的念头,但毕竟没有落实到行动上,没想到现在藏香反而真的要走。


    藏香说,自从两人分开后他就不能跟在老祖身旁了,虽然之前他很遗憾没能用很多时间陪伴老祖,但现在他留在血海也没什么用了,所以不如离开。


    冥河说:“别这样,你还可以陪我一起出门散步呢。”


    “一元会一次的散步么?”


    藏香说:“饮鸠止渴,不如不要。”


    冥河又问:“阿修罗族都是生血海,死血海的,你离开了血海,又能到哪里去呢?”


    冥河心里虽然的确很不情愿,但他想藏香离开却也不是一时之兴,而是早就蓄谋已久了。藏香非池中之物,早日离开才是最好的,藏香现在不走的话,难道真要等到他摇身一变成了地藏王菩萨后再赶他走么?那时候赶都赶不走了吧!


    嘴上说着不要,冥河的脑子却很清醒。


    只是他没想到藏香会挑这个两人关系刚有回转的时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