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县医院从建筑到设施都很老旧,宋时清站在五官科门口朝里面看了一眼。


    科室里面的窗户还是老式的那种钢条窗,连着的窗台上高高低低地摆满了扎好的单据和还没有用的药品碘伏。


    这样的医院,宋时清只在描述八十年代社会情况的电影里见到过。


    他看了眼表姐。


    刘柠心下也正打鼓呢。她身体好,所以不怎来医院,长这么大第一次到县医院来,没想到会是这幅光景。


    但号都挂好了,还是先看看吧。


    刘柠这样想着,朝宋时清点了下头,自己走了进去。


    科室旁边,有两派侧对着门的金属椅子,宋时清走过去坐下,拿出手机看了眼。


    晚上八点十六分。


    他们三个因为表姐意外受伤的事,都没有吃晚饭,此时安顿下来,宋时清感觉胃里有点空。


    “谢司珩。”宋时清打开了外卖app,低声叫身边的人,“你饿不饿?”


    身边没有回应。


    宋时清朝身边看去,只见谢司珩抱臂靠在他身边,正仰头盯着天花板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司珩?”


    “嗯嗯?”


    谢司珩猛地回神,茫然侧眸。


    宋时清无奈,“饿不饿?要不要点外卖?”


    “……吃什么外卖啊。待会去吃烧烤吧。”谢司珩脑子里一团乱麻,哪有心思想吃什么,闻言胡乱给了个回答。


    宋时清翻周围的烧烤店,迟疑,“表姐应该不能吃烧烤,她那个伤得养几天。”


    “没事,这一带的烧烤都会卖山楂圆子粥。”谢司珩坐直,倏尔一笑,“校花,问你个问题。”


    宋时清没抬眼,只哼了一声表示对谢司珩胡乱叫他的不满。


    谢司珩看着他,玩笑般地,“有没有男的要死要活地追过你啊。”


    ——宋时清正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的指尖一顿。


    谢司珩之前和宋时清说的那些,一半真一半假。真的是,谢家祖上确实是风水世家,爷爷也因为自身的经历极为厌恶神鬼之事,严禁后辈信奉学习。


    假的是——


    他家那几本书,记载的并不是什么玄学常识风水通典,而是各种各样的诡异秘术。


    【人身死而念不散,为鬼。恶念横生,缠生者,或索命,或求姻。】


    【索命者,扼喉、溺水、迷心,虐杀取乐。求姻者,痴缠引诱,终致邪气入体。】


    谢司珩之前和宋时清说,在变成那种东西以后,即使它们能害人,所持的执念也非常简单。


    所以它们不会掩饰自己的目的。它们留在人身上的痕迹,直接与他们的执念相关。


    如果那个男人想要虐杀宋时清,他就会在宋时清的脖子上留下掐痕,在宋时清洗脸的时候将他按进水池,在车上迷惑司机的心智,制造一场惨烈的车祸——


    而不是以那样的姿势攀附在宋时清的身上,又在他的皮肤上留下那样恶劣的痕迹。


    走廊里安安静静,只有谢司珩和宋时清两个。


    “……为什么问这个?”宋时清轻声问道。


    谢司珩十指交叉,手肘搭在膝盖上,“就是……听到了点风声。”


    宋时清微微绷了起来,“什么风声?”


    谢司珩凝视着宋时清,静默了几秒。


    他其实是个很通透的人。有在外面闯荡经验的家长都喜欢早早带孩子去见识多样的世界,谢司珩的父母是其中的典型。十几年下来,成功把谢司珩练成了这幅表面上不着调,实际不动声色,极能装样的性子。


    “校外,上个月有几个混混跟我们班的人打听你的消息。”谢司珩唇线一勾,轻松地扯道,“估计是把你当成女生了。我寻思着那小团体的老大好像曾经为前女友自杀过,别缠上你以后难办。”


    ……


    宋时清没搭他的话,唇微微抿了起来。


    谢司珩的笑有点僵了。


    宋时清垂下眼睑,“没有。”


    他缩了回去,像是一只在冬天躲进窝里的幼猫。


    谢司珩咬了下舌尖,在就此打住和继续追问之间迟疑了一瞬。


    他能看出来,宋时清在抵触这个话题。


    但是,一旦被那种东西缠上,如果不能尽快解决,活人的生气就会被一点一点蚕食。到最后阴气入体,生魂不全。


    更何况……


    谢司珩说不准在意识到宋时清可能遭遇过什么以后,心底的那股戾气到底因何而起。


    总之他就是……非常不高兴。


    谢司珩叹了口气,拉过宋时清的手臂。


    宋时清一悸。


    “别动。”谢司珩轻声,抬手扣住宋时清的领口,朝外扯了扯。


    夏天的卫衣领口留的空荡本来就大,谢司珩稍一用力,宋时清卫衣的领口立刻露出了一大个口子。


    这一下,什么都遮不住了。


    宋时清只需要低头,就能彻底看清自己身上那些被不怀好意留下的可怖淤肿。


    但他的目光只在最开始的时候下意识地落了一下,随即在意识到那些痕迹代表什么以后,从尾椎冷到了头顶。


    他曾被握住腰侧,被迫接受另一个人的含吮亲吻。也曾被按住后背,无力地朝床的深处藏,躲避在他前胸作祟的手指。


    那些发生在梦境中的可怖情|事,在此之前,只是大脑在昏睡中加工出的无意义信息。


    但当这些痕迹真真切切地跨过现实与梦境间的壁垒,出现在他身上的时候,狰狞而恶意地向宋时清宣告着【它】的存在。


    谢司珩干巴巴,“我记得,昨天晚上你身上还没有这些痕迹。对吧。”


    走廊里无声无息地卷起了一阵冷风。


    宋时清冷得发抖,瞳仁战栗。


    ……怎么会这样?


    ……


    他嘴唇动了一下,像是要问出什么话来。


    谢司珩眼疾手快,反手捂住。


    “别。”


    谢司珩和宋时清鼻尖相抵,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谢司珩艰难地笑了下,“时清,对于某些东西,你不能让它知道,你察觉到了它的存在。不然它就会……做得更过分。”


    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自我保护方式。


    那些东西,在没有发现你能感知到它之前,它只会漫无边际地作恶。以此来引起生者的注意。


    但如果清晰地意识到,你发现了它,它本来混混沌沌的意识会逐渐清明复杂,开始明确地知道自己所求为何,所愿如何。


    到了那个时候,宋时清再不会有一丝逃脱的可能。


    ·


    五官科里,刘柠正侧着脸给医生检查自己的伤口,偏向的位置,让她的目光正好能穿过门框,落在外头的两个弟弟身上。


    这俩小孩又贴一起说什么悄悄话呢。


    刘柠在心里笑。


    但还没等她继续欣赏下去,医生手中的酒精棉重重地按在了她的伤口上。


    “嗷——”刘柠当即疼出一声惨叫。


    “您轻点,轻点。太疼了。”


    刘柠嘶嘶抽冷气,闭着一只眼睛,目光不经意扫到了桌上的名牌。


    【常思成副主任医生】


    诶?急救车上的女医生不是和她说,五官科的大夫姓周吗?


    这个念头从脑中升起,刘柠疑惑地看向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很沉默的男医生。


    他年纪应该挺大的了,头顶稀稀疏疏的,大半张脸藏在白色的棉纱口罩后面。


    他就这么微微翻着眼睛,盯着刘柠。


    ……


    刘柠不自觉朝后躬了点,“那个,医生,我的眼睛有没有事啊。”


    “……眼睛,没有事。但伤口要缝针。”医生很慢地说道,嗓音有点浑浊,呼噜呼噜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声音。


    “哦,好。”刘柠点头,示意一声开缴费单,她去交钱。


    但身材臃肿的医生咕噜咕噜地低喃着什么,缓慢地转头打开抽屉。


    泛黄的漆皮木抽屉里的东西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常医生弓着腰,埋头在里面拨拉了两下。


    刘柠确定自己闻到了灰尘扬起来的味道。


    ……这破医院真的卫生条件过关吗?


    刘柠其实并不是特别讲究的人,但到了这时候,也有点无法忍受起来。


    特别是——当她开始注意到医院的卫生情况堪忧以后,种种刚才因为伤口疼痛忽略掉的细节,纷纷开始吸引起她的注意力。


    她皱眉,朝四下看了看。


    ——角落的桌子上放了一大块沾着黑色污迹的塑料布。


    推车架子上摆了几个金属碟子,里面的钳子镊子摆得横七竖八的,好像还倒了半瓶碘伏。深色的液体正浸着这些医疗器械。


    ……怎么这么脏?


    怪异的感觉升了一点起来,开始告诉刘柠这些并不正常。


    她的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眼睛却快了一步,顺着污迹朝地上看去。


    肮脏的白瓷地板上——到处是带血的脚印和手印。


    !


    霎时间,刘柠只觉被人锤了一拳,整个人懵住。


    我刚才为什么没有看到这些?


    这是什么?


    正如谢司珩所说——不能让【它们】觉察到你的发现。


    “你的伤口……要缝针啊……”医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手上似乎拿着什么尖锐的东西。


    刘柠隐隐闻到了腐烂的臭味。连同那个叫常思成的医生的声音,也变得格外空洞。


    她哪还敢回头。


    在余光扫到地面上的影子微微动了一下以后,她直接弹起,疯了一样地朝门口跑去。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咚!”得一声传出来。


    宋时清本身就脆弱的神经在这刺激之下几乎崩断。


    他惊惧抬头,正和手脚并用仓皇逃出来的表姐撞上眼神。


    昏暗灯光、夜晚医院的走廊,刘柠瞪大眼珠,头发乱散。


    她想提醒宋时清两人,但她喉咙里嗬嗬得什么有价值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抬着手一个劲地往后指。


    宋时清惶惑,朝科室里看去。


    ……但房间里,桌子后面空空荡荡,什么东西都没有。


    ·


    谢司珩皱眉站了起来,“怎么了?”


    刘柠真的是欲哭无泪。


    但人类就是这样脆弱的生物,被吓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别说叫了,连哼都哼不出来。


    她死揪住自家表弟的胳膊,嘴里“鬼”“鬼”地打哆嗦。


    宋时清脑子现在也有点空白,茫然辨认了两三秒之后,虚弱地“啊?”了一声。


    刘柠都要哭出声了,又气又怕,扭头朝后面看,心想你们两个傻孩子赶紧带着我跑啊!


    结果,她也看见了空空荡荡的科室。


    什么都没有了……


    肮脏的塑料布……满地的血印子……


    刘柠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现在的大脑,甚至问不出“我刚才是不是看错了”这个问题。


    宋时清当然知道刘柠现在的状态不对。


    这样的环境下,又在他也被某些东西缠上的时候,表姐可能遭遇了什么,昭然若现。


    但就是因为太明显了,宋时清才不敢去猜。


    他的手指紧了又松,终于勉强挤出了一点比哭还可怜的笑来,“姐,别看了。”


    “啪……”


    “啊?”刘柠愣愣转过头。


    宋时清苍白着一张脸,唇色淡到近乎于无,整个人像是到了破碎的边缘。


    但即使这样,他还是强自镇定,轻声对她,“我们先出去好不好?”


    好。


    当然好。


    刘柠在心中想道。


    但只在她一个人耳边响起的“啪啪”声,让她空白的大脑,本能地做出了一个在今晚之后,让她后悔无数次的决定——


    低头看。


    ……那个叫做常思成的医生,正扭曲地趴在她的脚边,四肢着地,但头颅一百八十度,歪拧朝着她……笑。


    明明颅骨都被碾碎了一半,和脑浆混着淌在外面。明明他的身上还有好几个嘿嘿怪笑的黑红婴儿……


    但它就是……


    它朝刘柠的腿,举起了手中锐利的手术钳——


    下一刻,刘柠只觉胸口传来一阵大力,整个人朝后摔去。


    视线随着身体后倒,她震惊地看着推开她的宋时清被谢司珩整个勒起,抱猫一样拖离了椅子。


    “朝外跑!”谢司珩厉声。


    宋时清还没站稳,就要去拉刘柠。却见刘柠只是懵了一秒,然后在疼痛中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力。


    她甚至都没有站起来,就朝窜到了宋时清和谢司珩面前,薅住宋时清的胳膊就要把两人往前拉。


    “别别别,他身上还有伤。”谢司珩赶紧抱着宋时清转了半圈。


    “这都什么时候了!”刘柠哭骂。


    宋时清和谢司珩谁都没有解释,只一个劲地朝走廊尽头跑。


    那些东西的影响范围是有限的,不可能无限制地覆盖下去,所以只要跑出了医院——


    宋时清撞进了一个柔软到不可思议的冰冷怀抱里。


    【嘻嘻……时清……】


    宋时清感到一双手穿过身侧,覆盖上了他的后背,安抚又亲昵地拍了拍他。


    ……


    宋时清脑中什么都没有,他在下一刻奋力挣扎起来。


    “谢司珩!谢司、谢司珩!”


    【嘘,嘘……哥哥在呢,一直在,乖时清,乖宝贝。】


    它笑着,在宋时清的耳边亲吻。


    宋时清的眼前是一片黑暗,耳边是细微但密集的摩擦声。


    他好像被拉进了一片诡异的沼泽。


    干燥、柔软、凉而顺的……


    这是……头发……!


    亲吻又落在了他的脸侧、唇边。


    “……滚,滚开!”宋时清胃里一阵翻涌。


    好恶心。


    好可怕……


    宋时清朝后退,但他的四肢就像是被吞没一样,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被彻彻底底地封在了这个密不透风的怀抱里。


    ·


    在谢司珩陡然察觉到手下抓着的人变轻的时候,他就警觉地朝原本是宋时清在的位置看了过去。


    然后,他和一只有着纽扣眼睛的染血布娃娃对上了目光。


    身前,医院破旧的大门近在咫尺,身后,黑洞洞的走廊安安静静。


    没有了趴在地上追赶他们的鬼医生,也没有了一盏一盏亮着的白炽灯。


    就好像,今天晚上,那东西把他们引到这里来的唯一目的就是将宋时清带走。


    仅此而已。


    现在达成了心愿,它便餮足地带着它甜美的果实回去了。


    谢司珩胸口剧烈起伏。


    在那些东西的地盘里,生者的意识会被迷惑异化,必须时时刻刻保持警醒。


    这是他家古书中的记录。


    但谢司珩从没想到,盯上了宋时清的东西居然能这么强大,居然根本不需要任何仪式就能将宋时清换走。


    “谢司珩?”


    已经跑出了挂号处大门的刘柠莫名其妙地回头,“你赶紧出来啊,你干嘛呢?”


    谢司珩一言不发。


    只是看着刘柠。


    刘柠像是被他这反应给搞傻了,侧头对着空无一物的身边,“你同学他怎么不出来啊?”


    谢司珩霎时间后背泛起一阵冷意。


    刘柠怎么了?


    她是真的看到了时清还是她本身处在另一片幻象中……亦或者,她其实是鬼假扮的……是想骗自己过去?


    种种繁杂的念头在脑中成型又被他自己否定。


    说到底,谢司珩也不是应对这种事情的专家。


    他只是个一知半解的,看过几本家传古书的学生而已。


    谢司珩后退了一步。


    刘柠的呼声在耳边开始变得模糊,像是察觉到他识破了自己的计划一样,躲在幕后的那个东西,用黑暗缓缓覆盖住了门口的最后一片光明。


    谢司珩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那个东西的笑声。


    它真的对他怀有很深很深的恶意。


    不需要交流,谢司珩就是知道。它想让他死,而且是在绝望和惊恐中死去。


    它是在……发泄自己的嫉妒。


    谢司珩深吸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个时候,和那种东西产生这么深的共情。


    处在【它】的覆盖范围里,重重恶念和浑浊而过激的情绪如同海浪一样扑在他的神经上,仿佛要一点一点蚕食他作为一个人的理智。


    然后呢?


    如果自己真的和【它】融合了,拥有同样的思想以后,会怎么样?


    它,或者说他自己,想做什么?


    谢司珩不敢将这个问题的答案找出来,即便他隐隐意识到自己正站在某种状态的边缘,只要深入一点,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但他还是控制住自己,固守住了底线。


    谢司珩在无尽的黑暗中抓了抓手上跟玩笑一样的布娃娃。


    他看不见这东西的表情。


    但他猜这东西应该是在笑。


    “……笑吧,我看你还能笑到什么时候。”


    谢司珩低声自语。


    他狠狠咬开左手食指的皮肤,就摸着黑,将立刻开始流血的食指按在了布娃娃的脸上。


    那一瞬,浓稠的黑暗凝滞了瞬息。


    随即,谢司珩觉察到手中的东西开始挣扎起来。


    一个布娃娃。


    挣扎。


    谢司珩咬牙,强压心底的抗拒,硬生生制住手中东西的动作,又在手掌处咬了一口,恶狠狠抓住这鬼玩意。


    就像他和宋时清开玩笑的时候说的那样,有人天生命格奇特,注定死后有特殊待遇。


    他就是其中一个。


    恶鬼命。


    生时顺遂则死后无灾无事,庇佑一方,身前坎坷则死后怨气滔天,为祸一方。


    所以在古时候,被算出有这种命格的小孩,要是年纪大了,就好好养着,要是年纪特别小,就会被即刻杀死。


    谢司珩当年跟着命盘算自己八字的时候,还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却没想到今天,居然真用上了。


    ——只希望书里那句【恶鬼命者百邪避让】是真的。


    眼前的浓黑逐渐稀薄,微弱的光也让谢司珩隐隐看清了黑气涌动的方向。


    他下颌线条紧绷,顺着看了过去。


    在那里,站着一个极为高大的身影。


    他其实是悬在空中的,巨大的手臂落下来撑在地上,或者圈着怀里已经昏迷过去的年轻人。


    察觉到了谢司珩的目光,那带着头颅的长条状脖子朝他的方向扭了过来。


    随即是第二个头。


    第三个头。


    你见过冬雪初化的时候,田埂间的蛇窝吗?


    十几条蛇,从一个洞口里探出头,用恶心的小眼睛看着你,微微浮动着身体,带来令人惊惧的视觉冲击。


    谢司珩现在就是这个感觉。


    他手上的血已经完全浸透了布娃娃脸上的布料,顺着朝下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


    谢司珩怔愣的目光朝下,顿在了被【它】拥住的宋时清身上。


    随即,谢司珩突然发现,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头颅,在细细密密地亲吻着宋时清。


    它的动作其实足够小心了,那样庞大的身体,在亲吻宋时清时,却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下又一下。


    ……


    “放开他。”谢司珩哑声说道。


    在丛状的脖颈中间,那颗头颅微微侧过,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但五官被尽数挡住,谢司珩看不清它的样子。


    “我说,放了他。”谢司珩朝那边走了过去。


    巨大的东西动了动。


    谢司珩走到了它的面前,嗤笑了一声,“你要点脸,看看你自己的样子,配得上我们家时清吗?”


    处于中间的头颅很轻地笑了一下。


    【宋时清,爱我。】


    它这样对谢司珩说道。


    黑暗消散,宋时清眼底一片空茫,朝地面上倒去。


    刚才一直强自镇定的谢司珩一下子跑了上去接住他。


    “时清?宋时清!”


    宋时清没有反应,垂下的右手腕上,赫然带着那只本应该留在家里的翡翠手镯。


    ——既然是未来夫君送的礼物,就应该被时时刻刻地带在身上。


    放在家里,谁还知道你是被订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