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使
    “欸你人呢?怎么这么慢呀?咱们赶紧把信送完了好回去呀,这空气里头的水汽浓得都快把我熏潮了!”有着一头红色短发的花仙子抖了抖因为附着水汽而变得有些沉的翅膀,回头催促道。


    “可是……信……好重呀。”慢吞吞的声音从窗外传来,“艾玛,你帮——啊!!!”


    “咚”地一声响起,似乎是有什么重物落地。


    沉默。


    仅有人类大拇指高的艾玛无奈地晃晃小脑袋,叹了口气。


    她之后转身从刚刚挤进来的窗缝里再挤出去,飞到一楼的草丛上,将自己摔得脑子晕乎乎的小伙伴扶起来。


    “莉莉,你是不是又去厨房偷吃了啊,我记得上次见你的时候,你的脸还没这么圆啊。”艾玛伸出手捏了捏和自己一样高,却比自己胖了好几圈的花仙子胳膊,惊叹道。


    莉莉一张脸圆嘟嘟的,粉嫩娇俏,面对来自伙伴的调侃,却一点儿也不生气。她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银白色头发,在艾玛的搀扶下重新飞起来。


    “啊,信!我的女神,你怎么能把信垫屁股底下了啊?!”艾玛这才注意到刚刚被莉莉压在身下的信封,而信封的正面已经粘上了不少污泥。


    莉莉低头一看,小嘴一瘪,肉肉的小脸皱在一块,沮丧道:“天啊,都怪我,这可怎么办呀。”


    见莉莉眼眶开始蓄起了莹莹泪水,艾玛连忙伸手提起信封,安慰道:“行了行了,多大点事,就是外头脏了点,里头的通知书肯定没受损,我们不会挨骂的啦。”


    “是我不好,刚刚没及时帮你。走,你拿那头,我拿这头,咱俩一起把信提上去。”艾玛提议道。


    莉莉揉了揉眼睛,吸吸鼻子,重新振作起来,和艾玛一起合力提起信封。


    等一红一白的两个小身影重新飞回二楼的窗台时,她们意外地发现,刚刚仅容艾玛勉强通过的细小缝隙,不知道为何变大了许多。


    “太好了!我前面还在发愁自己进不去呢,没想到现在这条缝就变宽了,一定是风吹的吧。赞美女神!”莉莉摸了摸还有些发疼的屁股,开心笑起来。


    果然,好事总是伴随着坏事发生的。


    艾玛看着刚刚还一脸沮丧的莉莉笑得跟个傻白甜一样,忍不住腹诽,傻姑娘,风怎么可能从里头把窗户吹开?


    “你在这等一下,我先进去看看。”艾玛吩咐完后,沿着窗户边缘,小心翼翼地朝屋子里头探进去。


    屋里还是和她十分钟前进来的时候一样,一片寂静,只有属于人类的轻微呼吸声,有节奏地起伏着。


    耐心等了几分钟后,艾玛依旧未能发现任何异常。她这才放下心来,向艾玛挥挥手,示意她跟上。


    她们一前一后提着信封,穿过窗缝,飞进安尼的卧室,然后将信封轻轻放在靠窗的书桌上。


    “呼,任务终于完成了!”莉莉抬手擦了擦额间的汗,瘫坐在桌面。


    真的有这么累吗?


    艾玛叉着腰,无语地瞥了一眼莉莉。


    她看着安静躺在桌子上,单薄无比的信封,抱臂思考了一阵,重新将莉莉唤起:“来,帮我一下,把这本书推过去压住信,免得被风吹跑。”


    莉莉虽然有些懒得动,但还是挣扎着飞起来,和艾玛一起拖住那本对她俩来说算得上是庞然大物的《北欧神话》,一点一点地拖拽到信封边上。


    终于用书的一角压盖住信封后,她俩齐刷刷地一同靠在书脊上,喘着粗气坐下来。


    莉莉已经完全累得手都抬不起来了,她呆呆地望着黑夜中安尼的方向许久,突然发问:“艾玛,你说,我们为什么不把信直接塞到书底下呢?”


    艾玛一哽,迅速意识到她俩刚刚到底做了件多么傻的事情。


    “……那样的话,万一新生眼神不好,错过了怎么办?”艾玛拒绝承认自己刚刚做的是无用功,面不改色地说道。


    “有道理,还是艾玛聪明!” 莉莉咧开嘴笑笑,银白色长发在黑暗中像星星一样闪亮。


    “走吧,水汽好像越来越浓了,我们抓紧时间回去吧,不然待会就要下大雨了。” 艾玛鼻子微动,嗅了嗅空气。


    “马上,我再休息五分钟。”莉莉软绵绵地说道。


    “不行!太久了,两分钟。”艾玛反驳。


    “那就三分钟嘛,求求你了,艾玛。” 莉莉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讨价还价。


    “咳……好吧。” 艾玛心一软,败下阵来,“那你先坐着,我去偷偷看一眼新生。”


    说完,便从桌上飞起,朝着床的方向而去。


    莉莉双眼瞬间瞪大,她试图伸手抓住艾玛,却只勉强触碰到艾玛鲜红色的裙角,“可是,长老不是说这是绝对不可以的吗?!被知道的话我们会挨骂的。”


    艾玛毫不在意的声音从空中传来:“你不说我不说,不就可以了?不然,这三分钟我难道在这陪你干坐着吗?”


    莉莉:“……”


    弱小,无助,委屈。


    床上沉睡的少女此时正对着墙朝里侧卧着,她双眼紧闭,长且浓密的睫毛像把小刷子,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着。


    那一头柔顺光洁的金发铺散在枕头上,在黑暗中看起来,像是最上等的绸缎,散发出淡淡的、柔和的光,跟孔夫朗森林中最深处的金色独角兽相比,也毫不逊色。


    真美啊!


    艾玛愣愣地停在床头边,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莫名的亲近感。


    于是原本打算只是悄悄看一眼新生样子的艾玛,越飞越近,越飞越低……


    最后,她几乎贴在了女孩润白如玉的脸颊上。


    翅膀挥动发出的嗡嗡声响近在咫尺,惹得女孩皱起眉来。


    她忍不住用艾玛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咕哝了两句,抬起左手在空中毫无章节地挥了挥,然后翻了个身,从侧卧改成了仰卧。


    !


    !!!


    艾玛瞬间回过神来,噌地连忙向外飞出一丈远,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不过还好,女孩翻身后没再感受到恼人的嗡嗡声,很快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真是吓死她了。


    艾玛长舒一口气,松开了一直捂着嘴的双手,只是刚放下,手又莉莉死死拽住,带向窗口。


    “莉莉,莉莉,你慢点!” 艾玛刚从惊吓中缓过来,气息还有些不稳。


    莉莉从未有过地板着脸,向来温吞的语速都反常地快了起来,“艾玛,你简直是疯了!你忘了长老说的吗?!我们的任务只是送信,除此之外的事情是绝对禁止的!”


    艾玛自知理亏,脸上微微一红,嘟囔道:“只是虚惊一场而已,又没发生什么。你放心好了,我这么聪明,才不会被抓住。“


    然而莉莉依旧维持着严肃的神色,静静看着她。


    艾玛心想至于吗,结果就看到莉莉一阵颤意从自己被抓着的那只手上传来。


    莉莉在发抖。


    艾玛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她飞上前,抱住莉莉,语带歉意:“好吧,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冲动。”


    她将头埋在莉莉的脖颈间,淡淡的百合花香在鼻尖飘荡,让她心里更感觉得愧疚了。


    艾玛有节奏地轻轻拍着莉莉的背,语气柔和:“别担心我了,我没出事,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吗?”


    说完,她后退两步,在空中飞舞着转了两圈给莉莉看。


    莉莉眼角泛红,沉默不语。


    莉莉以前的搭档并不是艾玛,而是鸢尾花科的露易丝。


    几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莉莉和露易丝给布斯巴顿的新生送通知书。


    露易丝好奇心重,送完信后还去逗了逗卧在床边的边牧,没想到边牧并没有睡着,它虽然看不到花仙子们,但也正是因为看不到,所以才心中警铃大作,大声吼叫起来。


    躺在床上的麻瓜新生瞬间被惊醒,拥有魔法力量的小女孩在看到一身紫的花仙子后,出奇地冷静,动作敏捷地将不属于自己认知范围、看起来像不明生物的露易丝,啪地一声关在了玻璃瓶里。


    等莉莉带着花仙子长老和校长马克西姆夫人赶到时,露易丝已经因为缺氧而晕了过去。


    那件事以后,长老不仅取消了露易丝的信使身份,还禁止花仙子们做出任何与送信无关的行为。


    艾玛之前只模糊听过此事,后来发现莉莉真的生气后,才恍然想起,心里满是歉疚。


    莉莉在艾玛不断的道歉和安抚下,慢慢平静下来,最后她小声说道:“我们快走吧。”


    “好。” 这次艾玛没再拒绝。


    她们手牵着手,从窗户缝飞出去,落在福利院前院一角的花丛中。


    法国人爱花,无论是街边的草丛、还是每家每户的院子里,都种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其中,玫瑰和百合是最常见,也是数量最多的。


    只见莉莉飞到花丛中开得最鲜艳的玫瑰花花蕊上,双手合十,神色虔诚,上下唇微动,用古老而晦涩的语言说道:“赞美大地女神。”


    随着这句祈祷结束,层层叠叠的红色花瓣缓缓合拢,紧接着,整个花骨朵散发出淡淡的白光,如同划过天空的流星般短暂。


    随着这道光的逝去,紧裹着的花瓣重新绽开,里面的花仙子早已不见踪影,花瓣在漆黑一片的夜晚中抖了抖,恢复如初。


    同样的情况发生在半米远的百合花上。


    院子重新安静下来,大街上空荡荡的,偶尔有远处传来的依稀不可闻的犬吠声,以及深夜买醉的酒鬼的怒骂声。


    “吱呀”一声,安尼房间的窗户被缓缓合上,这次没有再留缝,关得死死的。


    一道几乎融入了黑夜中的身影从窗台跃到了三楼的屋檐上,一双近似金色的竖瞳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安尼所在的那间房间。


    花仙子是布斯巴顿西边孔夫朗森林的特有植物系魔法生物,她们从花中诞生,和自己原生花种有着天然的紧密联系,可以在花蕊中实现自由传送,无论远近。


    简单来说,只要有花,就没有花仙子们到不了的地方。


    因此,她们成为了布斯巴顿的专属送信使,在每一位新生的11岁生日那天,携着入学通知书出现。


    所以,收到盖着布斯巴顿专属印章的信封的安尼·斯托恩,无疑是一名即将在九月入学的女巫。


    得到确切答案的黑猫满意地“喵”了一声,转身踩着优雅地步子离开。


    半夜三点。


    突然狂风大作,吹得玻璃窗啪啪作响,仿佛一只狂暴的野兽在窗外咆哮着。随之而来的是雨点,像针尖一样狠狠地扎在窗户上,发出嘈杂的响声。


    安尼躺在床上,沉浸在梦里,完全不被外面的呼啸的风雨声所打扰。


    梦里的她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从巴黎到香港,然后过关入境,回到了那个自己想了无数次的海滨城市。


    未来繁华的一线大都市,如今还只是个刚刚起步不久的小渔村,无数南下的年轻人聚集在这,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老式楼房,熟悉的门牌号。


    这是陈安尼的外婆家。


    安尼心情忐忑地按响了门铃,双眼死死盯着老旧的铁栏杆门后,望眼欲穿。


    随着咔哒一声的开门声,最里头那扇木门缓缓被拉开。


    安尼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全身绷得紧紧的。


    会是姥姥吗?


    还是年轻版的老妈?


    “你揾边位?(你找哪位?)”带着土味的粤语腔调熟悉却陌生,不是姥姥,也不是陈宏女士,开门的是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头。


    安尼愣了愣,她木然地仰头重新确认了一次门牌号。


    没错啊,这就是自己来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外婆家啊,不可能会认错的啊。


    她张嘴干巴巴地问道:“这里不是陈宏家吗?”


    “乜?陈宏?我唔识得,你揾错人了。(什么?陈宏?我不认识,你找错人了。)”老头子没好气地摆摆手,“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安尼双眼瞪大,满脸不可置信。


    一丝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下一秒,她感觉整个世界突然天旋地转起来。


    不!


    不可能!


    这不可能不是同一个世界!


    安尼猛然睁眼,从床上弹起,神情惊恐,眼里满是泪水。


    房间里十分闷热,安尼全身被汗水浸透,仿佛人刚从泳池里出来一样。天刚刚亮,勉强能看清室内的一切。


    几个深呼吸后,安尼剧烈跳动的心,平复下来。


    她扭头看了眼床头的闹钟——五点十三分。


    还早,要不再睡一会。


    她刚想躺回去,脑子里便闪过刚刚梦里的片段,身子瞬间僵住。


    算了,还是起来洗个澡吧,身上黏黏腻腻的,是真难受。


    安尼掀开薄薄的毛巾被,起身站起,走到窗前,习惯性地将窗推开。


    雨后混杂着泥土淡淡腥味的特有清香,扑鼻而来,看着院子里散落满地的残败花瓣,安尼心下了然。


    果然,昨天半夜下了一场暴雨。


    抬头看了眼乌云已经尽数散去的天空,安尼的心情愉快起来——看来今天会是个晴天。


    安尼嘴角微微勾起,因为噩梦而产生的烦闷感减少了许多。


    她转身朝衣柜的方向走去,准备拿上换洗衣物去公共卫生间。然而,就在她余光扫过书桌桌面时,微微愣了一下。


    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