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秦母对秦衍说对不起
    一张检验单被医生递过来,周云野伸着脑袋去看,看不懂上面到底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顺着医生手指的方向视线向下移动,这才看见右边髋关节处的一处异常。


    秦母的关节那里,有一团看不清的黑影。


    结合秦母总是摔跤、常常住进医院的情况,周云野不由呼吸一窒,下意识扭头去看站在身边的秦衍。


    秦衍接过那张化验单,左手紧紧捏着,关节已经用力到发白,轻轻颤动着。


    医生见秦衍这副样子,又说出一句宽慰的话来。


    “咱们医院只能做b超检查,以我的经验不敢百分百确认。如果有条件,还是去趟大医院,那里有x机。”


    七十年代不比现在的医疗水平。周云野和秦衍所在的医院,基础设备并不齐全。如果想要做更全面的检查,只能南下去大城市的医院。


    两个人听着医生的安慰,心却是越来越往下沉。


    如果病情不严重,为什么会建议他们去大医院。如果秦母真的确诊了,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周云野想到那张相框上的男人,对秦衍的心疼和担忧更甚。


    怪不得秦衍从来没提过自己的父亲,原来是早已离世。现在母亲又疑似有事,秦衍他一个人,如何能承受得了?


    周云野只觉得自己的心坠坠得疼。


    医院的走廊很是安静,医生说完话后就离开,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周云野凑过去,从自己脖子上解下围巾,努力踮起脚,缠绕在秦衍身上。


    秦衍在雪地里跪了太久,送秦母到医院时更是走得匆忙,什么东西也没带,身上还是上次见面分别时的衣服。


    靠近了,周云野才看见秦衍肩头早已被融化的雪打湿,雪水浸润到衣服里,又在衣服表面冻成一层坚硬的冰壳。


    周云野惊愕地抬起头,正对上秦衍一双眼底泛红的眼睛,和一张酡红的脸蛋。


    这不是和自己亲密接触的害羞。


    周云野也管不了许多,直接伸出手,贴在秦衍的额头上。


    一张脸,火炉般滚烫。


    周云野收回手,脸上已经带上慌乱。


    秦衍这是发烧了!


    她怎么就这么粗心大意,压根没想到一个人在雪地里跪两天会不会有事!


    周云野顾不得许多,强行拖着秦衍就往走廊上的椅子那边走。


    秦衍来的时候是坐着车来的,走起路,她才看见他膝盖的异样:僵直,根本无法弯曲。


    这时候,秦衍还在逞强:“我没事,我自己可以。”


    似乎要证实自己的话,秦衍伸出脚,准备给周云野表演没病走两步。


    周云野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情绪,愤怒、心疼、后悔,自责,全都交织在一起。


    她都快从秦衍的头上看见烧开冒出的白烟了,他可以,他可以个头!


    周云野面露凶光瞪秦衍一眼,说出的话是又气又急:“闭嘴!听我的!”


    秦衍烧得迷迷糊糊,听见这句话倒是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周云野,似乎反应不过来为什么周云野会突然生气。


    半晌,秦衍试探性地拉拉周云野的衣角:“你生气了?为什么?”


    周云野不想说话,干脆地将秦衍的一只胳膊搂在自己的脖子上,整个人艰难搀扶着秦衍,往走廊的座椅走去。


    该说不说,秦衍还挺沉。


    周云野咬着牙,硬是用自己的小身板承担起秦衍的大半重量。


    左手拉住秦衍的那只胳膊,右手无处可去,只能搭在秦衍腰上,更好借力。


    手底下,是精瘦结实的腰肢,周云野现在却没有半分旖旎和审核违规的心思。


    人都快烧坏了,她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她还是个人吗?


    折腾半天,好不容易将人弄到椅子上坐定,周云野菜才算能喘口气。


    她扭头去看旁边的秦衍,一颗毛茸茸带着湿漉雪水的脑袋却已经靠过来。


    脑袋沉甸甸的,依靠在周云野身上,让她很不舒服。


    想要伸手推开,终究是没忍心。


    周云野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重量,尝试着小声呼唤:“秦衍?秦衍?”


    没有人回答她。温热的呼吸,顺着周云野因为热而敞开的衣领,飘落在她的锁骨上,如同一个羽毛般的吻。


    秦衍睡着了。


    周云野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任由他靠着自己。右手,终于做了在秦衍醒来时她绝对不敢做的事情。


    周云野伸出手,抚摸着肩膀上那头刺猬般的短毛。


    和她想象中的坚硬质地不同,秦衍的头发粗粝,但柔软。或许,和秦衍的人一样。


    秦衍一直没醒,本应该在病房里躺着的秦母却走了出来。


    她穿着病号服,面色是纸一样的苍白,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


    周云野被秦衍当枕头睡得腰酸背痛,看见秦母,吓得立刻就要将秦衍推醒,嘴里还在慌乱解释:“婶子,您别误会”


    秦母阻止了周云野的动作,在周云野身边坐下,望着秦衍,眼睛里是溢出来的柔情。


    “小时候,秦衍也会这么靠着我睡。他小时候,怕黑。如果没有人陪着他,他就会抱着枕头满世界找我。”


    周云野想象不出秦衍抱着枕头全世界找妈的样子。虽然不明白秦母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但心中的阴霾还是被驱散不少。


    秦母自顾自分享了许多秦衍小时候的趣事。比如怕黑、怕蜘蛛,不喜欢吃苦瓜,长大以后要当个厨子。


    周云野听着笑着,却渐渐发现了不对劲。


    现在的秦衍,哪一条都和秦母口中的幼年秦衍对不上。一个人能完全改变自己童年时代的习惯、梦想和人生轨迹,一定是因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秦母苦笑一声,周云野在秦母的叙述中,听到了一个令人肝胆俱裂的真相。


    秦父是某位首长的亲兵,却捅下大篓子,直接将首长女儿和未出世的孙女弄丢。从那之后,秦父一直郁郁寡欢,四处派人搜寻母女二人的下落,却始终无果。


    在那样一个百废待兴的年代,走丢,几乎就意味着死亡,或是更坏的结果。


    秦父认为自己背负两条人命债,选择用生命救下被歹人暗算的首长儿子,来偿还那一条命。


    至于另一条。父债子偿,落到了秦衍身上。生,他要守护首长孙女一辈子。死,他要替首长孙女守寡一辈子。


    听到这里,周云野已经明白。


    这是一个你欠我、我欠你,永远解不开的循环。秦衍无辜,秦母无辜,首长一家更是无辜。


    还不清的情、理不清的债,最终让两家人走到今天这个局面。


    秦母静静看着神色复杂的周云野,微微一笑:“医生说的话,我听见了。其实不用他说,我自己最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


    “我在老秦走后,替他守了小半辈子秘密。直到被秦衍发现,他代替我,主动走进我们为他安排的命运。”


    “其实我很高兴,秦衍愿意为了你冲我发脾气。他喜欢你,也羡慕你。因为你鲜活,因为你自由。当秦衍告诉我自己不再怕黑、怕蜘蛛,什么东西都吃,打算接手他爸的工作时,我的儿子,就已经活在了笼子里。”


    周云野被秦母一连串的心里话弄得猝不及防。她惊讶发现,秦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她轻轻起身走到秦衍跟前,伸出手去抚摸着自己儿子的脸。秦衍在梦中嘟囔几句呓语,只能隐隐约约听清是一句“我长大以后要当全世界最好的厨子”。


    秦母脸上的泪水被她擦拭掉,从泪光点点中绽放出一丝温柔。


    她俯下身,轻轻凑到秦衍耳朵旁,给秦衍哼了一首摇篮曲。


    在摇篮曲的最后,周云野听见一句极轻极轻,飘渺到抓不住存在的道歉。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