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殿争
    “竖子,朕之子民岂能同汝比之?”


    始皇帝怒不可遏,他完全搞不懂这竖子脑袋里面到底想的什么东西。


    他始皇帝乃天下之主,这竖子天潢贵胄,竟然跟那些黔首之民相比,这是能比的吗?


    “父亲,同是父母生养,同是血肉之躯,刀箭加身同样也会流血也会身死,高并不以为跟那些为父亲披坚执锐的甲士有何不同。


    若说不同,或许唯一的不同乃是高是父亲的子嗣,有幸托庇在父亲羽翼之下。


    然父亲,幼虎终归要离穴方能捕猎与山林,雏鹰也终要脱巢方能振翅与天穹。


    昔日父亲由赵归秦,年不过十三,今日高年已十六,为何不能为父亲披坚执锐守土杀敌?”


    嬴高此刻心中已经没有任何的忐忑,毫不退让。


    偏殿内,一片死寂。


    始皇帝死死盯着趴在自己脚边的嬴高,鹰目之中的怒火几欲喷薄而出。


    地龙熊熊,热浪滚滚,拜伏与地的赵高等一干近侍却无不是冷汗淋淋。


    这十六公子倔起来真正是吓死人不偿命啊。


    “可是有人跟汝言过什么?”


    良久,始皇帝似乎想起什么,怒意更盛,阴声问道。


    “是李由?是那叔孙通?还是那张苍?”


    嬴高还没接话,始皇帝却是马上想到了几个人,继续追问道。


    嬴高每天做了什么,始皇帝心中都有数。


    而据始皇帝所知,这些天嬴高根本没见过什么外人,扶苏不必说还禁足在“望夷宫”呢,槐狀也还关在廷尉府。


    其他朝中的楚人官吏,根本没有胆子去凑到嬴高的身前。


    而嬴高接触的人,章邯不会也不敢乱说,倒是张苍胆子颇大,叔孙通那帮腐儒自视甚高、嘴巴从来不关门。


    李由呢跟扶苏交情莫逆,为扶苏说话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能。


    不然,这竖子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要跟着李信去北郡?


    “父亲,此事乃高自己所想,跟任何人都无关系。


    高今日才初次见李由,且还有其妹在身侧,张苍只同高谈过数术,而那叔孙通更是只言过请高参与百家之会。


    更何况,高又岂是旁人区区数言就能左右之人?槐夫子都不可能。”


    嬴高没想到始皇帝竟然还自己脑补了自己又被别人说动的事情。


    自己在他眼中耳根子就是如此浅的人?


    “父亲……”


    “此事绝无可能,汝退下吧。”


    始皇帝也觉得自己似乎想多了,不过他也不想再跟嬴高讲理了,直接赶人。


    没有他的诏令,李信是断然不敢让嬴高跟着的。


    始皇帝不信嬴高还能自己跑去北郡不成?


    “父亲,求父亲准之。”


    “赵高,将这竖子带下去,禁足在望月宫内。不得诏令,不可出望月宫半步。”


    “父亲,若是如此,请父亲原谅高不能为父亲尽孝了!”


    “汝意欲何为!?”


    始皇帝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嬴高。


    “高,会绝食与望月宫。”


    “朕今日就将汝这竖子杖毙与这章台宫,也好过汝丧命在匈奴蛮夷之手!”


    始皇帝咆哮出声。


    大殿内,空气在此刻似乎都已经凝固,包括赵高在内的所有近侍都瑟瑟发抖的完全趴伏在地!


    从来没有人敢违逆过始皇帝的意志,更不要说如十六公子这般直接拿死来要挟始皇帝了。


    “父亲,还请父亲成全。”


    嬴高不为所动,再次重重叩首在地。


    要是始皇帝真的今天就把他给打死在章台宫,他也认了。


    不过这些天的相处,嬴高自认为对始皇帝还是有些了解的。


    要是始皇帝真的是虎毒食子的心狠之人,当初跪在宗庙前的时候,自己应该就死了。


    始皇帝死死盯着跪伏在眼前的嬴高,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他真的很想现在就将这不识好歹的竖子给杖毙在身前。


    这竖子,竟然胆大之极的用死来要挟自己!


    谁给他的胆子?


    他哪里来的如此之大的胆子?


    “父亲,莫要气坏了身子,高有父亲护佑,怎会被区区蛮夷所伤?且高还要为父亲去求取长生不老药,怎会让自己死在匈奴蛮夷之手?


    然,父亲为天下之主,匈奴蛮夷侵我大秦,毁我城池,杀我子民,高为父亲之子,当代父亲为我大秦子民报此血仇,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以彰父亲威严,以显我大秦天威。”


    硬刚,嬴高知道他肯定刚不过始皇帝。


    一直跟始皇帝硬来,说不得还真会用力过猛,适得其反。


    始皇帝看着嬴高,久久不语。


    道理虽然是那个道理,但是这竖子委实太过天真,两军对阵,沙场之上,刀箭又怎能有眼?


    “唉,汝起身吧。”


    始皇帝长叹一声,转身朝着高台之上行去。


    嬴高一听始皇帝这话,知道,或许有戏了。


    只是看着始皇帝缓缓前行的背影,从来都是挺直如山的脊背这片刻间似乎有了那么一丝佝偻。


    还有不到五年了啊!


    自己是不是太过任性了?


    “父亲……”


    嬴高不自觉的出声叫道。


    始皇帝回过身。


    “父亲,高不孝,高……不去了。”


    看着满眼担忧和自责的嬴高,始皇帝突然笑了。


    “汝,不是先前宁死都要去往北郡乎?为何这么快就又改主意了?”


    “父亲,高不去了。”


    嬴高摇摇头,第一次主动上前搀住始皇帝的手臂,点头再次道。


    隔着厚厚的袍服,嬴高第一次感觉到这袍服内那干瘦的手臂。


    日复一日的勤政辛劳,始皇帝的身体早就严重的透支。


    “如汝所言,幼虎终归要离穴方能捕猎与山林,雏鹰也终要脱巢方能振翅与天穹。


    汝之身子本就未曾将养好,此去北上天寒地冻,刀箭无眼,汝可真的想好了?”


    始皇帝似乎看到嬴高眼中的孺慕之情,安慰的拍拍嬴高的手。


    这个倔的跟头牛似得十六子,都快要跟自己一般高了。


    “父亲,高不去了。”


    嬴高感觉自己眼眶似有热流滚动,慌忙低下脑袋,再次肯定道。


    “汝既是想去,那就去吧,去看看也好。若是汝死在匈奴人之手,那也是汝之命数。朕自会亲帅大军踏平阴山,为汝报仇就是了。”


    始皇帝淡淡的话语,不经意间再次展露出当初横扫六国的绝世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