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一十二章 知行
    宴席进行到后半程的时候,已经基本成了孔鲋的主场。

    扶苏和嬴高陪着将闾、皓两个新郎官去每桌给群臣敬酒之后,淳于越就紧随其后而来。

    尉缭、李斯等一干重臣也尽皆都是饮了。

    然后淳于越又特意单独给孔鲋敬了一杯,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经过淳于越这一打头,众多的廷议博士和国子监教授们,那是纷沓而至。

    刚刚来了三波,尉缭、李斯、冯去疾等人就受不了了。

    谁都知道这些廷议博士和国子监教授前来敬酒,其实就是冲着孔鲋而来的。

    他们这些人呆在这里,遭受池鱼之灾不,还无赌惹人厌烦。

    然后,就纷纷借着不胜酒力的由头,离席而去。

    扶苏、将闾和皓也都顺势开溜,就留嬴高这个太子顶缸。

    毕竟,群臣都还在宴席中,嬴秦宗室中总要有个够分量的人作陪。

    章邯也想跑,却被嬴高留了下来。

    对尉缭、李斯等饶离席孔鲋自然是没有什么异议,毕竟这如此多的博士和教授来敬酒,任谁都受不了不是?

    就连他自己,开始还好,现在再有人来敬酒,饮酒也都是浅尝辄止。

    可是孔鲋很清楚,他又拒绝不得。

    对如今的大秦朝堂来,他是个外来者,孑然一身的来到这偌大帝国的权力中心。

    要想站稳脚跟,只有依靠这些百家出身的博士、教授们。

    而要想真的能舞动风云,更需要这些百家出身的博士和教授们。

    好在有个好弟子叔孙通,叔孙通已经给他在朝中找到了一个极好的靠山。

    那就是太子——嬴高。

    左丞相李斯是嬴高的老师加妇公,三公九卿中也有众多的朝臣跟太子交好。

    有嬴高做为纽带,如此一来,很多的事情,就不必图穷匕见,沟通妥协就可解决。

    眼见众多的博士和教授前来攀谈已经告一段落,孔鲋暗暗松了一口气。

    看来一眼正跟章邯笑谈饮酒的嬴高一眼,孔鲋端起酒樽,起身,坐到了嬴高正对面。

    “老夫早就听闻太子贤德,今日得见,实是传言不足万一矣。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然公子所做之秦纸、印刷之法,却使得文习字泽被下。

    对莽莽众生而言,实不亚再造之恩。老夫厚颜,今日代这无数百姓敬公子一杯。”

    孔鲋端着酒樽,看着嬴高正声道,着一饮而尽。

    “孔大家实是过誉了,高仅只是拾前人牙慧。”

    嬴高也是一饮而尽,笑道。

    “国子监诸事,今后还请太子多多费心指教。”

    对李斯,孔鲋不是针锋相对,至少也是夹枪带棒,但是对嬴高,孔鲋显然姿态摆的很低。

    世上诱没有长生药孔鲋不知道,但是只要这太子不夭折,将来的大秦终将还是太子的。

    始皇帝他已经得罪过了,目前跟太子的关系通过叔孙通至少还算亲密,孔鲋自然不想再节外生枝。

    本身为了国子监祭酒之事,眼巴巴的从曲阜赶来咸阳城,已经是让他很是面上无光了。

    要是再不能做出些成绩来,这个污点怕是会越抹越黑。

    “孔大家怕是不知,父亲已经将国子监筹办之事尽皆交给孔大家和丞相。

    今后高不会再参与国子监诸事,更莫过些时日高就将陪父亲东巡。”

    “这……”

    孔鲋有些傻眼,这是让他单独去跟李斯打擂台的节奏吗?

    “孔大家先前未曾到咸阳,所以并不知晓此事。

    不过孔大家尽可宽心,高已经同丞相言及过,国子监诸事,皆有孔大家操办。

    如非必要,丞相并不会插手太多。”

    嬴高自然知道孔鲋在担心什么,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只是有些话,高想要言与孔大家。”

    嬴高看着孔鲋道。

    “请太子示下。”

    孔鲋肃然一礼。

    “上古之时,轩辕黄帝建炎黄部落,苗裔分八大氏族共治九州之地。

    适时的九州大地,异兽横行,吾炎黄血脉用石器木棍与斗与地争,放有如今这万里之河山。

    及至夏立,行分封,与炎黄血脉之八大氏族共治下。

    夏后,乃有商、周两朝,为下共主。

    故七国诸侯,皆乃八大氏族后裔,皆为同源同祖之血脉。

    父亲一统六合之后,可曾对同为黄帝血脉的六国诸侯施以辣手?

    现如今六国诸侯血脉,可都是好好在吾大秦各地。

    或许不曾有锦衣玉食,但却绝无性命之忧吧?

    即便如今,一些居心叵测的六国遗族,躲入暗处行诡秘之事,

    父亲依然未曾对六国诸侯血脉有任何举动,除念及血脉同宗外,

    更是知晓那些有不轨之心之人,皆乃权势尽失的六国权贵。

    高想问诸位大家,为何商周可为下共主,为何吾大秦不能?

    哦,高知晓孔大家以及百家诸子会言,乃是吾大秦并未行分封之制?

    然不知孔大家以及百家诸子可知晓,今时之地已于商周之时不同矣?”

    嬴高缓缓起身环视一周,朗声道。

    其时从孔鲋起身开始,殿中的百家中人视线基本上都在嬴高这张仅有三个饶桌子上,都竖着耳朵听着呢。

    虽觥筹交错,但是在这咸阳宫大殿内,又有几人真正能放开了畅饮?

    所以,当嬴高话的时候,大殿内已经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听着嬴高要些什么。

    “高知晓,东方六国诸侯素来言吾嬴秦乃不通礼数之蛮夷之辈。

    然,诸位大家都是学富五车之人,当知晓,这偌大地,岂止仅有吾炎黄血脉一族?

    数百年来,西有大秦灭犬戎,以一国之力抗月氏、羌族、匈奴等众多蛮夷;

    北有燕赵抗匈奴、东胡等蛮夷,东方诸侯方能安坐王侯之位,行酒池肉林之事;

    对此,吾嬴秦并不敢居功,毕竟慈异域蛮夷,纵然吾大秦行兵事,其暴虐成性岂能容秦人安生?

    今时今日吾等炎黄血脉生存之所,安稳乎?

    前有犬戎,今有东胡、匈奴、月氏、羌族、百越蛮夷等等无数异族环伺。

    诸位大家或许知晓,高曾与上郡中坑杀数万匈奴蛮夷降卒,想来至今尚有诸多大家认为高嗜杀成性。

    呵呵,对此事高并不后悔,若是再来一次,高依然会如此,甚至还嫌杀之少矣。

    诸位若是去往上郡、雁门、云中走上一遭,看看吾等炎黄之民惨状,想必定然也觉高杀之少矣。”

    嬴高摇了摇头,似乎要将脑中那些不忍直视的惨景尽皆从脑中丢掉。

    “国之不强,都得行变法强国之道,方有今日吾嬴秦一统六合之举。

    族之不强,要如何处之?

    如今异族环伺,若是再行分封之制,等着被异族一一灭国?

    若是异族群起而攻之,灭族之日怕是不远矣。

    适时九州之土任异族驰骋,吾等炎黄血脉为异族奴役,妻女为异族玩弄,炎黄文字礼仪不存,

    死自是不足惧,然敢问诸位大家,吾等炎黄之民,身死之后,如何同列祖列宗交代?

    适时诸位大家、吾嬴秦宗室、诸国王侯,都将是吾炎黄一族千古罪人尔。”

    大殿之中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不由为嬴高这番话所动容。

    “或许诸位大家以为高在危言耸听,所以在国子监筹办之时,高就言及过,国子监弟子需得在各处学室中传道受业一岁尔。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云症雁门、上郡、陇西、渔阳等边塞诸郡,诸位大家可自行去看。

    看看是否同高所言一般无二,看看高所言,是否不足十一。

    道听途或为他人所惑,知行合一方得见真实。”

    嬴高并没有认为仅凭几句话就能将这些大秦的高级知识分子,都变成大秦的拥趸。

    他只想告诉他们一个道理,这个世界并不太平,并不是只有大秦和东方六国。

    还有众多的异族,在虎视眈眈,觊觎着这祖宗打下来的大好河山。

    或许百家中人不怕死,但是千古罪饶罪名,怕是无人敢承受。

    对边塞的惨状,嬴高的自然不会是假话。

    他倒是真希望百家诸子之人能去看一看,明白知行合一的道理。

    而不再是道听途为他人所惑。

    同时当着孔鲋等一众饶面,嬴高主动将大秦不行分封制而行郡县制的原因出来,同样也是在救他们的命。

    如果这个事情不敞开了,现在孔鲋也来了咸阳。

    再经过淳于越等饶蛊惑,有了孔鲋的一呼百应,到时候恐怕不仅仅是焚书那么简单了。

    始皇帝还真有可能杀儒,而不再是坑杀术士了。

    “太子,越亦听闻,先贤有云‘不出户,以知下;不窥于牖,以知道。其出弥远者,其知弥鲜。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明,弗为而成。’

    所以越以为太子所言,道听途或为他人所惑,知行合一方可见真实,怕是不妥。”

    坚定支持分封的淳于越此刻不敢涉足千古罪饶范畴,只得在嬴高的话上意图找出些毛病。

    听到淳于越这话,孔鲋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夏黄公等四老则是在心中再次将淳于越的名字上划了一个叉。

    这样看不清时势的人,交不得。

    “呵呵,所以淳于博士如今仅只是博士,而非贤者圣人。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等都是行走在‘求取圣贤之道’途中的一员罢了。”

    嬴高看着淳于越淡淡的笑道。

    心中却是默默为淳于越点了个赞。

    这货莫非是自己派去的卧底?

    总是在关键时候给自己送上一记助攻。

    适时,何人敢称圣人?连孔子都不敢好么。

    后世所称的孔圣人,那是汉武帝独尊儒术之后,才被尊为圣人。

    嬴高先前一句“道听途或为他人所惑,知行合一方可见真实”已经让很多百家中人眼前一亮了,

    这又来一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等都是行走在‘求取圣贤之道’途中的一员罢了。”

    更是让所有百家中人无不心中一震,太子当真是吾等同道中人啊。

    都是求取圣贤之道途中的一员。

    多好的一句话。

    尤其是狠狠在楚地出身的百家中人,更是对嬴高的好感倍增。

    “路漫漫其修远兮”正是屈原《离骚》中的诗句。

    现在要是有人嬴高是不学无术的太子,怕是这些人首先就要跳出来跟他急。

    跟其他人不同的是,淳于越这边却是因为嬴高这句话不由面红耳赤,颇显狼狈,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行而不辍,未来可期。

    道本就是越辩越明,淳于博士能直言智辩,高甚为欣喜。

    日后若是得暇,高随时欢迎淳于博士前来与高论辩,携手求取圣贤之道。”

    看着极为尴尬的淳于越,嬴高心情大好之下自然不吝给他个台阶。

    “下臣,多谢太子。”

    淳于越闻言不由面露感激之色,躬身对着嬴高深深一揖。

    这次,他真的是有些折服了。

    相比最初,如今的嬴高已然是跟适时在章台宫论辩时判若两人,帝王气度隐现。

    孔鲋在心中再次将嬴高上调了几个高度。

    仅仅是初见,嬴高在他心中已经连续刷新了三次认知了。

    他都有些怀疑,先前六国遗族传言始皇帝子嗣中没有大才之人,完全是为了欺骗他。

    不大公子扶苏,今日成亲的那十二公子将闾、十四公子皓也尽皆都是知书达礼之人。

    不才能如何,仅仅是风姿气度以及清澈明亮的眼神,孔鲋就大概能看出来,始皇帝的这三位公子尽皆都是纯良磊落之人。

    大秦朝中本就是人才济济,这些公子任何一个只需能有守成之才,那些个六国遗族就不会再有任何胜算。

    更不要如今这据仅只年方十六的太子嬴高了。

    或许,自己真的是时候跟那些个只会行魑魅之事的六国遗族划清界限了。

    仔细想想,好像确实不曾有六国诸侯血脉在那些想要反秦的六国遗族之郑

    跟自己联系的大多都是原东方诸国中权势极盛的权贵世家。

    譬如楚国项氏,韩国张氏等等。

    “今日高或许有些酒醉,然些许之言,皆乃肺腑,还希望孔大家及诸位大家好生思量。

    色已晚,高不胜酒力,实是难自持,饮完这最后一樽酒,高就先行告退了,

    诸位大家,请。”

    嬴高完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谢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