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城下之盟
    跃州中心医院心血管内科的一间单人病房里,李红正坐在赵向军面前,她的眼睛红红的,这两天,她都哭了不知多少回了。


    赵向军苏醒后,值班医生过来询问了李红一些情况,根据赵向军平时体检的生化指标分析,医生认为轻度中风的可能性较大,卧床静养几天后,加以按摩针灸等辅助治疗,今后可以慢慢恢复健康,李红听了以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红,我怎么到这里来了?”医生走后,赵向军轻轻地问李红,他的口齿还有点不清晰。


    “你呀……你现在人感到舒服吗,想吃什么东西吗?”李红握着赵向军的右手问道。


    “我还好啊。”赵向军想坐起身子,可是,忽然感到自己左手和左脚木木的,毫无感觉,挣扎了几下,又躺下了。


    “你不要动,不要动,医生说要静养的。”李红慌忙摁住赵向军,然后接着说:


    “你这次可把我们大家吓坏了,那天是朱见芬和公司一帮人把你送上救护车,再打电话给我,同时她还联系了莫立新、戴大光、林日新几个人。送你到医院后,还是林日新帮你联系了这里的心血管科主任医生吕医生给你诊断的,才住进了这个单人病房。这两天,莫立新、戴大光都守候在这里,看你醒了,我就让他们先回家休息了。”


    “那爱党、思思呢?”


    “我还没告诉他们,怕他们担心,匆匆忙忙地往回赶,万一回来路上出什么意外,我想你的情况稳定之后,再告诉他们,好吗?”


    “嗯,你做得对,是不要告诉他们,他们小孩子在外面打拼,本来就很不容易,我的病医生刚才不是说了吗,静养几天就会好的。”赵向军装作轻松的样子,冲着李红眨眨眼,说:


    “我还要陪着眼前的佳人白头偕老呢。”


    “你人都这样了,还要贫嘴,向军,你可要答应我,这次病好以后,公司的事就都交给莫立新打理吧,这个孩子我信得过,你该放的还是要放下。”


    李红一说到公司,赵向军的心不禁揪了一下,眼前又浮现一幕幕烦心的场景,他问道:“公司现在的情况怎样,工人们的工资结算了吗,工地还在正常开工吗?”


    赵向军的这些问题,李红可答不出来,就说:“你人都这样了,还公司长、公司短,没你地球照样转的。”


    “不,这个公司还真不能没我,你给我拨通朱见芬的电话吧,我有事问她。”


    “现在是早上7点都没到,迟点再打吧。”


    “没事的,现在事情很急,你就给我打过去吧。”


    李红拗不过赵向军,只好拨通了朱见芬的电话。


    “赵总,你的身体没事吧?”电话里的朱见芬声音有些急,还带着一丝疲惫。


    “见芬,那批闹事工人的工资付了吗,其他工地的情况怎样?”赵向军怕朱见芬听不清楚,语调尽量放缓。


    “赵总,我们送你到医院以后,莫立新和戴大光后来赶过来,然后,他们筹集了300来万,把那批工人的工资已经支付了,后来,我和周总、倪总三个人开了会,决定其他工地先减少施工量,确保把损失降到最低。”


    赵向军昏过去以后,朱见芬才如大梦初醒,明白自己即使想死也不能死在这个节骨眼上,就打起精神,指挥大家先送赵向军到医院,然后又会同倪新国、周建达把手头应急的事先处理好,不能让公司乱了套。


    “好好好,你们三个人负责先把公司的日常事务先处理一下,其他事情等我回来再商量,有什么急事,你就打电话过来吧。”


    挂断了朱见芬的电话,赵向军陷入了沉思,忽然,病房门口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只听得一个中年妇女在大声说:“赵向军在哪里,我要找他,还我老公,还我老公。”


    李红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自己四姐李芬来了,赶紧站起身,跑到病房外,劝住李芬。


    赵向军躺在病床上,听到门外李芬还在不依不饶和李红争论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当年,曾然下岗在家,家里入不敷出,李芬再三央请李红,让曾然到君天公司帮忙,赵向军看在亲戚的份上,给他开了一份高工资,想不到这个曾然狗改不了吃屎的脾性,带上情人私奔,还套走了公司大笔款项。


    可是,这个李芬竟然这么不明事理,不但不谴责曾然的忘恩负义,还跑到赵向军的病房吵闹。赵向军此刻忽然明白家族式企业看似充满信任和温情,其实,这种所谓的信任和温情会严重践踏公司原则,有时还会让公司陷入了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和冲突,最终导致公司走向崩溃。


    李红好不容易劝走了李芬,刚到赵向军的床前坐下,病房外传来了敲门声,赵向军和李红对视了一眼,都在想着,这么早的光景,会是谁呢?


    推门进来的是戴利仁,他慢慢走到赵向军面前,两人四目相对,互相注视着对方。


    他们曾经是工友,也曾经是对手,也即将成为亲家,虽然他们已经20多年没遇上了,但戴利仁仍然对自己当年要对赵向军痛打落水狗之举感到羞愧,尽管他在一路上过来的时候再三说服自己,这是时代给双方造成的误会,幸亏最终也没给对方带来悲剧,可是,戴利仁此时面对赵向军,仍有一丝心虚和尴尬。


    李红见戴利仁进来,赶紧起身,让出座位请他坐下,说:“老戴,这么早的,还难为你过来,真是麻烦你了。”


    戴利仁嘴巴一咧,想说却又没说出来,坐了下来,他原来本想把一路上想好的感恩之语都倒出来,可看着赵向军疲惫无力的样子,就说不出口了,就说:“我们都快是一家人了,就不要客套喽,老赵,我们大概26、7年没见到了吧,想不到今天在这里天再见到你,哎,我们这辈人都有点老了,你现在感觉怎样?”


    赵向军笑了笑,说:“还好吧,就是现在左手和左腿木木的,没什么感觉,老戴,我听思思说你现在中医技术很好,以后还有劳你帮我看看呢。”


    戴利仁站起身,走到赵向军病床左侧,握住了赵向军的左手,捏了几下,问:“老赵,现在你有什么感觉?”


    “唔,有点点疼的感觉,老戴,看不出你瘦瘦的,手劲倒是好大啊。”


    戴利仁长期为病人做按摩推拿,手劲自然大了起来,他又把赵向军的左手从手腕到肩部反复按摩推拿了好几遍,然后说:“老赵,你这个轻度中风是平常血压过高,再突然受到刺激,大脑的毛细血管受到损伤,才导致手足麻木。这里的医生是怎么说的?”


    “医生刚才说静养以后会慢慢恢复,老戴,你觉得他怎样?”李红一听戴利仁都说到点子上,心里颇感欣慰,就想更多了解赵向军的病情。


    “我刚才我握了握老赵的手,老赵就有一点感觉,确实说明症状较轻,这个轻度中风治疗应该是先用西医把症状稳定以后,我到时再来帮老赵做按摩推拿理疗,这样就有利于早日康复。这里的吕医生平时也和我有些交流,稍后等他上班以后,我去和他沟通一下你的治疗方案。”


    “那真是太好了,老戴,你还没吃早饭吧,要不,我到门口给你买点进来?”


    “噢,我刚才已经在路上吃过了。”戴利仁随口撒了一个谎,接着说:


    “你们家的思芙不但模样好看,嘴巴还很甜,大光她妈一碰到他,就和她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似的,她们还真投缘呢,大光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有这样的好女孩给他做媳妇。”


    “老戴真客气,你们家的大光真懂事,这回向军晕过去,这个跑前跑后的,还有公司里事务的处理,还真多亏了他呢,这孩子干事还真是缜密,什么细节都会考虑到,这点有点像你吧?”


    “唔,这个细致方面,老戴就比我好,我这个人就是马大哈,哈哈哈……”躺在病床上的赵向军也搭腔了。三个人家长里短的说了一会,看看时间差不多到点,戴利仁就到吕医生那边去了。


    接下里的这几天里,戴利仁每天过来给赵向军做按摩推拿,他还带了针灸的工具,做了按摩以后,再给赵向军做针灸,但赵向军手脚的麻木症状仍然恢复很慢。


    十天多后,赵向军强撑着病体重新回到了公司,因为他实在不能再等了。


    赵向军在医院里反复揣摩过,如果新城地块何去何从再理不出一个头绪,大批讨债的人将会蜂拥而至,张爱武将有可能以维稳的名义让恒裕公司强制接盘,如果走到这一步,这损失将是无法估量的。他回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丁进达打了电话,说:“达哥,你上次说合作的事,后来我想过了,我们找个时间谈谈,不知你哪个时间方便?”


    “哈哈,向军兄弟,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我一直在等着你的电话呢,我看我们就不要再约时间了,现在你就到我公司来吧,我给你泡上上好的金骏眉,咱兄弟们好好聊聊。”


    丁进达一直在暗暗关注赵向军君天公司的状况,他对赵向军昏迷住院的事一清二楚,知道赵向军在政府部门的刁难下,公司已很难再撑得下去,就想趁机把新城地块转手过来,但同时他也怕这个赵向军万一寻求其他公司合作,自己和张爱武的布局都将付诸东流,所以,他一接赵向军的电话,就痛快地答应双方碰面了。


    赵向军坐车到了恒裕公司,丁进达已和徐海啸在一楼等候。看着莫立新、倪新国扶着行动不便的赵向军下车,徐海啸心中一紧,赶紧上前,一起扶着赵向军,来到了他们公司的会客室。


    徐海啸为赵向军端上金骏眉茶汤,正想坐下,却听到丁进达对他说:“海啸,今天我有事想和向军兄弟单独聊聊,你去为我们准备安排午餐吧,中午我们留向军兄弟喝上几杯。”


    徐海啸一听,脸色略变,和赵向军对视了一眼,就离开了。


    丁进达坐在赵向军边上,看着赵向军说:“向军兄弟,你怎么突然又想到找我合作啦?”


    “达哥,其实上次你从我们公司回去后,我就一直在想着和你合作的事,不巧,前段时间有点急事要处理,就耽搁了。”赵向军也看着丁进达,语气诚恳地问道:


    “达哥,我想问问,我想把新城地块都转给你,你给我们出什么条件?我不比达哥你长袖善舞,各方面关系处理的如鱼得水,我地产才干了十来年,就不想干了,这个和政府部门处理关系,我是真的是不行啊。”


    “哈哈,向军兄弟真是快人快语,和你商量什么事就是爽快。你想把新城地块盘给我,按照我们地产界的通行做法,根据眼下地块评估价打个七折,你看怎样?”


    赵向军过来之前,早就和朱见芬盘过公司的整个资金状况,清楚如果按当下地块评估价的七折转让,自己干了十来年的地产,还净亏8000来万,这窟窿实在太大。于是,他笑了笑,说:“达哥,你这砍价看的真是有点狠啊,怎么没有一点兄弟的情谊啊?你要知道,这几年新城区块地价一直在涨啊。”


    “哪里哪里,向军兄弟,这是行规,你要理解,虽然,我也想给你多出一点,但你不要看我是董事长,其实也只是个马仔,很多事要听后台老大的。”


    “达哥你就不要客气了,你这样的身家和实力,谁敢当你的后台老大啊。”


    丁进达靠近赵向军,神色有点严峻,说:“向军兄弟,你公司前段时间碰到政府部门这么多麻烦,你还不清楚我在跃州的后台老板是谁吗?我可告诉你,你如果不抓紧时间转给我,你后面的麻烦还多的是,你相信吗?”


    赵向军听了这话,一时无语,他很清楚,既然张爱武看上了新城地块,如果自己不及时退出,来自政府部门的刁难就可能让自己生不如死。


    赵向军想了一会,说:“达哥,前几天也有其他几家公司联系我,说愿意接新城地块的盘,我看你和我几十年的交情,所以才先来找你的,你总不能这么砍价吧。”


    这其实是赵向军的胡诌,说有其他公司介入,目的就是抬高自己的价码。


    果然,赵向军这么一说,就击中了丁进达的软肋,因为,他也清楚各个地产公司背后的关系各有千秋,如果自己太过强势,赵向军转向与其他公司合作,这个重新布局费时费力,还会夜长梦多,不是丁进达所希望的。


    于是,丁进达想了想,说:“哈哈,向军兄弟,谁叫我们是好兄弟呢,看在咱们兄弟的情分上,这样吧,我再出两个点,按评估价72折转给我,你看怎样?不过,这是我最后的价格,不能再商量了。”


    赵向军心中暗暗盘算,知道张爱武和丁进达对新城地块志在必得,72折转手是他们最后的底线,自己再做争取可能会坏事,于是,装作不情愿的样子,说:“既然达哥这么说,那就只好这样喽,不过,我还有一条意见。”


    丁进达听赵向军同意了,心中窃喜,可赵向军又说还有条件,他略感不快,说:“向军兄弟今天怎么变得婆婆妈妈了,这好像不是你的做派嘛。”


    “达哥,我讲的不是资金价格问题,而是我们原来开发新城地块的时候,通过国际招标设计了整个区块规划,希望你能坚持下来。”赵向军心中仍念念不忘把新城区块打造成地标性区块,所以还寄希望丁进达把原来的规划设计延续下来。


    丁进达一听,心中感到暗暗好笑,张爱武看重新城地块的原因之一就是原来这里的规划的容积率低,通过调高容积率让恒裕公司大获其利,可赵向军这个傻瓜自顾不暇,却还对国际招标的规划方案耿耿于怀,真是好笑,但他表面仍然说:“好,这个规划问题,只要张市长同意,我们就没问题。向军兄弟,我这就让公司的法务部拟个条款,我们今天就签约吧,你意下如何?”


    “达哥,我还有一个想法,我希望你接手新城地块后,把我们君天地产公司的员工尽量留下来,他们找份活干真不容易呢。”


    “好,这个完全没问题,我们正在用人之际,相信你向军兄弟用的人肯定不会错的,我全盘接收就是了,哈哈。”


    赵向军和丁进达签约后,满含悲愤,无可奈何地背着4000来万的高利贷离开了地产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