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乖。”谢玄抬手想摸摸她的脑袋，被她给躲开了。看着她防备的眼神，谢玄无声地笑上两声后，双手撑着腿，向着月见等人吩咐，“你们都退下吧，我与王妃说说话。”
月见、侍书等人齐声应是后，都退站到了远处。
陈朝颜看着他们的身影，刚要扬眉，谢玄便歪头朝她看了过来。
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陈朝颜耳根微微一红后，不自在地撇开了目光。
谢玄低笑一声，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后，轻声说道：“王妃今日很好。”
陈朝颜斜睨着他。
谢玄看一眼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又看向她，“希望王妃能日日如此。”
“王爷累糊涂了？”陈朝颜笑问。
“王妃就当我是累糊涂了吧。”谢玄配合地说道。
陈朝颜轻笑两声，目光扫一眼月亮，又扫一眼月见等人，最后落到他手上的伤痕上，“王爷这次去官矿，收获如何？”
谢玄本来又要说歇息之时，不谈这些事。但手指突然传来的微痒感，让他忍不住低了头。看到她以指腹轻抚着那些刀光剑影中，无意留下来的伤痕，心头微微一暖后，便顺着回答道：“我把追杀齐武的暗卫用的那些箭全部收起来拿给了弩坊署的署令，并告诉他，这是我到津义县以及前往官矿的途中，截杀我的暗卫用箭。”
“弩坊署上下以及其余各署之人，看到那些箭后，全都瘫软在了地上。”
“他们的脸色，就像是当初我们在宁余山时，看到被箭射死的齐武一样煞白。”
“如果按照大魏的律令，在看到那些箭的时候，所们所有人就该人头落地了。不过，我此番前去官矿，目的并不是要治他们的罪，而是要借这些箭，让暗中与乱臣贼子有勾结的人，能够自乱阵脚。所以在晾了他们两个时辰后，我便让他们全部起来，以戴罪立功的方式去抓奸贼。”
陈朝颜问道：“王爷不怕打草惊蛇吗？”
谢玄很是平静地回答道：“不怕。”
陈朝颜看向他。
谢玄捏一捏她的手，“在卢阳郡时，之所以害怕打草惊蛇，是因为我只知道青溪县有私矿，郡守府里有人参与其中，但具体是谁，我并不知道。”
陈朝颜揶揄：“现在王爷就知道官矿里的叛贼是谁了？”
“不知道。”谢玄抬头望着月亮，“以前的不知道，是两眼一抹黑，什么头绪也没有的不知道。现在的不知道，是不知道具体有谁的不知道。”
说着，又收回目光看向她，“以前，只知道他们私采铁矿，并不知道他们还私造兵器。这些，都是王妃的功劳。”
不等陈朝颜接话，他就又继续道：“招我已经摆出来了，就看对面要如何接，接了后，谁又更技高一筹。”
陈朝颜不动声色地问道：“如果对方不跟王爷比招，而直接起兵造反了呢？”
“起兵造反……”谢玄浅声一笑，“王妃知道我为何要将那些箭带去官矿吗？”
陈朝颜心头微微一动，转瞬便明白过来。
起兵造反不是一件小事。
装备肯定要充足。
而从青溪县的私矿运转情况来看，那矿恐怕不小，且对方的装备似乎也还有所不足。
谢玄有意带着那些箭到官矿去‘打草惊蛇’，等于是在告诉对方，我已经知道你要造反了。
对方除非团结一心地拼死一搏。
否则就会陷入永无止境的猜疑当中：如，谢玄这般大张旗鼓，是不是掌握了我们很多的信息？又或者，他这样大张旗鼓，是不是为了诈我们，想让我们自乱阵脚？
这些猜疑的结果就是：有人主张拼死一搏，就有人主张再观望一二。
只要这个结果一起，对方就再难保持团结一心。
这是阳计。
却也是毒计。
见她已经想明白，谢玄眼藏赞赏的同时，又说道：“只是这样一来，往后要面对的危险就多了。”衛鯹尛说
“王妃害怕吗？”
离间了对方团结的造反之心，必然会招来对方无情的报复。
这个报复，极有可能就是刺杀。
无穷无尽的、光明正大的刺杀。
而她，无疑会成为对方刺杀的重要目标。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陈朝颜沉默许久后，慢声说道：“我要说害怕……”
谢玄截住她的话，“那也晚了。”
“既然晚了，王爷还问我害不害怕做什么？”陈朝颜压着心底的翻动的情绪，故作轻松地调侃道。
“是不该问。”谢玄低眸看她片刻后，缓声说道，“今天晚上，你住到玉清筑来。”
陈朝颜瞬间看向他。
谢玄避开她的视线，“你睡床，我睡竹榻。”
不容陈朝颜拒绝，他又道：“以防万一。”
其实陈朝颜并没有想拒绝。
她当初跟着他到卢阳郡，就是为了保命。
此时此刻，又怎么可能为了那一点点的矜持，而将自己置于危险的环境中当中？
不过看着他迅速泛红的耳根与脸颊，还有越来越热的手掌，陈朝颜却忍不住逗他道：“王爷一向讲究，当真能睡惯竹榻？”
谢玄松开她的手，微微侧开身子，背对向她，“睡不惯又如何？”
“睡不惯那就……”陈朝颜有些放慢语速，又有意停顿下来。在他目光微微瞥过来之时，陈朝颜莞尔道，“那就慢慢习惯喽。”
谢玄似是松了口气，“我以为……”
“王爷以为，我要邀请你一起睡？”陈朝颜似笑非笑。
谢玄的脸，霎时如充血一般，红了个彻彻底底。
陈朝颜颇是稀奇地歪头看了几眼后，好奇道：“不是说，富贵人家的子弟，知事时，便会在身边安排上几个乖巧的婢女，以供其……”
谢玄迅速回头，目光晦涩地看着她，“看来王妃懂得不少。”
陈朝颜不避不躲地问道：“王爷没有吗？”
谢玄不答反问道：“王妃呢，以前可有过心仪之人？”
陈朝颜扬眉道：“是我先问的王爷。”
谢玄道：“当我想先听王妃的答案。”
因为这件事，他已经埋藏在心底很久很久了。
“没有。”陈朝颜很是干脆地回答道。
谢玄逼视着她的双眼，“当真没有？”
陈朝颜坦然道：“当真没有。”
或许差点有过。
只不过刚要有苗头，就来了这里。
“我也没有。”谢玄同样坦然地说道。
面对着她的质疑，谢玄淡声道，“月见她们，就是特意挑来留在身边阻挡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
“想不到……”陈朝颜话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谢玄挑眉，“想不到什么？”
陈朝颜唇边带笑道：“想不到王爷纨绔的声名在外，实则却这般……洁身自好。”
“纨绔……”谢玄笑上两声，“如果不纨绔，怎么活到现在？”
陈朝颜问询地看着他。
谢玄却避开话题，问起了她在桑尘村与山江遇袭一事。
“有南岭在，倒没有怎么样。”陈朝颜说着，忍不住轻叹一声。在他过来时，她道，“以后面对的危险多了，王爷岂不是要经常受伤了？”
谢玄随口说道：“不过一点皮肉伤，算不得什么？”
陈朝颜看向他。
谢玄微侧过身，面朝着她，浅笑道：“这点伤真不算什么，不用担心。”
陈朝颜目光微动，“王爷以前经常受伤？”
谢玄沉默了许久后，问道：“王妃以为，有父皇宠着，就当真能无忧无虑了？”
他在笑，但他的眼底却是一片冷漠的嘲讽。
陈朝颜握紧他的手，“我从不觉得有人宠就可以无忧无虑，尤其是在皇家。”
谢玄微扬眉梢。
“百姓想生存，需避天灾人祸。皇家之人想生存，则需踩尸山血海。”陈朝颜平静地说道，“人人都道皇家好，却不知为了那一个位置，需要多努力才能活着。”
谢玄微勾嘴角道：“王妃如何知晓？”
陈朝颜迎着他目光，微带笑意道：“看历史书呀。”
“历史书？”谢玄微喃。
“也就是史籍类的书。”陈朝颜解释。
谢玄看着她的双眼，“王妃可看过大魏的历史，可知大魏的结局？”
“王爷原来真的知道了呀。”陈朝颜极轻极轻地笑了。
谢玄用力地握住她的手。
陈朝颜掀眼看着他，“王爷是何时知道的？”
“一个采药为生，从未读过书的农女，可不会剖尸、断案，更不会教导起阳读书、习字。”谢玄似笑非笑。
“剖尸、断案，那是我为了求生，不得已而为之。”陈朝颜缓缓地说道，“教起阳读书、习字……则是我有意为之。我以为王爷会来问我，却没有想到王爷竟能忍到现在。”
谢玄笑问：“王妃是不是很失望？”
陈朝颜好笑道：“不过是与王爷互相试探罢了，有什么好失望的？”
“现在不用互相试探了。”谢玄说。
陈朝颜点一点头。
“王妃说一说吧。”谢玄再次问道，“大魏将来会如何？”
“我不知道。”面对着谢玄问询的目光，陈朝颜停顿了片刻，才说道，“在我所知道的历史上，的确有魏国，并且还有过六个，但这六个魏国存在的时间都不长，国土也都不大，甚至连国情也和大魏大不相同。所以，这个大魏是在我所知的历史上，并不存在的大魏，自然，我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
谢玄以为是大魏的将来不好，她才故意如此说，便换了个说法道：“既然不存在，那王妃是如何来的？”
陈朝颜沉默了一会儿，“放假的时候，和几个好朋友出去玩，不小心落水后，醒来就在这里了。”
谢玄目光微动，“那个苏四小姐……”
陈朝颜点头，“她就是我的好朋友之一。”
“之一，也就是……”谢玄尽管内心并不平静，但言语极却是平静地说道，“跟你来到这里的人，并不止她一个。”
“也许吧。”陈朝颜不是那么确定地说道，“你知道，在我们那里，像我这种情况叫什么吗？”
知道她是在转移话题，但谢玄还是颇有兴趣地问道：“叫什么？”
“穿越，架空。”陈朝颜连说了两个词后，又一个一个解释道，“穿越是穿越时间或是空间的简称。再用直白一点的话来说，就是指某个人，因为某些原因，经过了某个过程，从自个所在的时空去到另一个时空的意思。再简单一点来说，大魏与我所知的大唐初期类似，而大唐距离我所知道的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一千四百年。我从一千四百年后，回到了唐初，就叫穿越。”
“架空的意思呢，简直点来讲，就是凌驾于真实的历史之外。”
“在我们那里，很多人写小说，也就是话本的时候，就会在利于创作的基础上，自编一个朝代，谓之架空。”
也就是……他所认知的大魏，是不属于她所学的历史范畴之类。
或许，只是虚构？
陈朝颜似看出了他所想，浅笑着握一握他的手道：“架空只是文学创作的一种体裁罢了。这样的体裁，还有平行时空。”
平行时空？
谢玄目光渐深。
“平行时空，通俗点来讲就是在你所认知的世界之外，还有另外的世界同行。在那个同行的世界里，或许也有一个谢玄。”
谢玄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说法。
即便他天资聪颖，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去消化她所说的知识点。
好在，他跟陈朝颜一样，想不明白、弄不清楚的事，那就不去为难自己。于他而言，现在弄明白与以后弄明白，区别并不大。反而是……
压住翻涌的情绪后，谢玄突然问道：“如果将来有机会回去，王妃会如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