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露身份(一)
    亲王对大板巷有印象,上元县最大规模的街市,税赋喜人,另外不像簪花巷那般总有好事者闹市,很得县吏喜爱的地方。

    冷元初定时去大板巷找王掌事,所为何事?甚至要关门,若是采买什么,知会王府不可吗?

    是瞧不起亲王府,比不过越国公府有钱?

    温琅想见大板巷的掌事,不需要任何理由,次日,这位兢兢业业打点冷元初私产的老实人被“请”到监牢,亲王亲自审问。

    王掌事活了三十五岁,见过世面和风浪不少,进监牢也不是第一次,但被绑在受刑台真真第一次,吓得七窍丢了五窍,平日里巧舌如簧的嘴现下如老牛拉车般说不出一整句。

    “你不说,那便请你们东家来接你吧,看看是你这嘴金贵,还是你们东家觉得你本事金贵。”温琅坐在王掌事面前,拿着行刑鞭拍拍他的脸。

    王掌事脑袋“轰”的一声,冷东家……这要是泄露了,这美差要飞。

    “回殿下,小人只是不入流之辈,哪能藏有殿下这般金贵之人的秘密啊,殿下绑小人来,就是把小人打死,小人都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啊……”

    “你老婆叫桂芳巧,在门西教人绣花,儿子王渊成,在门西李秀才那边读书?”

    “殿下何意?”

    “孤是问你,若孤将你偷人之事告与你老婆,你看怎样?”

    王掌事只觉莫名其妙,“殿下抓错人嗷哟,小的老婆母老虎一般哪敢偷人啊……”。

    “还嘴硬是吧,看起来这商人真真贱民,脸皮如此之厚,来人,给我打!”

    “亲王殿下,亲王!哎哟!哎哟……”

    王掌事老婆从家门口捡到打一身伤的丈夫,气得欲要次日到上元县衙门敲登闻鼓,王掌事意识还在,爬在榻上拉住老婆,用尽力气摆手。

    “明日,明日你去冷家……哎,算了。”

    王掌事已猜到亲王查到郡王妃离府,以为王妃偷人,居然猜到他这种这其貌不扬之流,唉。

    想到是这权贵间的家事,装傻充愣为宜,未来再与郡王妃说道挨打的事吧!

    ……

    温琅见了王掌事,以为是冷元初被此人猪油蒙心,调来大板巷的地契一看,恍然大悟——

    冷家真真奸诈,大板巷,不曾入冷元初嫁妆清册,这小丫头趁着郡王不在家,偷偷经营上了天!

    温琅最瞧不起商户身份,如今却是亲王府约束不住,温琅自觉打脸!

    如何盛怒,都要冷元初自投罗网之时再去责罚,是以温琅由着人仿照王掌事的字迹写了封信钓冷元初离府,预备捉她正着。

    收到大板巷因漏缴一笔税而遭受税吏清查的信时,冷元初只觉荒唐。为了彰显大板巷的诚意,此前缴税从不抹零,如何能差这一笔?况且大板巷所雇诸位账房主簿不是吃干饭的,避税之举全江宁但凡叫得出名的商街都有做,怎会只查大板巷?

    直到总账簿来信说查税是真,上元县税吏没日没夜在大板巷蹲守,王掌事突发恶疾,临时接任的李掌事到底经验不足,现如今巡检司在大板巷加派巡逻人手,似是上元县衙盯上了大板巷这个“摇钱树”……

    那位刘总账不知东家是皇亲国戚,只哀求东家尽快出面协调,超出经营范围的涉官事务,大板巷诸位实在是担待不起……

    冷元初知事态紧急,却不敢以真面目和县官县吏打交道,咬着手指在仰止园中堂踱步良久,决定亲自去一趟。

    出府顺利,元初要佩兰在马车上为她易容更男装,到了大板巷,以扇遮面,径直走到大板巷的账房。

    当看到岔腿而坐,满眼怒意的亲王高坐在账房正中,两侧大板巷一应杂役跪地颤抖时,冷元初知道如何伪装都没有用了,僵立在门前,甚至忘记与公爹行礼。

    “孤该怎么称呼你?”温琅威严的声音让在场每一个人俱是一震。

    “小人乃大板巷邱东家。”冷元初猜到亲王不想“家丑”外扬,打起迷魂阵,取下遮面的扇子,以男人的面容示人。

    若不是温琅知道面前这是儿媳,单看易容后的样子,实难相信这是那纤瘦俏丽的冷元初。

    “亲王殿下,大板巷的税赋可有问题?”

    税吏看了眼亲王,得到指示,回道:“俱已查明,并无问题。”

    “沿街货品摆放,垃圾倾倒,可有问题?”冷元初问的是巡检司的保长。

    “回……回东家的话,没有,没有,大板巷一切都做得好。”

    冷元初垂手面向温琅,再次问道:

    “亲王殿下,大板巷可否正常经营?”

    温琅不欲家事外露,强压着怒火,挥手示意县吏退下,起身走出账房,冷元初知今日之事乃大事,心里做好受罚的准备,跟在温琅身后。

    甫出账房,惊呀发现马车旁的佩兰被亲王府内几个粗壮的嬷嬷按住胳臂动弹不得,嘴里塞一团破布,冷元初如何受得了自己的伙伴遭此罪,疾走欲要为她解围,却看到佩兰轻轻摇头,不要王妃再惹亲王生气。

    回到亲王府,冷元初不再有什么郡王妃的待遇,被几个教养嬷嬷按住,洁了面更了衣,拽去祠堂跪牌位。

    还记得正是在这温家祠堂,与温行川一起清洁。如今地上依然整洁,只跪着一女子,挺直脊背,目光中毫无悔意。

    冷元初早已料到会有今日,既然被暴露,不如坦白说开,免得心里压着秘密。

    “郡王妃娘娘,殿下的意思,要您在祠堂把《女戒》抄写十遍,字迹清晰才可算作一篇。”,劳嬷嬷拿来纸笔。

    冷元初从未跪如此久,要起身时被嬷嬷按住,“娘娘恕罪,实在是亲王殿下的意思,要您跪在祖宗面前写。”

    冷元初直着腰,面色淡定,“我与公爹有话要说,说了,再抄不迟。”

    “哎呦郡王妃娘娘别为难老奴了,亲王的意思,要见到您抄完的书,心情好些才肯见您啊!实不相瞒,亲王殿下回府后大发雷霆,仰止园的一众仆人都被罚得哟……”

    冷元初想起佩兰和自己贴身的玉兰香兰,连忙拉住劳嬷嬷的手问她们可有受罚。

    “三兰姑娘亏是越国公府来的,亲王不敢体罚,现在禁足在厢房,恐要郡王妃娘娘这边做好了,亲王殿下息怒,才好饶过她们呢!”

    冷元初轻叹口气,松开嬷嬷的手,跪在地上一点点抄写《女戒》,终究是太累了,落下一滴泪。

    为何是在温行川不在的时候,经营身份暴露了啊……

    从日中到日入时分,冷元初才抄好,交给嬷嬷送去交差。

    劳嬷嬷走后,冷元初从跪地姿势,摔坐在冰冷的祠堂青砖上。撩开裙摆,拆下裤脚的束线,看到膝盖红肿,过了今夜怕是要青紫。

    今夜能离开这祠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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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到了晚间,亲王夫妇一同来到祠堂,冷元初见状站了起来,屈膝行礼,险些站不住,被林婉淑扶稳。

    白日林婉淑在亲王愤怒的言语中,得知儿媳日常离府经营商街。对于女子经营,林婉淑没有偏见,自己那妹妹林珈珞嫁人后也有占股经营,生活和和美美。

    可亲王毕竟是皇子,冷元初毕竟是郡王妃,如今朝中重农抑商谏策甚嚣尘上,皇帝想通过对商户入籍册、从身份上约束来防止世风浮躁、追名逐利。

    作为身份尊贵的郡王妃,确实不应忤逆皇帝的心思,自贬身价去做商户贱民。

    亲王在此,林婉淑不好多言,只为调停,避免二人矛盾激化,传出去惹人非议。

    仆人在祠堂为亲王夫妇端来圈椅,冷元初不配坐,只好站着。

    “初儿,你可知孤为何罚你?”威严的声音在空荡的祠堂回荡,冷元初本应在亲王发话的时候跪在他面前,可现在膝盖太痛,再加上自觉没错,便站着没动。

    “回公爹的话,儿媳不知哪里错了。”冷元初手指交叉在身前,垂着眼眸,话语中并无怯意。

    “哦?你不知?那你如何要背着府内之人经营?据孤所知,此前孤与郡王不在家,你便是每周离府去大板巷查账,坐着王府的马车出去,之后再换一破烂马车去见人,既然无所谓,为何如此谨小慎微,东躲西藏!”

    “儿媳知公爹您不喜此事,不欲惹您生气。”

    “你既知孤不喜,为何要做!是亲王府养不起你吗!一个身份尊贵的郡王妃,混迹街上做低等事,折损的是王府的面子!”温琅气得拍圈椅的扶手骂道。

    温琅对冷家偏见极深,认定冷公虽富可敌国,但为人奸诈险恶,讲话只道一半,没有皇帝命,却成了大燕各地商贾共推之主!这样家庭出来的女孩子,定是心窍甚多,性情谲诡!

    “公爹,如何说商户经营就是低等事,这世间什么是低等,什么是高等?我靠自己的努力,既为众商户提供经营之所,又为他们招引客源,养家糊口。

    另外,大板巷每一税赋我都按例缴纳,从无拖延。于情于理,我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只因担忧经营身份为王府带来麻烦,便隐姓埋名,除王掌事知我身份,今日账房所有伙计,都不知我姓冷,我自认无愧任何人。”

    忽然想起王掌事,连日无法联系到他,难不成早被亲王——

    冷元初猛地睁大眼睛,不敢想糟糕的结果,瞪大眼睛看向亲王,要问清王掌事到底如何,话头却被亲王抢去:

    “好,好,冷元初,你只当你是冷家人,你心里对亲王府并无一丝尊敬之意!好,很好!这个郡王妃身份,你是毫无尊重毫不在意!真是要嘲笑吾儿一片真心喂了狗!你的所作所为,皆是蔑视皇室,当初答应你嫁给吾儿,真是孤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林婉淑见亲王情绪激动,连忙起身安抚,回头和儿媳道:“初儿,不要与你公爹置气,快些道歉!”

    冷元初认定亲王杀害王掌事,现在气愤填膺,哪里肯伏低道歉,眼里含着泪,恨极了这个草菅人命的坏人!

    “回公爹,我没有权力拒绝嫁进来。”冷元初倔强回答,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温琅已经快气疯了,这辈子没别的女子敢这么和他说话的,站起身走到冷元初面前,林婉淑以为他要动手打儿媳,惊恐万分,怎么拉也拉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