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妒忌
    怀雍嗅到卢敬锡身上的竹香,卢敬锡也能闻到怀雍身上的香气。

    但与他的不一样。

    怀雍身上的香一闻上去就能感觉到靡绮。

    不是自然草木的简单气味。

    而是经年日久,将各式各样的华贵香料,一丝一丝织进他的每一寸。

    草帘青布把车内的空间与外界隔绝开来,间或漏进几缕月光,摇摇晃晃地落在怀雍的脸上。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莫过于此。

    此时,理智已回笼。

    在提醒他,不能再更靠近怀雍。

    “哒、哒、哒。”

    压帘的玉坠敲在车厢木壁上,发出有节奏的轻响。

    很熟悉。

    在他幼时,经常有类似的声音。

    那是戒尺拍在手板心。

    一下,一下,又一下。

    很痛。

    每次贪玩逾矩了,父母就会这样责罚他。

    打完以后,他还得高举香炉跪半个时辰。

    “家训,背。”

    “君子处世,贵能克己复礼,济时益物。”

    卢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垒得像座山高,憧憧暗影铺天盖地罩下来。

    怀雍自知有错,可少年人不知所谓的自尊心叫他无法立刻低头,先前多番小意示好的情节一一浮现在心头,委屈劲上头,他说:“你怎么好意思说我?你和惜月姐姐的事不让我知道,你家给你相看亲事也有小半个月了,你也没有和我说。还说我们是好友。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瞒着我。”

    卢敬锡一怔:“不要岔开话,你每次解释不过去了就会这样说别的事情。我们在说尹兰褰?”

    怀雍一阵头皮发麻。

    他垂睫斜觑,看了看卢敬锡的眼,想撒谎,可话到了嘴边还是无法违心:“有几分像的,尤其是笑起来时,只是你不爱笑……”

    砰咚。

    卢敬锡仿似听到自己的心脏坠落泥潭的幻响,闷闷的一声,迟迟的下沉。

    关于尹兰褰的事情很难打听。

    但卢敬锡还是只用了半个月工夫,机缘巧合地找到了尹家当年的一个旧仆人。这个老仆只是雇工,在覆巢之前离开,所以没有被牵连。

    他让老仆辨认自己是否眼熟,对方看了半天,讷讷无语,一脸茫然。

    没说像,也没说不像。

    那天,卢敬锡走在回家路上,忽然觉得自己好笑。

    老人大抵都不知道他在问什么。

    他在荒唐什么?

    竟将大把时间浪费在赫连夜不知是真是假的一句话上。

    像又如何?

    不像又如何?

    卢敬锡是卢敬锡。

    尹兰褰是尹兰褰。

    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人。

    就算真的像……也,也无所谓。

    根本不应该庸扰他的半分心神。

    “你是怎么知道兰褰的?……”怀雍犹豫片刻,既然卢敬锡提起,他干脆敞开了话匣子,“兰褰是我小时候在御书房上学时,父亲为我找来陪我读书的侍僮,他、他是个、是个很好很好的大哥哥。”

    怀雍想找出一些形容来描述尹兰褰,可一时间却不知道要用什么才妥帖,心绪辗转只化作了包涵万千慨叹的“很好很好”。

    卢敬锡下意识想问:那我呢?我不好吗?

    问不出口。

    凭心而问,他对怀雍确实说不上是千依百顺,面容严厉,不爱笑,还总是拒绝怀雍的好意。

    先前他就一直觉得奇怪。

    他不认为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好意?

    原来,原来……

    怀雍听见卢敬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吸气声很响,随后坐直回去。

    他看不清卢敬锡的脸庞究竟是何神色。

    卢敬锡:“好。我知道了。”

    沉闷如暴雨将至前的云。

    无言片刻。

    卢敬锡又突然冷不丁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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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会知道尹兰褰是赫连夜告诉我的。”

    他说的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

    “你不如早跟我说,是因为我长得像你的幼时玩伴,所以才对我另眼相待。我早就觉得奇怪。”

    “你送我这样那样的玩意,是希望我笑给你看吗?”

    “如今有了尹碧城,他比我更像,而且说不定是尹兰褰的亲弟弟,还只是个小画工,你可以把他召到你的府上,让他为你作画,你可日日看他,以慰藉思念故人之心,多好。”

    怀雍听得傻眼,他认识卢敬锡那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卢敬锡的话这么多。

    他不知如何回答,也无从插嘴。

    怀雍被卢敬锡骂得又气又委屈:“我一想起兰褰便觉得难过,他是我平生最伤心的事,所以我不想多说,这算什么隐瞒?明明是你顾左右而言其他,你还没有解释惜月姐姐的事,也不跟我说你的亲事!”

    卢敬锡理直气壮:“我的亲事为什么要跟你说?况且,八字没有一撇的事,难道我还急吼吼地自己大张旗鼓地去宣扬吗?惜月?惜月又怎么了?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怀雍指着他的说:“赫连夜说你收了惜月姐姐做你的通房!你、你们已经发生了肌肤之亲!”

    卢敬锡戛然噤声:“……”

    然后,握住怀雍戳到自己前面的手。

    “吁——!”

    “咔噔。”

    “雍公子,卢公子,到卢府了。”

    卢敬锡该下车了。

    他说:“我母亲虽然说要抬惜月做我的通房,教导我敦伦之礼。但是,我拒绝了,我也没有与她有过肌肤之亲。”

    他一边说着,一边紧握着怀雍的手不肯放。

    炽烫热度自相贴的肌肤传来。

    卢敬锡极其认真地说:“小雍,我觉得那样是对我未来的妻子的不敬重。世上男子多爱三妻四妾,我却不喜欢。我只愿效那连理枝、比翼鸟,一生一世一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