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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141.派系

    秦朝宁在兵部把事情忙活得差不多了后, 难得休沐,在家陪家里人吃过朝食就往韦府跑。

    这些天,正是吏部正忙活朝廷内外各个大大小小的官员年度政绩考核之际, 韦之贯的眼袋都浮现出一圈青黑。

    他一大早喝着茶,还在缓缓连日转的疲惫, 就看到书童小五把秦朝宁领进来院子来了。

    “先生,外面正飘着雪花呢”, 秦朝宁连忙上前,想掺扶他回屋子里, “这天气越来越凉,可别着凉了。”

    韦先生这身量今年一年下来都没养出几两肉,要是冬日里再病上一遭,身子骨就更弱了。

    韦之贯无奈瞥了一眼管天管地的学生, 没和他多言, 还是回了屋里。

    免得他不停地念叨!

    “休沐怎么不在家歇息?”,韦之贯直白问道。

    他的这个学生这些天都泡在兵部里面折腾,朝堂上下谁不知。不少人还在暗处, 想看他能折腾出什么来。

    闻言,秦朝宁很快就把自己这些天的经历简单地给韦之贯说了说。

    兵部那边的事情, 他能做的都做得差不多了。约莫估算着, 没几日他就会回去翰林院修史。

    韦之贯很惊讶于他能把改进武器一事做得如此顺利,看向他的目光都充满了欣慰,“为师就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

    “朝宁不过是出些主意, 事情能落地还是工匠们,道长们能干, 才能顺利”,秦朝宁把屋子里的碳炉子点着, 又去打开了小半扇窗通风。

    师徒俩人坐在一起,把朝堂上的事情互相通了通气。

    韦之贯言语轻描淡写,告诉秦朝宁,在对接外邦使臣团一事上,已经出现了各个环节都有那些有门道的人在里面捞油水。

    这事,以后还得看各方势力的人会不会闹得很难看。

    如果事情能够糊弄过去,事后大家都还能领些功劳。如果把事情搞砸了,那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牵连甚广,还会引起边境动荡。

    希望那些人的脑子还在,别为了些许银钱就被猪油蒙了心。

    秦朝宁接收完这些消息,就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了。他应道,“朝宁会安心修史。”

    他没必要再搅和进去朝贡一事。兵部那边的事对于才刚入朝为官不到一年的他而言,已是天大的功劳。

    再者,朝贡一事上,各项事务如何应对的思路还是源于他的文章。

    过犹不及,他出的风头够多了。

    韦之贯见他没面露不甘,也没露出过多的情绪,才说道,“你想明白就好。”

    来日方长,这才哪到哪。

    不过,秦朝宁无心再参与朝贡一事,有的人却看不得他干干净净站在岸上。

    消息灵通的人,这几日陆续得知兵部那边已经做出来更加锋利的武器,传闻还能批量制造。

    并且,据说兵部尚书晋鹏这些天都是满脸红光,据知情的人透露兵部大概率研制出了大杀伤力武器。

    兵部这一局稳如泰山!

    这些天,杨首辅的府上,后门排着队入府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这些人手捧拜帖,怀里抱着各式木盒,哪怕面对着首辅府上的门房,都神色皆是万分恭敬。

    实际上,杨誉良因着年纪上来了,精力大不如从前,兼之他位列百官之首,更加不会纾尊降贵,一个个来客都接见。

    那些人在外面排着队,挤破脑袋企图想进首辅府里走一趟时,杨誉良在府里正歇着。

    这会儿,几名貌美的婢女在给他捶着腿,捏着肩膀,他的小儿子与此同时进到屋子内找到他,“爹,外面那些人是来求朝贡相关差事的?”

    闻言,杨誉良轻轻抬眸,看了看明知故问的小儿子,提醒他,“凡事注意分寸。”

    圣上年轻气盛,心思多得很。外邦朝贡一事,各方的人捞些好处可以,搞砸了却是万万不行的。

    朝廷经不起太多的折腾了,户部那边的库银是真快要见底。

    万一引发社稷不稳,历帝不会放过他们所有人。

    “咳,儿子不过是嘴上一问”,杨斌应道。

    反正,他在礼部已经卖出了不少差事,捞得也不少了。

    门外那些,既然他爹让别碰,那就不碰了。

    啧,这些人早干嘛去了,今时今日才求上门来。这么多天过去了,半点灵通的风声都没有得到的,迟迟不见去筹谋,可见这些人也不是什么肥鱼,连脑子也不好使。

    此时,杨誉良见他还在遮掩自己的小心思,心里实在无奈。

    他瞧着这糟心玩意,又想到晋鹏那狗东西的这些天的得意模样,就不由得感慨,为何别人家的儿子十来岁就这般能耐,自己的这个差太远了。

    “秦朝宁这个人,你若是闲着无事,就去结交一番吧。”杨首辅挥退身后的婢女们,坐直了身子,严肃地吩咐杨斌道。

    杨斌一听,顿时来了趣味,“爹,可是需要儿子把他纳入咱们这边?”

    新科小状元,他还是有所耳闻的。传闻除去性情稚嫩,能力倒是真的有,在同僚里面名声还不错。

    闻言,杨誉良眼神凉薄地看向案桌上青翠欲滴的番邦提子道,“你先与其交好,看看他作何应对再说。”

    这些贫寒子弟每每出头,都总想着走什么劳什子孤臣、直臣那一套,不会轻易结营。他看秦朝宁也有那股苗头。

    “这事孩儿领了”,杨斌兴高采烈地揽下。

    不过一个无权无势,没半点靠山的小子,这样的人他见多了去了。每次会试上来的人,总会有不少这样出身的。

    所以,翌日,他就在秦朝宁放衙的路上,把人给堵了。

    秦朝宁见来人同样是身着青衫官服,便规规矩矩朝对方行礼,“不知这位大人,这是?”

    杨斌打量了秦朝宁一番,纳闷上了。

    就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值得他爹费心?

    他的脸上即刻端上笑容,主动凑近道,“小秦大人果真一表人才,不愧是新科前途最璀璨的进士。”

    “这位大人过誉了”,秦朝宁愣愣应道,一副书呆子模样。

    见来人莫名其妙,他便安静站着。

    杨斌见状,心下更觉得这小子不怎么聪明,自来熟地招呼他,“本官是礼部主事杨斌,对小秦大人仰慕已久。今日有缘得以相见,何不坐下详谈?”

    对方一报上名号,秦朝宁就知道他是谁了。

    杨首辅的小儿子,青衫官员里面的“紫衫”官。

    青衫官服是官员里面品级最低的人的服饰,紫衫官服是宣朝三品至一品官员的服饰。

    杨斌本人,就是青衫官员里隐形的实权人物。

    秦朝宁客客气气,满身书生气地实诚告诉对方,自己家中父母这会已经做好了饭菜,等着他赶回去吃晡食。

    他不想和对方建立过密的往来,但是眼下也无需得罪对方,便委婉表达不妨改日再坐下详聊。

    听罢,杨斌虽然脸上仍是笑着,眼眸却眯了眯,嘴上应道,“好,咱们就这般说定了。”

    他这时放了人,却看着秦朝宁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

    尔后的接连几日,秦朝宁发现对方天天都来偶遇自己。他就知道,自己这是躲不过去了。

    再不懂人情世故,他再搪塞和对方打交道,在对方眼里怕是不识好歹至极。

    于是,这次放衙后,秦朝宁看着杨斌,主动笑着道,“不知杨大人要否到长安街的茶摊子一坐?”

    杨斌听罢,神色少了一分冷意,笑着应好,俨然俩人十分熟稔似的。

    秦朝宁让老杨叔把他送至长安街,他把杨斌带到一处临街,开阔无私密性的茶摊子便自然地坐下。

    杨斌看到他把自己带来的地方是这般简陋的茶摊子,眉间不由得蹙起。

    这种摊子的茶水是人喝得下的?他在府里漱口都是喝的上好碧螺春。

    这一刻,他对贫寒子弟这种群体情不自禁觉得厌烦。

    不过,一想到他爹的交待,杨斌还是落座了。

    “杨公子,不知普通茶水可否?”秦朝宁笑着问道,一脸二愣子的神情。

    穷翰林,穷翰林,世俗这般喊皆是有缘由的。

    他如今虽然有了不少私己钱,但是大部分钱财都由他娘亲秦柳氏和二姐秦晚霞打理,平日里身上和翰林院的同僚们差不多的两袖清风。

    按照秦柳氏和秦晚霞她们的话就是,秦朝宁年岁还小,每日不是上衙时在公厨吃饭,就是放衙后回家吃饭,身上有些许傍身的银钱便可。

    她们帮秦朝宁把钱一部分攒起来了,一部分陆续买入一些田地。

    见秦朝宁有意点五文钱一壶的茶水,杨斌算是捏着鼻子点头认了。

    等店小二上了茶水,秦朝宁给两人都倒了两大碗。

    他自己端起碗就大口喝了一半,而杨斌拿起碗只是唇瓣沾了沾碗沿。

    杨斌不想秦朝宁来个冷不丁地招呼自己喝茶,便笑着抛出许多话题,不停问秦朝宁。

    没片刻,一个有意打探,一个有意透露信息,俩人就相谈甚洽了起来。

    随着杨斌在秦朝宁面前出现得更频繁,不少官员对秦朝宁的态度就微妙了起来。

    这位小秦大人的座师是刘阁老,刘阁老与杨首辅可说不上相处融洽。

    而且,秦朝宁还和韦之贯是师徒关系……韦大人在朝堂这些人精眼里目前是杨首辅一系的。

    怎一个乱字了得!

    状元郎还不如不站队,当个直臣!!

    这些事情,没多久连历帝也在某个宦官的嘴里知晓了。

    历帝听完后,只是眼神颇有深意地看了该名宦官一眼,没说什么。

    正历十年的一甲三人,朝堂上的人都觉得他之所以钦点他们三人一甲,是在组建自己的班子。

    第142章 142.外邦之争

    宣朝的内侍一派, 目前最威风的属今年初建的东厂,明面上直属历帝本人,私底下又与太后脱不了干系。

    对历帝刻意传秦朝宁墙头草消息的那名内侍, 没两天就消失在皇城内。

    这事,随后内侍总管太监之一的周伯通知道, 东厂的总管太监庾信瑞也知道了。

    原本他们对于新科科举的事没怎么关注,那些翰林不在他们日常斡旋的权利斗争里头。眼下, 从历帝的行为里窥探到这么一丝偏袒,也不过是对秦朝宁这个人留了个心眼。

    对于宦官们而言, 他们的战场在后宫和外廷。

    后宫的各个嫔妃之间的硝烟是他们直接能够参与其中的,而外廷那些官吏则是他们可以间接影响到的。

    东厂初建,萌芽期的宦官们还未接触到真正的权利,兼之各个宦官内侍的水平有限, 现下大多数还是目不识丁, 朝堂上的官吏们如今并未把他们放在眼里。

    秦朝宁被杨斌硬性捆绑的风,没多久就吹到了兵部尚书晋鹏的耳朵里。晋鹏直接提议秦朝宁留宿北都军器监分署,趁朝贡一事未完, 他还无需返回翰林院之际,再帮忙看看分署这边有何需要改进的。

    秦朝宁领命, 当天就赶去北都军器监火械司, 实验场那边,和白云观的老道长、小道童们同吃同住。

    秦朝阳为了给幺弟送衣物和吃食,顺便看看白云观的众人, 亲自置备好一车的物什,驱驶马车往实验场去了一趟。

    而实验场这边在猛火油柜、多发齐射火箭、多火药筒并联火箭都做出来了之后, 这些天没其他任务,众人在捣鼓的是烟火(烟花)。

    烟火这玩意和江山社稷和兵部的关系其实不大, 主要是秦朝宁当初离开实验场时顺口提及这样的玩物,口述给诸位小道童们烟火在夜空盛放是何种美丽状况的场景,让他们心生向往,产生了想一睹盛况的心思。

    再者,烟火的制造成分和火.药类似,各个小道童们自然纷纷跃跃欲试。

    所以,当秦朝阳来到实验场时,他看到的就是各个小道童们忙碌成小蜜蜂似的。

    他喊秦朝宁帮忙卸下马车上的东西,往砖瓦屋子安置好了后,才有了空暇和自己幺弟说几句话。

    “那个杨斌是怎么回事?”秦朝阳直接问秦朝宁,“此人竟然还往他们府里送了一次番邦果子。”

    京城自十月十三入冬以来,时不时就下点小雪,或是雨夹雪,别说新鲜的果子,连绿油油的菜叶子都难以见着。

    对方上门时,可把他们一家子都吓了一跳。

    那鲜嫩的果子,说是葡萄一物,怕是一颗值一两黄金。

    无功不受禄,秦朝阳回想起来仍旧心有余悸。

    秦朝宁听完他大哥讲述的事,沉默了一瞬。沉默过后,他才告诉他大哥,日后继续拒绝对方就可以了,他和杨首辅的这个儿子没有私交。

    闻言,秦朝阳眉头一皱。

    杨首辅杨誉良,他也是知道的。那小子竟然是杨首辅的儿子。

    “我会处理的”,秦朝宁叹气一声道。

    秦朝阳不由得苦恼道,“会否引来大麻烦?”

    对此,秦朝宁实话实说,确实会有些许麻烦。

    他不明白,对方怎么突兀地就对自己产生了兴趣。

    不过,既然对方能够找上他家,想必对他整个人的情况都查清楚了,也到了他需要做出抉择的时候了。

    这境况,他与对方是明面上的往来也要不得了。

    就是不知道,对方在他完全不领情之后,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

    翌日,秦朝宁就回到了兵部,先是和尚书大人说明情况,表明自己会处理好杨斌那边。

    晋鹏听罢,同样沉默了半晌。

    最后,他只给秦朝宁送了一句,“别把人得罪死,把握好度。”

    闻言,秦朝宁点头应下。

    见状,晋鹏看着眼前这个半大小子,目光都带上了一丝同情。

    傍晚,秦朝宁主动找到了杨斌。他沟通的时候没用什么技巧,是简单直白的那一套,单刀直入话题表明来意。

    “不识好歹的东西,你说你和本官没法成为至交好友是几个意思?”杨斌一瞬间就变了脸色。

    从来只有别人来讨好他的份,这秦朝宁怕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朝宁还是习惯独来独往,身上的事情也多,无法总是应杨大人您的邀约。”秦朝宁木讷道,“经朝宁观察,我和杨兄您性情也合不来。”

    听罢,杨斌气笑了。

    这些年来,谁敢说性情和他不合的?只要他愿意合,谁都只能合他意!

    他半眯着眼,不死心再次问秦朝宁道,“小状元郎当真决定不和我杨某人往来?”

    秦朝宁这会已经感受到他澎湃的怒意,委婉道,“若是无甚大事,朝宁亦不愿耽误杨大人的时间。若是遇事,咱们皆是朝堂的同僚,都是为朝廷效力。”

    再看不出来秦朝宁是一心摆脱和他往来过甚,杨斌就是个大傻子。他怒极,直接甩袖而去。

    这之后,秦朝宁就更加谨言慎行。

    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事,也不好杞人忧天,除去少说话以外,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不过,在青衫官员里面,不少人开始明显疏远了他。

    往常见面还会点头之交的,陆续当看不见他这号人。

    十月十六日,外邦各国与宣朝比武助兴之日。

    朝堂上派出内侍匆匆来北都军器监分署传召秦朝宁。

    秦朝宁愣了愣,明显没想过会来这么一出。他快步跟上内侍,试探性地问对方,“公公,可否一问,朝贡大事为何会需要传召下官呢。”

    该内侍一听,也不隐瞒,告诉他,“许是礼部推荐的小秦大人,其余的,小的也不大知晓前因后果。”

    闻言,秦朝宁就愕然了一瞬。

    礼部……杨斌。

    他的心思转了转,一路无言跟着内侍的脚步,赶到了皇城内的演武场。

    现在的演武场,容纳了数千人,围成正方形的数个阵营。

    秦朝宁匆匆赶到,跟随内侍挤过人群走到第一排,抬眸看到的就是各类奇装异服的外邦人齐齐整整一个片区一个片区地坐着,宣朝的文武官员就全都在正北方的片区。

    兵部尚书晋鹏一看到秦朝宁,就招手把他喊到面前。

    “下官拜见大人”,秦朝宁朝他行礼道。

    “无需多礼”,晋鹏脸色不算好,他拉过秦朝宁,告诉他礼部那边发什么疯,把他的名字报上去给外邦使臣团的人,点明今日比武宣朝需要让你也上场。

    “你无需害怕,真刀实枪的比武我们不会让你上场的。”晋鹏憋着气,“火械司那几样东西,你可会用?”

    他在心里把礼部尚书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明摆着私人报复,把国事当儿戏,究竟是如何御下的!怎么能够让这样的差池发生的!

    “下官会的”,秦朝宁应道。

    他看得出来晋大人对于眼前的状况也是恼得很。

    闻言,晋鹏才稍稍松一口气。他拍了拍秦朝宁的肩膀,“那行,你晚些随庄元洲他们一同参与最后的表演环节。”

    听罢,秦朝宁才注意到一旁,被上峰点明的庄元洲本人。对方身量很高,长相阳刚,一身棉甲衬得十分伟岸。

    “麻烦庄大人了”,秦朝宁朝对方行礼。

    庄元洲回礼,“小秦大人客气了,五军营全体兵卒定会优先护大人周全。”

    兵部上下,无人不知秦朝宁的名字。小秦大人给所有军营带来了多少便利,大家都记着。

    随即,秦朝宁就跟着对方离开。

    演武场上刀光剑影,有真心打上一场的,也有浑水摸鱼相互放水的。

    扶桑、琉球、安南、苏禄、土司、南掌、高丽、百济、新罗等使臣团的人明显并不是真想斗个你死我活,对于比武结果不甚在意。

    唯一让他们这些人停下杯盏的一场比斗,是宣朝派出的武将对战扶桑的武士。

    各国的使臣团目瞪口呆地看着演武场上的两人手持大刀和长刀,你来我往,刀刀激烈碰撞。

    “刺啦刺啦——”。

    “锵——!”

    “铮——!”

    ……

    已是百来回合了,宣朝那武将的大刀对上坚硬锋利闻名的倭刀,仍是半点不落下风!!

    宣国的锻造能力,能有此水平了?!扶桑和琉球使臣团的人不是说他们前些天派出去的武士在宣国国境内烧杀抢掠无数,毫无敌手么!!

    一时间,惊得扶桑和琉球的人都站起来身来,想一看究竟。

    这事不对劲!他们的武士伪装成倭贼来过宣国,宣国的兵卒什么水平,他们再清楚不过了。

    甚至于,他们这次朝贡的物品里面就不少数柄劣质的倭刀,打算在宣国换好些丝绸、瓷器、白银等东西带回去岛国的。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演武场上的武将和武士仍旧分不出高下。

    那武士仗着身量矮小,招招阴险,而皮肤黝黑的宣朝武将沉着脸半点不退让,唐横刀更是舞得起风似的。

    最终,还是由指挥比武的官吏宣布此局打平。

    闻言,扶桑和琉球的使臣顿时高喊,“@#¥%*#¥!——”

    经他们带的会京话的人转述,大抵上意思是不可能打平,要看武器的损耗程度来定夺输赢。

    岛国目前的政权分崩离析,还未统一,扶桑和琉球是岛国上最成气候的两个小国。他们这次来宣国,就是为了把宣国的兵力踩在脚下,好从中获利的。

    “验刀!我们强烈要求验双方的武器,看看哪方武器更完整,来判定输赢!”扶桑和琉球的人高喊道。

    等宣朝这些蠢猪见识到他们倭刀的厉害,他们带过来的那批劣质品还能卖出高价钱!

    第143章 143.炸了

    扶桑和琉球的人太过闹腾, 历帝便让各国都派出俩人来上前对比宣国和扶桑的武器。

    至于己方的俩人,他就让五军营的提督内臣,如今五军营的最高指挥戈高驰安排。

    这会儿, 演武场内除去兵部以外的宣朝的所有官吏,其实内心是有几分忐忑的。

    他们并没接触过兵部的新兵器, 即使前不久见其可以和倭刀难分高下,却也信心不足。

    实在是, 倭刀确实是这些年里头,堪称最强的冷兵器。

    别说宣国受其伤亡甚多, 周边小国哪个不是同样如此。倭寇可不是单单逮着宣国来嚯嚯,而是所至之处皆雁过拔毛。

    该场对战的五军营武将把使用过的唐横刀放置在内侍搬过来的木桌上,扶桑的武士横眉怒目,不服气地瞪了一眼那位武将, 才把自己手上的倭刀同样放置在木桌上。

    没一会儿, 诸国派出的人皆起身朝木桌走过去。

    扶桑派出的两名人员路过武士时,阴鸷地剜了他一眼,“废物, 给你配备上最好的武士刀有何用!”

    “今日之事,绝不会轻饶了你!”

    闻言, 该武士登时脸色惨白, 神色惶恐。

    然而,等这些人都仔细端详过两柄武器后,他们的脸色更加不好了。

    不可能!怎么会?!

    扶桑的倭刀上面, 刀刃明显有多处凹凸不平的损耗处,宣国的大刀从刀刃到刀背连划痕都没多少。

    “*&@#¥!%*@!”扶桑和琉球的人愤怒得满脸涨红, 叽叽咕咕地互相说着话,那架势像是咒骂又像是在商议什么。

    土司和南掌的人不悦地看向扶桑和琉球使臣的方向, 责怪道,“啧,你们那边该不是给宣国送了工匠?还是被偷家了?”

    “你们从前不是说自己的倭刀天下第一?”

    “这其中必定有诈!宣国怎么可能有如此高超的锻造水平!”扶桑的使臣咬牙切齿道。

    他的内心早就把七月那批杀入宣国境内的武士骂得狗血淋头。等他返回岛国,他定要让那些废物切腹谢罪!!!

    高丽、百济、新罗的几人一脸沉思,相互之间悄悄对眼神。

    实际上,这些年,他们也饱受倭寇之苦!他们的百姓死于倭刀之下的可不少!!若是宣国可以卖些大刀给他们,那么他们的兵力上升就不是一星半点!!

    而宣朝的两位将士也检查过两柄武器了,他们二人的脸上惊讶得双眸睁圆,心下大喜得龇牙咧嘴大笑。

    好家伙!!北都军器监锻造司送过来的唐横刀竟然如斯厉害!!

    这下这些人还有什么话可说!

    虽成败乃兵家常事,如今这可是明晃晃技不如人也!

    指挥比武的官吏这会儿眉开眼笑,兴高采烈高声宣布,“宣国对战扶桑,宣国胜!——我朝胜!!”

    他的声音洪亮得传遍整个演武场。

    不少将士和官吏顿时阵阵欢呼声响彻天空,众人那激动模样都顾不上平日里的稳重,看得高台上的历帝和大臣们都不由得产生了一丝动容。

    等诸国使臣团黑着脸认下比武结果后,琉球的使臣,一位长着绿豆眼鹰钩鼻,身高不过四尺,头顶光秃秃冲天辫的男子,犬上麻吕出列上前。

    他看向高台上的历帝,假模假式行礼后,用蹩脚的惊话道,“本将军听闻宣朝最厉害的武将之一还有年仅十三的,不知陛下是否交待好了让那位秦朝宁来和我方的武士对战一场呢?”

    他的话音一落,历帝以及大多数官吏的脸色都不太好。

    这是还催上了。

    自从前两天,在这些小国使臣的嘴里三番两次说出新科小状元秦朝宁的名字,朝堂上的官吏们哪有人还不明白己方出了内奸。

    究竟是哪个王八犊子才能做出这种破局……在国家大事面前,竟然还拿私人恩怨搅浑水!

    年仅十三的厉害武将?!要不要听听你们讲的什么人话?!你们自己信吗?!

    那可是他们的新科小状元郎!只拿过笔杆子,没拿过武器的半大少年!

    可是,诸国使臣团当时胡搅蛮缠,使得他们也只能在心里狠狠地骂对方,顺便也把幕后的王八蛋也骂上祖宗八代。

    他们同样也想不明白,小秦大人究竟能够得罪什么人,要给他来这么一出,明摆着要他命的局!

    最终,历帝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但是他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他的提议是双方都可以选择自己趁手的武器,不拘泥数量。并且,比斗方死伤不计,由诸位使臣团挑选人员各一出战,宣朝则选出九人分别对战他们。

    闻言,底下使臣团的众人无人不应,甚至脸上笑意满面,一副胸有成竹!

    而还未把北都军器监火械司研制出来的火器公之于众的兵部尚书晋鹏,那一刻只剩下无尽的庆幸。

    谢天谢地,那几样火器他只和历帝口头通过气!!连奏折都还没写,并未呈上去。

    这么一想,他那仿佛吃了死苍蝇的心情,才舒缓了几分。

    他和历帝互相看了一眼,心情都很差。

    幕后之后,他们事后定不会轻饶了对方!!

    所以,眼下面对这些小人得志似的的使臣团,晋大人也不过是冷哼一声。

    上赶着找死的蠢货!

    阎王要你们三更死,你们口中的小秦大人可是留不了你们半刻钟!

    等着吧!

    历帝深呼吸一口气,扫过底下所有人,开口吩咐五军营的提督内臣康襄和兵部尚书晋鹏,“你们安排吧。”

    糟心,他的臣子们出了什么玩意呀!给他折腾了这么一遭。那就让幕后之人好好欣赏一番吧。

    “下官领命!”康襄和晋鹏行礼接令。

    他们二人立马让演武场场内在场的所有人员皆退散数十丈。

    与此同时,在他们的安排下,演武场内又冲出多名兵卒,分别手持盾牌列队在各方人马的最前面,毫不犹豫地蹲下,作防守姿态。

    这阵仗夸张得众人皆是不解。

    要说比武吧,刀光剑影下,真不至于能够打杀到外围。更何况,眼下清理出来的场地,直白说,它已经空旷到,安排上一营兵卒对阵都绰绰有余了。

    另一边,那些使臣团的人愣了愣后,回过神来就嗤笑了。

    见此架势,他们是真不知道宣国的人葫芦里卖什么药,条件反射只当是他们怂了、怕了、搞点名堂出来遮丑。

    他们从没想过自己一方出场的武者们会有输的半点可能。

    没片刻,诸国使臣□□出的武者皆是全副武装,手持各式武器上场。这些人都是他们诸国精挑细选过,身经百战的强者。

    而宣朝的九人,这时也上场了,均是扛着多发齐射火箭,十连弩,半人高的大盾。

    对比起敌对阵营方,他们几人此时看上去是齐齐整整又极其突兀的。

    一是那几样武器模样怪异,二是那半大少年,身量比起所有人都单薄,矮上大半个个头的秦朝宁非常显眼。

    这个队伍里,除去秦朝宁以外,其余八人就是来自五军营一等一的强卒。

    于是,双方人马遥望对方,都态度冷冷地打量对方。

    诸国派出来的武者也有手持盾牌的,有的人身上还满身佩剑。

    但是像宣朝那些将领这般整整齐齐怪怪的,紧握盾牌一副贪生怕死模样的,真是让那些武者们下意识觉得有问题。

    他们下意识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此前的宣国和扶桑的对战他们看过,对宣国的武器第一反应就是那柄大刀。

    可是此时此刻,出战的这九人连一柄唐横刀都没带上来!!

    不过,没等他们多想,离对战场离得远远的指挥比武的官吏就准备发话了。

    诸国武者们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指挥比武的官吏由于被兵部尚书晋鹏私下交待过,两边比武的人员在开战时需要间隔三十丈,以及他自己也需要远离对战场。

    所以,现在的他和对战的双方形成了三角之势。

    “多方对战,开始!——”指挥比武的官吏用尽全力高喊道。

    他的话音一落,诸国的武者皆刹那间蓄力起冲。

    而五军营的几人以及秦朝宁却是立即整齐划一地半蹲,盾牌一立,十连弩瞬间齐发,“咻咻咻咻——!”

    密密麻麻的利箭划破半空,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眨眼间就穿透前方疾速奔跑的武者们。

    迎面奔跑的武者们无一不是面露惶恐,前冲的惯性让他们压根无法闪身躲避,几乎是径直要被射程筛子!

    下方围观的使臣团的数百人更是即刻站起身,惊慌得面色铁青。

    怎么可能!!哪里来的多箭齐发!这是作弊!!这还对战个屁!!

    没等他们发声,五军营的几人和秦朝宁还准备了更大的惊吓!

    他们几乎是须臾间已经完成了多发齐射火箭的点着引线。

    瞬间,在所有人都没半点儿准备,场地一声声巨响“砰!——砰!——砰!”把所有人的耳朵都炸出了短暂的耳鸣。

    不少人吓得魂魄都丢了,恐惧得尖叫、发抖、晕倒……场面一度不分敌我地混乱。

    半晌后,等兵部和五军营的兵卒把演武场的混乱镇压了下来,演武场内,不仅是使臣团的人鸦雀无声,连宣朝的官吏们也都没半点声响。

    大家还在回魂的状态。

    内阁上了年纪的阁老们,经历丰富些,倒是稍稍缓过来了。此时,他们不由自主看向兵部尚书晋鹏的眼神充满了深意。

    现下,在场唯一笑容满面,春风得意的人是晋大人。

    他的内心恨不能绕场跑一圈!

    而历帝作为知情人之一,也是被吓得不轻。

    但是惊吓过后,他就燃烧起满腔的雄心壮志。有武器如斯,世间还有何惧!这太平盛世,定将在他在位期间得到实现!!

    第144章 144.罪人

    不过, 历帝的思绪很快就被打断了。

    只见诸国使臣团哭天抢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嘴里叽里咕噜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宣朝的官吏们大多数渐渐身子也不抖了, 喘着气回过神来。

    历帝抬手让礼部的人去使臣团那边看看他们怎么回事,想表达什么。

    台下礼部的人领命, 腿脚飞快地朝那些人小跑而去。

    而五军营的几人和秦朝宁,已经站在比武场上好一会了。

    五军营的八名将士双眸神采飞扬, 是兴奋和激动。秦朝宁则是腿脚发软,第一次杀人, 他连呼吸都有些阻塞。

    其中一名将士扶住了秦朝宁,另外一名将士顺手接过秦朝宁肩上扛着的武器和盾牌,给他轻拍着后背。

    这时,场上那堆血肉模糊的尸首, 让那些回过神来的大部分人条件发射就想呕吐。

    登时, 整个演武场响起接二连三的呕吐声。

    一阵子后,礼部的众人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安抚下诸国使臣团。

    很快地,双方面上一派友好和谐。

    现下这局面, 诸国使臣团的人皆乖顺认下比武结果,并且全程没再提出什么需求以及提议。

    他们此时此刻只想赶紧回去驿站, 关上门远离宣朝的兵卒!!

    历帝对这样的局面心生满意, 抬眸再看到底下的秦朝宁脸色惨白,便宣布今日比武一事就到此为止。

    他觉得今日是自己这两年里感到最气血通畅的一天。

    当他的话音一落,无论是外邦的人, 还是宣国自己的官吏们均是松一口气,恨不能拔腿离开!

    那架势颇有稍许落荒而逃的意味。

    这时, 兵部尚书晋鹏逆着人流,走到五军营的几位将士面前。他对他们示意, 把秦朝宁交给他就可以。

    闻言,五军营的八人立马把秦朝宁搭到兵部尚书的手里。

    “小秦大人,好好保重!咱们期待您有空来五军营指点!”

    “五军营的将士们随时等候您的到来!”

    “……好”,秦朝宁有气无力地浅笑道。

    经此合作,他对五军营的将士的印象挺好的。

    等晋鹏接过秦朝宁,秦朝宁轻轻摇了摇头。

    他对晋大人开口道,“下官,可以自己走了的。”

    他浑身的血液冻僵的感觉慢慢消失,现在自己走路应该没问题。

    “哈哈哈,好好好”,晋鹏闻言笑开颜,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秦大人当之无愧的少年英才呀!!”

    “老夫真心觉得您就是我们兵部的人,不如从今往后就留在兵部吧。”晋鹏语重心长道。

    他是真的不希望秦朝宁回翰林院,回去抄那劳什子史书,还不如在兵部发光发热,为国运奋斗!

    “若是兵部所需抽调,下官定会在所不辞。”秦朝宁含蓄道。

    实际上,他自己都不知道后续会去哪里。

    听罢,晋鹏脸上仍是笑意盈盈。

    没事,他心里有数,能够自己在圣上面前争取的!

    由于兵部在演武场露了的那几手,无论是文官们、武官们,还是宦官们,都生出了不少心思。

    现在的秦朝宁,是所有官吏眼里的香饽饽。

    他是真的干啥啥都成呀!

    因为大家都明白,之所以能够全方面胜利诸国使臣团,都是基于新科小状元的能耐。

    这人是真的能成大事呀!!他究竟多智近妖到何种程度,才能力挽狂澜至斯!!

    而内阁的几人更是思绪百转。

    他们没想过秦朝宁领命去兵部改进武器,能够做到这么超乎所有人的所料。

    待细想过去那些和秦朝宁有关的事迹,杨首辅几人只剩下一个念头:此人只能要么收入门下,要么就毁了。

    当天傍晚,杨首辅满脑子想着事,回到府里刚想让人给他泡个脚,按一按,只见他的小儿子失魂落魄,一脸丧气消沉地匆匆来找他。

    “爹!孩儿有事找您”,杨斌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见状,杨首辅眉头紧皱,“何事?看看你这幅样子,成何体统!”

    “爹!……孩儿,闯祸了……”

    杨斌把自己所做之事一股脑坦白给他爹。

    那些使臣团之所以针对秦朝宁,是他安排的。

    礼部的大部分官员,平日里基本上都是捧着他,很多事情只要没涉及到礼部左右侍郎和吏部尚书,就差不多是他的一言堂。

    他先是让礼部的人在各国使臣团里吹捧,他们宣国出了个少年天才,不仅能文能武,假以时日定是帮宣国稳固根本,收复河山……怎么厉害就怎么吹这股风。

    然后他又让人去传,这次诸国比武,可惜文官不能上场,要不然肯定能够轻松把诸国武士团灭。

    在他三番几次挑唆、挑衅下,还给扶桑的人送了礼,收买了对方,才把秦朝宁送上演武场的。

    可是,他哪里知道都这样了,竟然搞不死才十三岁的秦朝宁!

    这种境况,他不仅平安无事,还一鸣惊人!就这么一个文弱少年,一出手就真的灭了诸国上场的武士!

    眼下,他的所作所为,事后怕是真会被有心人抽丝剥茧找出来。

    他不想承受牢狱之灾呀!!

    杨誉良在听完他的话,瞬间像是老了几岁一般。

    他既怒其不争,又怒其愚笨不能斩草除根,更怒自己怎么没生出个聪明点的子嗣!他们杨家的根基在他手里,压根传不了三代!!

    此时,杨斌哭哭啼啼,立即上前抱住他爹的大腿,“爹,孩儿听同僚放衙说,圣上和兵部尚书会秋后算账,彻查此事。爹,救救我!”

    见他事已至此,还是只会哭着喊爹,杨誉良一肚子火,抬脚就踹开了他。

    “你干出这样的事时,脑子里可还有顾及杨府和家族?!”

    “你去做这事时,竟是半点没想过,万一有差池,将会影响边境安危?!”

    “爹一直放任你随心所欲,小打小闹,是爹错了。你这般眼瞎心盲,日后又能成何大事。”

    杨斌一听,这是他爹要放弃他的意思吗。

    顿时,他哭得更惨了。府里的嫡子虽然只有他一个,庶子却是还有几个的。

    “爹……救救孩儿。”

    “爹,那秦朝宁亦不过是小小一名军户出身的贫寒子弟。”

    杨誉良阴沉着脸,看着这个发妻艰难留下的嫡子,终是长叹。

    “从今日起,你夹起尾巴别再给我惹事。年后,你就寻个外放吧。”

    他让他去和秦朝宁结交,他倒是把人弄成私仇。

    杨誉良神色沧桑,直叹家门不幸。

    年后把人送出去,将来出事时,人还能保下来。

    造孽,怎么就这般目光短浅,半点没看到对方的价值。

    这样的子嗣,又怎么可能带领家族繁荣昌盛。他这一瞬间,竟是有些悔恨,又有些认命。

    “是是是!!”

    杨斌脸上狂喜。他半点没看出他爹的真实意思,只听懂了这事他爹会帮他兜着。

    至于年后外放,在他眼里没什么惧怕的。

    他还想着,等风头过了,再返京就是了。到时候,说不准他还能让他爹给他安排升迁,直接连跳三级。青衫官服他都穿腻了。

    把杨斌赶出去后,杨誉良的背登时佝偻了许多,看上去颇有几分垂老气息。

    为官多年,哪怕过去的他做过不少贪赃枉法,买卖官位,拉帮结派的事,实际上他也仍有自己坚持的底线。

    什么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可以做,什么偶尔可以做,都是一门学问。

    两朝天子都不是傻子,他们之所以能够容忍他杨誉良在朝堂里做到此种程度,那是他付出了相对应的价值。

    他在国事上面,拿捏好边界,可以利己,但是不触及江山社稷的稳固。而他在朝堂上拉帮结派,贪污,上面的人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他就是帝皇权衡术里面的重点工具。

    有他这个明晃晃的挡箭牌在,那些贫寒子弟出身的官吏们的仇恨,那些百姓们的怨恨,都会集中在他这里。

    像这两年为何他会越来越变本加厉,是因为整个国家千疮百孔,朝堂内外都需要一个千古罪人。

    只要有这个千古罪人在的一日,这个天下的问题就不是帝皇的问题,都是他这些罪人们的问题。

    讽刺的是,天底下恨不得弄死他,恨不得他不得好死的人千千万万,哪天他落马了,等老百姓和众官吏高高兴兴后,后续也会出现下一个他这样的人。

    帝皇愚民术、御下权衡术,都需要养出他这样有分量的罪人。

    他们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断绝。

    如今的他,就是历帝选定的千古罪人。

    当今圣上仍然留着他,几次没批他的致仕,是有这个考量在的。

    原本,他以为自己还有时间经营,可以谋个全身而退。

    现在,他只有满腔悲凉。这是一种已经能够看得到下场的悲哀笼罩心头。

    杨誉良想了很久,想好了怎么操作秦朝宁一事,才起身回书房。

    翌日,朝堂上迎来了诸国使臣团上贡。

    扶桑、琉球、安南、苏禄、土司、南掌、高丽、百济、新罗等诸国的使臣们缓了一晚上,气色好了很多。

    但是昨天演武场的血腥一幕历历在目,他们今日的态度真心恭敬了非常多。

    第145章 145.外放

    太和殿上, 因为诸国使臣挤在前排,所有文武官自动后移了三列。

    “历帝陛下,土司给宣国上贡的是大象两只、长颈鹿四只、孔雀八只……”, 来自土司的使臣穿着一身颜色纷乱的衣衫,手捧礼单在朝堂上激情洋溢地念着。

    他们带过来宣国朝贡的这些猛禽, 每一只都很壮实!他们自信非凡,宣国的土包子肯定没见过世面!

    实际文武百官以及历帝的内心想法是:果然如小状元郎所想, 土司的人惯会送些费粮食、费人力照顾、费地方的牲畜!

    他们宣国那么多百姓都吃不饱穿不暖,整个国家还有那么多地方需要费银子, 土司平白无故还要耗费人力物力钱财来养牲畜,究竟安的何种居心!

    当土司的使臣念完礼单后,他抬首挺胸,像只开屏孔雀那般心情雀跃。

    但是, 他想象中的宣朝众官员阵阵惊叹, 一副大开眼界的场面并没有出现,众官吏的神色甚至有些许嫌弃和厌恶。

    来自土司的使臣空莆:“……???”

    他呆滞了。那些目光越看过来,他就越心虚。

    没等他想多说几句什么, 下一个朝贡国的使臣就上前,开始念己国的礼单。

    扶桑、琉球、安南、苏禄、土司、南掌、高丽、百济、新罗……不出所料, 所有外邦的朝贡物品, 均无一件是值钱的。

    这些所谓的朝贡物品,乱七八糟得很,有各式奇形怪状的石头, 劈开里面半点玉石都没有那种;有半船腌菜的,说是今年最新收成的白菘(大白菜)做的;有数十车薯茛的, 说是他们最新挖出来的粮食……几乎都是当地卖都卖不出去几个铜板的东西。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越听越脸黑,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这些外邦使臣确实历年来都当宣国是冤大头!

    可恶的是,过去有记载的几次朝贡里头,朝廷确实给这些外邦小国,换走了一车车、一船船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

    历帝冷着脸,居高临下地看着诸位外邦使臣,明显对他们还想邀功的嘴脸甚是不满。

    他玩味地笑了笑,“诸位使臣带来的朝贡礼都不错,朕心甚喜。”

    闻言,所有外邦使臣都面露喜色,瞬间就笑上了,“这些不过是我们牵挂历帝陛下您的小小心意,陛下喜欢就好。”

    “宣国的回礼,若是能够按照从前的份例拨给我们,我们各国定会对宣国心生感激,俯首称臣,保边境安稳!”

    他们的话音一落,文武百官心里都骂上了,不少人还气得拳头都硬了。

    扯什么犊子!俯首称臣?乱贼还差不多!

    指望你们有良心?那边境的士卒怕是得死伤无数!你们这些小国这些年背信弃义当饭吃,现在还有脸提保边境安稳?!

    历帝睥了他们一眼,“想必诸国的朝贡礼,尔等使臣间皆觉得都是好物。”

    “是是是!”

    “那当然!”

    “都是好的!”

    ……

    他们相互之间,不忘还有一点点同盟信赖,均没拆穿其他使臣团的小心思。

    大家都是来拿垃圾换珍宝的!这点共识,在诸国奏议朝贡时,已是达成。

    见他们皆一脸厚颜无耻,历帝话锋一转,“朕念诸国费心,扶桑的海石便赐给安南,而安南的薯茛,扶桑带回去给百姓改善顿顿是海鱼的饮食。”

    “百济带来的腌菜,便赐给土司,土司使臣,你便带回去给你们驯兽的百姓们也尝尝番邦美食。”

    “至于土司带过来的奇珍异兽,就赐给南掌吧。至于南掌的贡礼,那几船竹竿子,高丽的带回去装饰宫殿想必也是特别合适的。”

    ……

    “陛下不可呀!——”,诸位使臣立即跪下行礼,大喊道。

    闻言,历帝的脸上再无半点和煦神色。他质问底下使臣们,“怎么,你们这是对朕的安排不满?!”

    “还是说,你们此前把贡礼夸得天花乱坠都是诓骗朕?!”

    “尔等难不成,此次朝贡大事,不是奔着给宣国送上好贡礼来的?”

    “你们何等用意,在此质疑朕的安排?”

    历帝的接连发难,让诸国使臣瞬间惶恐。

    他们这下当真是有口难言……这位皇帝怎么就突然间不好骗了!!!

    历来,诸国朝贡骗宣国珍宝不是心照不宣的事吗?!

    你们这个年轻帝皇这般质问,让他们如何辩解?!这波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等他们日后把同盟国的垃圾辛辛苦苦拉回去,等待他们的即将是王的怒火!

    众位使臣团的这些人,脸色那可是瞬息之间变了又变,最后无话可说,涨成了猪肝色。

    “扶桑谢历帝陛下赏赐!”

    “安南谢历帝陛下赏赐!”

    “百济谢历帝陛下赏赐!”

    ……

    使臣团的人一个接一个行礼谢恩。

    毫无办法!!他们不敢赌,要是他们拒绝此等安排,他们的朝贡队伍究竟还能不能安然无恙地离开宣国!!

    演武场的那一幕幕还在记忆里,不服也得服。

    他们的心痛得难以呼吸,开始思考究竟该如何回去交差,才不会被他们的王严惩!

    朝会散去后,礼部左侍郎和右侍郎出面去安抚诸国使臣,带他们去烟花之地排解忧愁,还不忘为他们着想,提出几个“建议”帮他们解决即将面临的困难。

    如果他们对朝贡所得的回礼不满,他们来朝贡时整个队伍不是都带上了不少金银财宝在身吗?有钱能使鬼推磨,回礼那更是最简单不过了。

    不满意就买呀!瞧瞧这繁华热闹的京城西市、东市,还有长安街,那么多特产,那么多琳琅满目的好东西,他们自己买上一两艘船,买上十来车,还怕回去无法交差吗?

    哪有银两填不满的回礼?不存在的。

    倘若京城的好物还满足不了他们的眼界的话,回程的路上,路过哪个城池就把当地的特产都带上。

    俗话道,金钱能够买的东西,不一定稀罕。但是,再加上些许心意呢?那就是锦上添花了,可是博君主一笑的关键呢!

    等他们带回去的朝贡回礼,又多又好又有心意,那么他们的王还会惩罚他们吗?不会。

    升官加爵还难?那不是指日可待吗?!

    礼部左侍郎和右侍郎一夜下来,就把诸国使臣团的人哄得团团转,几乎都忽悠瘸了。

    那些舍不得自掏腰包的,最后想了想王的怒火,也不得不倾囊而出,还把出使朝贡队伍里的武士们的钱袋子也掏空。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只要他们还活着,还大权在握,他们还愁没机会把这些钱通过各种贪污腐败,压榨百姓赚回来吗?!

    所以,本着“诸多考量”后的诸国使臣们,开始了他们在离京前在京城内大肆买买买的日子。

    甚至于,等他们离开京城后,就一路倾家荡产式地一路买回去。那架势是势要花光身上最后一两银子!

    宣国经此一波,短暂地活跃了全国的民生,让大多数平民百姓的日子肉眼可见地好过了一点儿。

    不少老百姓,这些天可是最起码都舍得买上一斤、半斤的肉回去一家老小尝尝肉味。

    诸事毕,帝皇论功行赏。

    这天,文武百官精神抖擞地站在太和殿内,等待着历帝发话。秦朝宁同样在列,只是所在位置很靠后,是站在文官的末尾。

    降麻官朗声开始一卷卷圣旨宣读。

    这次圣上嘉赏,基本上是全部参与了外邦朝贡一事的官吏都有赏赐,不是金银珠宝这些实打实的好东西,就是升官这些落到实处激奋人心的好处。

    大部分人的赏赐都无甚特别。文武百官,今日最感兴趣的还属新科小状元郎。

    他们猜不透,这一次小秦大人立此大功,圣上会作何处理。

    毕竟,宣朝可没有翰林未满三年就升官调任的先例。

    但是,倘使朝廷只给秦朝宁发些银子,又实在太不够看了。哪怕大家心里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和立场,但是也不得不承认,秦朝宁的功劳,当之无愧堪称劳苦功高。

    众人按捺着急切的好奇之心,安静听着降麻官念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念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秦朝宁于外邦朝贡一事立下大功,于利国利民的武器一事立下首功,今圣上念其天资聪颖,能力过人,特封其为都水少监,主治黄河水患,年后启程出发。”

    “又赐其纹银千两,玉如意一双,以资勉励,钦此!”

    瞬间,文武百官皆是蓦然一怔,“!!!”

    竟然,外放!!圣上怎么舍得把状元郎外放的??他才年仅十三岁,是宣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更何况,他的才学和才能,所有官吏皆是有目共睹!

    都水少监,正五品,比起清贵的翰林而言,真是算不得什么好官职!

    小秦大人在翰林院熬资历都比出去吃苦卖命的好!更有甚者,黄河水是这般好治的吗?不见那前不久的水患闹出多大的灾荒出来?

    若是小状元郎真有那滔天手段,治好了确实利国千秋。可是,多少人前赴后继死在那黄河改道一事上?

    这事和送死的差别在哪里?

    再看看那纹银千两,众人俱是一身冷汗,细思极恐,这是赏赐吗?

    这怕不是断头饭?!历帝不是心喜小状元郎吗?怎么忍心来这么一出明升暗贬,喂粪的操作?

    而当事人秦朝宁,在听完降麻官宣旨后,同样也是愣住了许久。

    直到降麻官再次喊他,“小秦大人,还不快快接旨?!”

    他才反应过来,跪下叩谢圣恩。

    第146章 146.工部

    待秦朝宁接过圣旨, 顷刻间面对满朝堂看过来的各种目光,他便挺直了小腰板。

    那些目光充斥着同情、看戏、怜惜……秦朝宁迟钝地半点不上心。

    在听完圣旨后,他条件反射的是, 顾虑着傍晚回到府上时,该如何宽慰爹娘。

    由于前些天, 他大哥就对家里说明,准备年后就去兵部请求外调。

    恰逢此时, 他自己,又领旨外调。这事, 实在不好开口,怕伤了爹娘心。

    而不远处,韦之贯、刘旭、晋鹏……他们都悄无声息地朝着秦朝宁看了看。

    见秦朝宁呆呆愣愣的老实模样,他们都有稍许想开口, 想方设法帮秦朝宁把外放推了。

    不过, 没一会儿,秦朝宁就打起了精神,且目光坚定。

    见状, 韦之贯他们就按捺住了。

    上方的历帝把秦朝宁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对此子有几分满意。

    秦朝宁这种临危不惧的性子, 着实再次让他高看一眼。

    其实, 那天当杨首辅私下找过来乾明殿,对他举荐秦朝宁外放时,历帝有想过, 杨首辅此举是否存在私仇。

    但是当杨首辅给他列举多项秦朝宁的天赋异于常人之处,他就也生出了些希冀。

    他想着, 说不准,秦朝宁真能把黄河水患治理好呢?

    若是秦朝宁此行毫无所获, 那么他再赐他翰林侍读也不迟。

    历帝正值野心勃勃想大展拳脚的年纪,他觉得自己这般安排半点问题没有。

    他看好的臣子,勇往直前给他办事,权当历练罢了!

    他这么理所当然,与秦朝宁最近几桩事情,件件都办得漂亮脱不了干系。就是这些事迹,使得他下意识都忘记了新科小状元郎年仅十三岁,过完年也不过十四岁。

    历帝觉得此子旺他,有一定几率老天宠爱能成。

    下朝后,他就让内侍召了秦朝宁过去。

    得到召见的秦朝宁很快就跟随内侍来到乾明殿。

    刚到乾明殿那一刻,只见殿内除了他,还有内阁刘阁老、内阁马阁老、兵部尚书晋大人、户部尚书周大人、吏部侍郎韦大人。

    事发突然,他的脚步不由得一顿。

    待他回过神,他才行礼,“微臣秦朝宁,叩见皇上。”

    “爱卿平身。”

    历帝瞥了一眼刘阁老等人,浅笑着对秦朝宁说道,“爱卿,你看诸位大臣可都是为了挽留你在京中,来找朕替你请命呢。”

    爱卿二字,在他此时的语气里冷冰冰的。

    他的话音一落,一旁的几位朝中大臣脸色各异。

    面对历帝意有所指,话里话外表示没料到秦朝宁和朝臣之间感情这么好,刘旭面不改色地继续站着。

    马阁老则是面露惶恐但是不张嘴说半句话。

    晋大人和周大人眉间轻蹙,同样是保持了沉默。最后剩下的韦之贯就木着脸,以不变应万变。

    眼下,秦朝宁也听明白了历帝的调侃和试探。

    朝堂上,结党营私是历代掌权者的大忌讳。

    他干脆坦然地朝诸位大人行了个大礼,“朝宁谢过诸位大人的关心。”

    他的自称是自己的名字,非“下官”,表明他对于诸位大人帮他求情的理解是,皆出于前辈、长辈对于晚辈的爱惜之情。

    闻言,历帝的神色温和了许多。

    他当着刘旭他们的面,开始问秦朝宁此次前去豫州、兖州一带治理黄河水患,有何想法?是否惧怕?愿意前去否?

    秦朝宁一脸憨厚稚气,实话说自己现下并无任何想法,还需要些时日去找遍过往治水相关的书籍查看。

    因为对如今的黄河周边现状没半点了解,他并不想盲目提高历帝的期待值,就差明言自己毫无经验,从未接触过治水。

    要是他此时此刻多说点什么思路,就怕历帝立马把他当成宣朝吉祥物,自此留下刻板印象,任何疑难杂症扔给他都能解决似的。

    不过,他也不想当下就惹得当今发怒,便很是诚恳地表达自己愿意去治理黄河,为朝廷效力。

    他就是一块砖,朝廷哪里需要就能往哪里搬。

    听罢,历帝的心彻底舒坦了。他之所以派出秦朝宁,也是碰运气的成分居多,这会对于这个小臣子倒也不过分苛刻。

    “爱卿,此行你尽力而为。工部那边,朕会为你安排好帮手一同前去协助。”

    这时候的爱卿二字,听得人都倍感温暖。

    “晋爱卿,你们兵部给小秦大人务必选派一队精兵良将出来,一路上把人护好了。”

    历帝可不想把秦朝宁弄出去,人就没了。他深知,能用的人,就得长长久久地用下去。

    “臣领旨!”晋鹏领命。

    “再无要事上奏的话,就都散了吧。”

    “臣,遵旨!”

    “卑职,遵旨!”

    ……

    片刻后,他们这些朝臣就都从乾明殿退出。

    刘旭和韦之贯相视一眼,立即快速撇开了脑袋。

    要不是关乎秦朝宁,他们压根不会碰头。

    他们二人平日里与秦朝宁相处得多,对他的性子也了解,见此时大局已定,他们就没什么想再说的了。

    他们现下不约而同的猜测是,这小子,恐怕心里有了大概的筹谋。罢了罢了,给他找些治水的古籍便是了。

    而晋鹏、周知临、马子生三位朝中大臣,经过短暂的相处,对秦朝宁是真的满满的惜才之意。

    这会儿,他们还拐着弯地劝他。

    他们的意思通俗易懂,直说外放到豫州、兖州黄河水患一带,真不是什么好差事。那片地域不仅穷乡僻野,还气候恶劣,他这么一去,只有吃不完的苦头。

    他们就差明说,万一差事搞砸了,回来京中述职,指不定还要吃挂落。

    呆在翰林院清闲又矜贵不好么?再不行,去他们户部,去他们兵部,发光发热不好吗?

    闻言,秦朝宁一一谢过他们的好意,最后还是坚持了道,“朝宁愿意前去一试。”

    他目前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治理黄河水患一事摆在眼前,是危也是机。

    他有自己想做的事,外放能够爬得更快。

    更何况,治理黄河,何尝不是为老百姓谋福祉?何尝不是为了这片土地付出他力所能及的一份力。

    后方的刘旭和韦之贯听到他的应对,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各自离去。

    两人的事情多得很。

    而韦之贯作为吏部侍郎,今日能够和其他大人都自发主动去了乾明殿,这举动在朝堂多方看来,都是十分突兀的行为。

    他自己心里有数,这时脚步匆匆,赶着回去吏部给他的上峰曹大人解释。

    哪怕他不避讳与秦朝宁的私交,可是他已经隐约已经猜到此事与杨首辅脱不了关系了。而他的上峰和他现今就在杨党之中,今日这事掰扯不好,怕是要掉一层皮。

    放衙前,秦朝宁与北都军器监分署的众人就都道别完了。

    他明日就能回到翰林院,把手上分派的修史任务继续做下去。除了修史以外,关于治理黄河的古籍查阅,接下来也是他的日常任务。

    傍晚,等他如常回到府里,秦柳氏他们已是做好了羹汤、饭菜。他一回来家里,就可以吃上热菜热饭,喝上热汤。

    吃饭期间,秦柳氏提醒秦朝宁,他二姐的大婚在即,问他,接亲那天,他想怎么安排。

    秦柳氏的私心还是希望儿女和睦,不希望大喜之日,秦朝宁找个借口离开家。

    “朝宁会在府里帮忙”,秦朝宁想着自己都要外放了,和陆杰修、杨乐的那份界线,稍微松点也不妨事。

    闻言,秦柳氏瞬间喜出望外。

    萦绕她心头的大事终于落地,她不由得脸上挂着笑,对秦朝宁说道,“那便辛苦幺儿了。”

    “不辛苦,孩儿该做的。”

    “为娘给你裁两身新衣裳!”

    “谢谢娘。”

    今晚,秦朝宁一整晚都没把外放一事告诉他娘亲。

    待到了十月二十九,诸事皆宜,宜嫁娶、宜搬迁、宜动土。

    陆府、秦府结两姓之好,迎亲队伍热热闹闹绕了大半个京城。

    许多上街凑热闹的孩童们,都多多少少分到了陆府派发的糖果、糕点、花生等。

    又过了几日,在秦晚霞出嫁回门后,秦朝宁才对家里人说了年后,他要外放到豫州、兖州一带之事。

    这消息对于老秦家一家子而言,颇有些打击。

    秦朝宁在他们眼里,还是个小子。只可惜,皇命不可违。

    秦柳氏和秦石面上没说什么,像是认下了此事,每每夜里却在房间里愁上了。

    怎么两个儿子都要外放,还都寻的这般苦地方。

    心事再多,时下离立冬不远了,他们一家子还得忙碌起来。别的不说,就单单年礼,他们就要准备不少。

    除去年礼以外,像白云观诸位老道长、小道童们的衣物,过冬的米面肉菜,也都得囤上,安排人送过去。

    秦柳氏和秦石一忙起来,心情还好些。

    秦朝宁见家里每个人都有事情在忙,他就自己给自己做好年后外放需要带什么东西的清单,自己提前让老杨叔给他采买好。

    至于工部那边,他得抽空过去一趟,在出发前和其余三位外放的同僚熟络一番先。

    出门在外,可预见性困难太多,他们几人之间对于彼此而言很重要。

    而兵部那边,他不用过去也行。

    兵部的人几乎就没有对他不释放善意的。

    从他得知的消息里面,这次被选拔出来同去治理黄河水患,工部那边有三位官吏。他把他们几人的名字和信息都记牢了的。

    不过,工部被选调出来的三人就对秦朝宁本人,至今是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的。

    实际上,他们对于这位大能耐的新科小状元郎的观感很复杂,对于他的为人则是颇为好奇。

    当初,在历帝要求工部和兵部负责武器改造一事时,秦朝宁选了兵部的北都军器监,而没有选择他们工部的少府监,工部的众多官吏事后多少还是有些许微词。

    兵部的人论学识、论经验、论创造发明的热爱,哪里比得上他们工部的。

    可偏偏秦朝宁去了北都军器监分署后,还干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这让工部的许多官吏既妒忌兵部的大老粗们白捡了大便宜,又酸得情不自禁埋怨秦朝宁身为文官都不为他们文官着想,要去武官阵营走一圈给别人白送功劳。

    所以,被选中的三人,这段时日里都有些期待秦朝宁的上门。

    实在是,不知道,会否有好戏发生!

    秦朝宁对此一概不知。

    他是费了好些天,在年前忙完了自己手头上的事,才抽空去的工部。

    这天,在秦朝宁初次踏入工部时,他须臾间就收获了许多同僚哀怨的眼神。

    秦朝宁不解:“???”

    他觉得自己长得还算讨喜的。

    被盯得他不由得有些许尴尬,他就逮住路过的一位青衫官吏,拜托对方把自己带到水部郎中翁阳云,水部员外郎项俊茂,水部员外郎洪兴文他们的所在地。

    听罢,对方为难了瞬间,还是点头应下。

    只是一路上,对方是不是用情绪丰富且复杂的眼神盯着秦朝宁看,就是时不时皱眉抿唇,直把秦朝宁距离两步之遥都弄得汗毛俱竖。

    秦朝宁心中纳闷了,只好主动问道,“……不知下官,可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他不是才第一次来工部吗……总该不会把你们工部上下都得罪了?

    闻言,对方的脸色顿时更郁结了。

    你就心里没点数吗?好事你都送去兵部了,黄河那烂摊子事,你倒是回来和咱们工部捆绑。

    这不明摆着,好事没我们的份,坏事扔我们这吗?!你说说这事,咱们能够高兴得起来吗?!

    好气哦!

    第147章 147.出发豫州

    秦朝宁:“……”

    不理解。

    片刻后, 他就找到了水部郎中翁阳云、水部员外郎项俊茂和水部员外郎洪兴文。

    四人碰上面,便互相客气地介绍了一番自己的情况。

    此次外放,按照朝廷历来的惯例, 他们没个三五年是难以回京的。

    水部郎中翁阳云是京城人,而立之年, 家中子嗣多,父母有弟兄照顾, 无需顾虑。妻子儿女亦会有族人照看,不会跟着他离京。

    他倒是想趁此机会去外头闯闯, 建功立业。

    水部员外郎项俊茂和水部员外郎洪兴文,二人皆尚未成亲,是上一科的二甲进士,经考核进的工部, 分配到下属水部。

    他们的年龄比秦朝宁大好几岁, 正是年轻力壮,精力满满的阶段。

    经过短暂的相处,他们都能察觉到, 四人的性子都是好相与的一类。只是,他们几个似乎都毫无治理河道的经验。

    由于后续是秦朝宁负责指挥、调度等, 他们三人便问他, “小秦大人,下官等人可需提前做些什么准备?”

    “若是工部有相关治理河道的工匠,或是相关有经验的前辈, 三位大人不妨多去请教一番?”秦朝宁在正事上态度不会含糊,真诚提醒道, “倘若工部现存有相关治理河道的书籍,还望三位大人多看看, 看到重要的信息记录下来。”

    治理黄河水患是历代难题,秦朝宁能够想到的不多。

    文渊阁那边相关的书籍,他都看得七七八八了,模模糊糊地有了几个大概的方向。

    翁阳云三人听罢,立即就点头应下。

    四人大致上沟通了些许思路,秦朝宁便准备离开工部了。

    这会,得知秦朝宁来了工部的工部尚书、工部左侍郎、工部右侍郎皆闻风找了过来。

    他们三人见到秦朝宁,脸上都是和蔼的笑容。

    “小秦大人,咱们工部此番黄河治理一事,就有劳您啦”,工部尚书宁和豫笑着道,“小翁他们三人没经验,工部只能把他们托给您多多指点了。”

    陛下的安排,他看得明白,深知这次的功劳能不能落在他们工部,关键就在秦朝宁身上。所以,他的话放得很是客气。

    “下官不敢当,工部的同僚们都很好,看得出来踏实能干。”秦朝宁浅笑道。

    闻言,宁和豫的笑容更大了。

    他能给秦朝宁选出来的人,确实不是拖后腿的那些。他领情便好。

    工部左侍郎、工部右侍郎趁和秦朝宁碰上面,积极和他拉近关系,聊了许多工部这边准备着手做的事。

    他们的本意是和秦朝宁搞好关系,以后把他挖过来工部。

    此前一段时间里,户部和兵部抢着要新科状元郎的事,六部的官吏们谁人不知。

    不过,让他们没料到的是,他们拿来当话柄的内容,秦朝宁都认认真真地一一细想,并给出自己的想法。

    经他点到的地方,均有种让工部左侍郎、工部右侍郎二人豁然开朗,一瞬间找到了思路的感觉。

    二人瞬间表情和语气都满是真心实意,叮嘱秦朝宁此次外放多加小心,日后归来,当首选他们工部呐!

    翁阳云几人在一旁对于这一幕看得瞠目结舌。

    他们总算见识到小秦大人有多讨六部的大人们喜爱了!这才片刻之间,侍郎大人他们就切实把小秦大人当成自己人一般。

    而小秦大人的见识和想法,实在一针见血!!难怪六部私下流传,六部无论谁抢到了小秦大人,立功完全不用愁!

    秦朝宁被他们拉着聊了许久,几乎到了差不多放衙的时间,才离开的工部。

    两日后,在秦朝宁休沐这天,他很突然地被杨府杨首辅派人过来请他过去。

    秦石、秦柳氏、秦朝阳他们一脸茫然地送秦朝宁出的门,心中忧虑油然而生。

    杨府不合适他们这样的小户往来。那些风雨,他们也承受不起。

    但是,秦朝宁在见到杨府的管事,听完对方的话后,心中对于演武场那件事的疑虑就落地了。

    那次想致他死地的人,应该就是杨斌。而外放一事,应该就是出自杨首辅的手了。

    他让爹娘和大哥无需担忧,他去去就回。

    杨府派来的管事对他很是恭敬,马车十分低调奢华,把他接上后,就马不停蹄往杨府赶回去。

    秦朝宁实在不知,事已至此,杨首辅还让他到府里所为何事。

    他们父子俩做的事,可是真的想害他来着。难不成,还要把他喊到府里,告诉他,事情就是他们父子二人做的吗??

    没几刻,他就到了杨府。

    初次到来,他浅浅打量四周,只凭整体构造他就看得出来很费银两。

    杨誉良在他到来时,刚喂完府里的一池锦鲤。

    等管事的来通报,他就慢慢地往会客的厅堂走去。

    “下官拜见首辅大人。”秦朝宁行礼道。

    “免礼”,杨誉良打量着秦朝宁,见他穿着常服,脸庞更显年幼,那双眼眸倒是明亮、灵动。

    他平生见过的面相太多了,秦朝宁确实让他惜才。

    由于他半晌无话,秦朝宁只好自己主动问道,“不知大人,让下官过来所为何事呢。”

    他摸不着头脑,杨首辅看上去对他并无他路上猜想的恶意。

    闻言,杨誉良思绪回笼,招呼秦朝宁坐着,吃些茶点听他说。

    秦朝宁对着上了年纪的老人习惯性听话,他很快就坐好,顺其自然地吃上了点心,喝着茶,一脸随时准备认真听对方话的架势。

    杨誉良先是给他把豫州、兖州那边的官吏情况,从前治理黄河涉及哪些人,哪些人被贬官……统统给他说了一遍。

    接着,他告诉秦朝宁,他会向圣上帮他此行多求个身份,巡按御史。

    秦朝宁愣了愣,手里拿着的点心定在半空中。

    巡按御史,代圣上出巡,监察百官,下探民情,有直接向历帝上密奏的权利。

    他这下搞不懂杨首辅的想法了。

    那些地方的信息是对他外放有利的,一方面让他对于地方更熟悉情况,另一方面能让他少走些弯路。

    但是巡按御史这呢?!这就是妥妥给他加一层“尚方宝剑”护身,让他外放期间,能够有效减少很多来自众官吏的阻力。

    并且,巡按御史哪怕只是七品芝麻官……其权利可是直达天听!

    他不理解杨首辅一家子了。

    杨誉良没理他的惊讶,继续往下说自己想说的内容。

    他实话告诉秦朝宁,演武场一事是他不成器的儿子闹出来的,他的外放是他向历帝申请的。

    闻言,秦朝宁:“……”

    他默默放下糕点,不动了。

    “我把斌儿也扔去外放了,你日后不会再碰到他。”他语气有些许沧桑道,“黄河治理水患一事,我有种预感非你不可。你可以帮它当成对你是一种伤害,也可以把它当成是你为国为民造福的机会。”

    “老夫年纪大了,不至于看不开,要你这样的半大孩子的命。”

    秦朝宁:“……”

    ……虽不致命,但也苦头和坎坷足足的。

    杨誉良慢腾腾地捧起茶杯,喝了半盏热茶,继续往下说。

    他让秦朝宁定要倾尽全力去治理水患。他许诺,只要他能够把水患处理好,他能够让其轻而易举连升几级。

    听罢,秦朝宁脑子都蒙了:“……”

    他不理解杨首辅为何在引导他,还给他铺路。

    对方的举动,有在给他铺路的意味。

    现下,他能明确的一点是,治理黄河水患一事,是和杨首辅的目标一致的。对方不会在他外放期间下任何小绊子。

    最后,在他离开杨府时,杨府的管事还给他打包了两盒上好的点心。

    这之后,临近过年,韦之贯把自己能够交待的话都告诉秦朝宁后,他就告假前往扬州。

    正月后,秦朝宁带上家里给他准备的各种物什,由老杨叔的陪同下,去到兵部门前集合。

    他与工部的几位同僚在兵部派出的一队兵将护卫下,即日启程豫州。

    随着他的离开后,朝堂上的乱象逐渐拉开了群舞。

    韦之贯是在初春回来京城销假的。

    他回来上朝的第一件事是,在太和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以身上的官帽为代价,弹劾杨誉良卖爵鬻官、结党营私、贪污受贿。

    这个惊雷砸下,朝堂的文官一派、武官一派……宦官们,都齐齐粉墨登场,纷纷下场掺和这场宣国史上最大的贪污反弹案。

    杨首辅径直在朝堂上跪着向历帝请求致仕。

    历帝表示自己深信首辅大人这么多年为朝廷劳心劳力,奉献自己,肯定是清白的。他说他需要首辅帮他,帮天下苍生,他不会放他致仕的。

    至于韦之贯,堂堂吏部左侍郎,如今弹劾杨首辅,此事不得不查。所以,他安排刑部务必查清诸事,要给杨首辅一个清白。

    他的话说得越体面,杨誉良的心就越冰凉。

    自此,未等刑部有所行动,落井下石的人已经在路上。对于刑部而言,查杨誉良本身,压根不费吹灰之力。

    这件事,是圣上的意志,几乎所有官吏都看懂了其中深意。

    第148章 148.初到豫州

    韦之贯弹劾杨首辅这么大的一件事, 在朝堂上,吏部尚书曹明洋的态度不支持也不反对。

    这在众多文官看来就很暧昧。

    大家私下都猜测,韦之贯只是曹明洋的一把刀, 背后真实操作的是曹大人。

    他怎么可能会不知情!!

    想当初,曹大人之所以能够在诸位同僚中脱颖而出, 高迁吏部尚书之位,还是杨首辅向历帝力荐的结果。

    这些年, 曹明洋都是活动在杨誉良杨首辅的身后,与其同一阵线。而韦之贯, 又是众所周知的曹大人的得力干将。

    三人之间的关系明明白白地,都需要费脑子思考。

    要说没他的半只手,这些文官是不信的。

    不过,所有人都只能悄悄在心里诸多猜想, 明面上那是半个字不敢说的。

    毕竟, 刑部能不能真的查到证据,哪怕真查到了许多证据,这些罪证又能不能最终落在杨首辅头上, 一切皆还是未知之数。

    但是,在大部分能够上朝的官吏们看来, 他们能大致预料到的是, 韦之贯经此一事,在朝堂上怕是短年内就废了。

    要是韦之贯能一局把杨首辅扳倒,拔出萝卜带出泥, 仅仅一次就把结党营私的按死了罪名还好,不然, 他是断然没有好下场的。

    这事在大家看来,没有人知道韦之贯为何突然间就豁出去了, 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是这个时间点上,他要来这么一出。

    是吏部左侍郎的官位不香吗?是年轻有为就官居正三品,不够光耀门楣吗?

    而杨誉良自从被多方弹劾,历帝接下来还流水般的赏赐送进他的府上,去“安抚”他这个老臣后,使得他整个人的精气神短短几日就差了许多。

    以往的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怕年过半百,还是精神抖擞的。现在的他,看上去有了老头的模样,后背都显得佝偻。

    最明显的是,他逐渐放权,内阁的诸多事务还在如常运转,只是他基本上让其余几位阁老做决策,最后只是走个过场,做个表面功夫对他们决定好的决策点个头。

    随着刑部的动作越来越多,每日请过去审查的官员就越来越多,朝堂上的官吏们纷纷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没几日,从后宫派来的宦官在百官放衙时,就把杨首辅请了过去太后的行宫。

    太后和杨首辅二人相识多年,是有主仆情谊在的。

    她这些年养尊处优,现在看上去仍旧面容姣好,双眸里透露出几分精明。

    杨首辅一个外臣,原本进到后宫是需要避讳的。

    但是太后能够把他的人叫过来,历帝那边应该是知情。

    “没想到,你我二人再次见面,是这般局面。”太后让宫女给眼前的老臣上了热茶。

    “下官还能再见太后娘娘一面,也算少了些遗憾。”杨誉良语气平淡地应道。

    月满盈亏,总会有新人替旧人。

    太后没问那些事杨誉良究竟有没有做过。

    他们这样的人呐,手段不狠,干干净净的人又怎么会身居高位。能够上来了的人,无论是不是身不由己,很多事情就是必须得做。

    她问杨誉良,生平还有什么想做的事。

    这话里,几乎意思就是她会尽力保下他了。

    闻言,杨首辅眼眸微抬,“想想,微臣这么多年以来,倒是没有一天能够闲坐池塘边垂钓了。”

    他深知,自己能够全身而退的几率……不大。

    眼下对于太后的好意,他是承情的。

    尔后,主仆二人叙旧了半天,宦官才把杨誉良送出宫。

    后续,朝堂上继续闹哄哄了两旬,等到历帝拿着刑部的最终查明结果,他就下令了,杨首辅无罪,其余有罪犯官共一百零六名,全部革职查办,依罪量刑。

    这意思是,无论过去的事杨首辅有罪与否,现在的结果是,到此为止在历帝这里只会是无罪。

    然后,他把杨派一系所有犯过罪的官吏一网打尽,彻底剪去其羽翼。

    太和殿上,杨誉良颤颤巍巍下跪谢恩。

    这之后,他主动多次请求致仕,但是历帝都挽留了他。

    历帝就差直白明言,他还需要用他这把老刀。

    于是,杨首辅在半只脚踏入棺材的年纪里,开始了对整个朝堂同僚拔刀的作风。

    在旁的城府深些的官员看来,杨首辅没有退路了,只能且仅能把命卖给历帝,发挥他的最后余热。

    而韦之贯的请求致仕,历帝竟然毫无犹豫就批了。

    朝堂上的官吏们,就这般看着这位才华满溢的谦谦君子退了下来。最后,他们仍旧不理解他何苦如此。

    京城里,因为韦之贯从来就没有几个往来的熟人,所以当他带上书童,寒酸地离京出发扬州那日,只有刘旭刘阁老去送了他一程。

    另一边的秦朝宁,他们一行人赶路了差不多两个多月,才到的豫州境内。

    对于京城中的风起云涌,他至今一概不知。

    舟车劳顿之下,水部的翁阳云他们三人憔悴瘦削了不少。秦朝宁就还好些,除去有些晒黑了,人还是壮实,精神满满的。

    “小秦大人,咱们离豫州城不远了,依下官所见,不如快马加鞭,今日入城?”来自兵部五军营的庄元洲,战兵营副将,上前建议道。

    “那便依庄大人所言吧”,秦朝宁应道。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办,他这一路上只要庄元洲提出来的建议,他都会全权让对方决策。

    闻言,庄元洲笑了笑,表示自己前去安排。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他真心实意颇喜爱上这个小状元郎。

    他感慨,秦朝宁小小年纪,没想到还是个妙人!

    小秦大人半点不像别的文官,不管真实懂不懂,天然觉得自己文官天生就金贵几分,在外处处指手画脚,尽拖后腿。相反的,他很懂得放权,做事像下棋一般有谋划。

    于是,他们一队人马就加快了速度赶路,终于在太阳下山前进了豫州城。

    豫州城内驿站的官吏在协助他们安顿下来后,就通报了豫州城府衙。

    当晚,豫州的知府大人、知州大人、通判大人都前来驿站,为的见一面这位新上任的都水少监、兼巡按御史。

    那时候,秦朝宁原本刚洗漱完,正准备歇下,就被兵卒通报几位大人前来驿站了。

    他便立马换上常服,匆匆赶去驿站的大堂。

    “下官秦朝宁参见朱大人!”他朝豫州知府行礼道。

    “下官秦朝宁见过曾大人、汤大人!”他又朝曾知州、汤通判行礼。

    “小秦大人有礼。”

    “下官见过小秦大人!”

    几人见上一面,朱知府便对秦朝宁嘘寒问暖了一番。

    然后,他们几人之间实际上没聊多久,朱知府偕同曾知州、汤通判便离开了驿站。

    在朱知府他们看来,他们自己这次过来驿站,不过是想和秦朝宁打个照面,并且告诉他们明日在府衙给他们接风,仅此而已。

    事情点到为止就可以了。

    要是他们这会儿在驿站耽误秦朝宁他们太久,让秦朝宁他们歇不好,那就是他们不识趣。

    所以,朱知府他们来的时候急匆匆地,走的时候也是急急忙忙的。

    翌日,秦朝宁、翁阳云、项俊茂、洪兴文、庄元洲,一行人吃过朝食就赶到府衙去报到。

    豫州城府衙全体官吏们,在他们来到时都出来了迎接他们。

    秦朝宁他们被这大阵仗有些许惊讶到。

    等他们得知,大家对他比较好奇,他们一行人就理解了。

    围观年纪小的状元郎,翁阳云他们表示懂!

    他们工部、兵部当初也一样!

    豫州城府衙的官吏们十分热情好客,还问及他们对豫州怎么看。不过,他们几人都没能说出点什么来,语言有稍许干巴巴。

    主要是从他们初到豫州来看,豫州周边给他们的观感是黄土漫漫,萧条得很。

    而豫州城内,比起其他州城就显得稍简陋,沿街的百姓看上去日子都是紧巴巴的。

    在接风宴上,朱知府、曾知州、汤通判对秦朝宁很是热情,期间对他多有照顾,又多次关切询问他接下来在豫州境内需要他们府衙怎么配合。

    秦朝宁见他们对于治理水患一事颇为着急,便把自己的一些想法和安排捡了些来说了说。

    对于治理黄河一事,他前期可能会花上两三旬的时间,和水部的三位同僚一同下去考差实地情况。

    如果府衙这边想给他们提供协助,秦朝宁见状,没有丝毫拐弯抹角,径直告诉他们,他这边需要历来参与过黄河改道、黄河筑堤……所有和黄河相关任务的工匠们、官吏们等的协助。

    他希望府衙可以帮忙召集他们,让他和水部的同僚们有机会和有相关经验、经历的人进行见面沟通。

    朱知府等人一听,毫不犹豫就应下了。

    在他们眼里,只要他们事事配合到位,黄河治理一事若是成了,功劳就有他们一份!若是治理失败,那么他们就无半点过错!

    这几年里,他们犯不上和秦朝宁这个宣朝年纪最小的新科状元郎过不去。

    更何况,秦朝宁还身兼巡按御史。万一惹急了,小秦大人一封奏折就把他们的名字送到了历帝桌前,就才是真正的麻烦大了。

    两方的人都有意和对方打好关系,因此看上去相处甚是融洽。

    接着,没费多少功夫,他们互相之间趁着宴席期间,就商议好了后续的一些任务安排。

    由于秦朝宁他们的人身安全由五军营的庄元洲他们负责,府衙这边就无需给他调拨士卒。

    对此,朱知府他们几人心下更是欢喜。

    次日,秦朝宁带着翁阳云、项俊茂、洪兴文,在府衙安排的人手带路之下,开始出发,前去黄河流域实地考察情况。

    朱知府他们挑选出来给秦朝宁带路的人,是豫州境内土生土长的人。

    该衙役出身于黄土高坡,自小就在黄河周边长大,对地形熟得很,还对周边的百姓之间,再重的方言口音也能交谈自如。

    待他们一行人离开城门,马车约莫走了半天的路,才到的黄河河道附近。

    此时,正值晌午,艳阳高照,稍微驱散了春末的寒意。

    但是,马车外的风很大,还夹杂了沙砾,等他们下了马车,片刻就把他们的一行人都染上了一层尘似的。

    “小秦大人和各位大人,您们还是在车厢内吃过晌食,再戴上面巾下来吧。”府衙派来带路的衙役恭敬地说道。

    见状,秦朝宁便让全部人都回到马车里先吃点干粮垫垫肚子,这个衙役他也喊上了马车里。

    一开始,该衙役听罢后很是诚惶诚恐,表示自己在豫州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那点沙土,他不怕的。

    后来,还是在秦朝宁的坚持下,他才上了其中一辆马车。

    在人多了之后,两辆马车的车厢内颇为拥挤,但怎么地,也比在外头吃被沙尘沾染的馒头、饼子要好。

    众人吃过干粮,喝过了水,按照该衙役交待的戴上面巾护住口鼻,才展开这一段河道的地形考察。

    第149章 149.勘察

    秦朝宁从《尚书·禹贡》、《河源记》、《水道提纲》等古籍中搜集的信息, 把黄河的情况直接划分为上游、中游、下游来区分治理。

    据已有记载,黄河早些年的治理办法里,基本上都是在上游挖塘蓄水冲刷河道, 想把河道冲宽,让其每年在春末冰雪融化之际, 在伏汛、秋汛暴雨激增期间,能够有更宽更深的河道来承载水量, 达到防止河水外溢造成的水灾。

    然而,由于黄河河水里自身含沙量很高, 这种方法不仅不能拓宽河道,还会增加中下游的泥沙堆积,推高河床,在伏汛、秋汛时让水患来得更加剧烈。

    这造成的水患数量只有增加, 并未减少。

    像黄河中游地段那一带, 朝廷以前则是年年修筑河堤,用土法子加固,加高。

    这种治理方法, 最终的事实证明,都是治标不治本, 往年时常在黄河水量上涨期间顾头不顾尾。

    至于水灾多发的下游地带, 决口泛滥则是每年都多发。

    这片区最为萧条,百姓受其害最为惨重。朝廷以往在这里投入极大的人力物力,都收效甚微。

    这几年, 豫州城府衙还多次派出人员去到下游地带劝那些土生土长的百姓们进行搬迁。

    不过,这其实仍旧只是无法中的无奈之举。

    秦朝宁他们一行人这段日子里要考察的河道, 是沿着豫州境内,属黄河流经的中段和下游地带。

    任务算得上是很重的, 因此,他们连徒步的速度都得加快,尽量节约时间。

    今日,豫州城府衙派给秦朝宁一行人的衙役,把他们带到的地方,是黄河中段水流最急促猛烈的一处河道。

    在这里,秦朝宁他们可以直观感受到河水里潜藏的蓄力和危险。

    河面上,土黄色的波浪滚滚,水流湍急。河水狂暴且疾速地冲刷着河岸,像是一头毫无牵制的猛兽,玩命扑向站在河岸边上的人。

    秦朝宁他们被震撼到失去了言语一瞬。

    大自然扑面而来,仿佛能撕毁一切的力量,显得他们这样的物种渺小至极。任何反抗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如蝼蚁般不堪一击。

    在场的所有人,被四溅的河水打到身上时,皆是惊呼一声。

    这景象实在壮观,像是能够烙印在他们灵魂上一般牢固,让他们见之不忘。

    之后,他们一行人在后续的一个月里,走遍了黄河中下游地带。

    期间,他们还走访了其中的部分村落,了解当地百姓真实需要面对的灾难情况,以及百姓们是如何讨生计的。

    等到了清明前,他们才回到豫州城内。

    驿站那边,这段时间里堆放了许多从京城寄过来给秦朝宁的信件,还有各种镖局送过来的箱笼。

    而府衙那边,朱知府、曾知州、汤通判在秦朝宁他们返程,就去城门接他们了。

    在看到秦朝宁一行人像是脱了一层皮似的狼狈,几位大人不由得发自肺腑对他们产生了敬佩之意。

    尤其是,他们细想秦朝宁还比他们府上的儿子年岁小后,他们几人的感受就更加复杂。

    朱知府几人难得心生不忍,对秦朝宁疼惜上了,派人给他送过来一堆好吃的饭菜。

    后面,整个豫州府衙的官吏们在朱知府他们的带领下,对秦朝宁他们所需帮助的地方愈发尽心尽力。

    而勘探地形回来的秦朝宁他们,接下来这几日都是在驿站进行修顿,再开始制定治理方案。

    待他们回到驿站里,吃过朱知府他们送过来的饭菜,便各自安顿。

    在秦朝宁回房时,看守驿站的士卒把秦朝宁的信件拿给他,他接过就关上了房门。

    洗漱过后,他才在房内把信件一一拆开。

    他爹娘寄过来的信,主要是为了告诉他,他大哥已经向上峰请求外放,预计入秋前就会启身出发。

    而且,他要当小叔了!他大哥要当爹了。

    而他大哥秦朝阳寄过来的书信,内容是为了告诉他,他的上峰在犹豫派他去南方抗倭,还是去北方守护边境,让他自己做抉择。

    他想了想,还是选择去南方抗倭。

    他在信里写道,小时候盐边县军户营区那一次挂满丧幡的景象,哪怕过了这些年,他仍然觉得历历在目。

    此番前去,他要替他试试他带领北都军器监分署做出来的唐横刀、猛火油柜、多发齐射火箭、多火药筒并联火箭等的威力。

    若是朝廷批准,他还有意成立一小队火械分队,专为前锋而生的战将。

    他二姐给他的来信,是问他是否顺利安顿下来,有无东西需要她给他寄过去的。

    她托镖局给秦朝宁送来了几车衣食住行的物什,让他尽管用,不够的话她再让人给他送过来。

    陆杰修、杨乐给秦朝宁的书信,内容以朝堂近况为主,给他同步了些重要的信息。

    因为他们都知道秦朝宁和韦之贯有私交,他们便不约而同都在信件里提及了韦之贯以官位状告杨首辅一事。

    看到这里,秦朝宁眉毛都要皱起来了。

    他慌慌张张在书信堆里翻了翻,待看到有韦先生的信,才松了一口气。

    有信就好,有书信就好!最起码,代表先生一切安好。

    等他看完文字表达十分含蓄的这封信,他约莫猜到了韦先生之所以那般做的缘由了。

    秦朝宁轻声叹了叹。

    先生他,估计确实有了想和妻子儿女团聚的心思。再者,他所做的事,除去为民伸张以外,还有曹尚书和历帝的意志在。

    他只是这件事拉开帷幕的吹哨人。

    见韦先生已经前往扬州,身子亦好了些,秦朝宁的一颗心就定了定。

    随后,他把其余的书信也看完。在昏黄的油灯亮光下,他提笔开始逐一回复书信。

    翌日,在翁阳云他们,庄元洲和底下兵卒们歇息的时候,秦朝宁开始梳理治理黄河的策略。

    一,疏导法,按需疏通河道,仍然需要安排服役的百姓,以及额外招募的百姓来做。针对现有地形淤积严重,河床过高的地带,都得制定详细的疏导地图,确保疏导的安排不会影响到周边村落的原有生态。

    二,部分河道分支需要改道,通过人为干预黄河改道,让水量得到合理的分流,减少伏汛、秋汛水位压力。

    三,植树造林护岸,结合黄土高坡的特性,需要引导沿路河流地域的百姓种植能够对其产生经济效益的作物,在兼顾护土的同时,能够给每家每户带来挣银子的机会,改善民生。

    四,需要找人研究是否存在黄河河水动能利用的机会,为农业灌溉提供便利,使得种植业可以大规模铺开,为将来提高黄土高原土地价值做准备。

    ……

    他整理完思路后,还得在每一项要点下方,开始列明他所能想到的,需要哪些人力物力的支持,需要向朝廷打报告申请多少预算。

    此外,他也要考虑一下,以户部的现状无法拨款的话,他该如何利用豫州城内现有的资源去周转银子出来。

    在黄河治理一事上,秦朝宁是希望能够减少强制徭役的百姓人数的。

    他的本意是有酬募工,不让治理黄河水患一事,成为豫州城底层老百姓头顶上的一把刀,劳民伤财。

    秦朝宁自己对于民生基建工程的本质的理解是,除去由朝廷掌控以外,是投入基建这件事本身,它是能够调动经济活力的。

    其中,基建能提供老百姓数量巨大的有酬劳动机会,使得基建结果落地的同时,达到利国与利民的效果。

    历年来,宣朝惯常的做法,大多是强制百姓服役来建设基建类工程。

    这样的做法,看上去是最为朝廷节省支出,实际上在整个宣国基本面问题太多的境况下,对于底层百姓的伤害是巨大的。

    沉重的服役,导致家破人亡的事例太多,严重的还会影响民心,动荡国之根基。

    这些年各地的流民四起,与徭役的干系也有一定性的相关。

    针对这些需要做的事,秦朝宁细想自己还需要搜集哪些资讯,怎么朱知府等人参与其中,让整个豫州城府衙的官吏们都转起来,有功劳大家一起分,充分调动所有人的积极性,推动各项事务落地。

    在案桌前,他唰唰唰地涂涂改改,从白天写至深夜。

    等他们这群人都在驿站歇过了一两天,身体稍微恢复了些,他就开始把手里整理好的活,细分地分派下去。

    翁阳云、项俊茂、洪兴文他们接过任务后,就即刻按照秦朝宁吩咐的,开始去见豫州城内的那些治理过黄河河道的老工匠们,官吏们。

    这之后,秦朝宁自己往豫州城府衙跑了一趟。

    那天,朱知府、曾知州、汤通判他们一听秦朝宁来了,立即放下了手里的公事,前去见他。

    秦朝宁和几位大人行过礼后,就一起坐下来详谈。

    他为了省事些,没过多的铺垫,简单把自己针对豫州城的民生发展,结合黄河治理以及农作物特产经济的发展,给朱知府等人掰开细讲。

    一开始的时候,朱知府他们还能听明白秦朝宁在说什么。逐渐地,他们越听越有些摸不准,但是又隐约觉得其中蕴含什么大机会,便不由得打断秦朝宁的讲话,针对那些细节向他一一发问。

    秦朝宁每每被打断,就耐心地停顿下来,先解答他们的疑问,再继续往下细讲。

    等朱知府他们了解完这个宏大的豫州发展计划,几位大人情不自禁地均是满脸涨红。

    过于激动的情绪,还让他们实在口干舌燥,齐齐端起茶碗喝了两三碗茶才稍稍缓了缓,歇了歇让理智回笼。

    “小秦大人……”,朱知府嗓音颤抖着,咳嗽了两声,又顿了顿才问他,“此事,当真可成?”

    要是按照秦朝宁的宏大叙事计划,豫州所有百姓都能参与进来,所有人都可以为了自己,为了子孙后代,为了整个豫州日后的辉煌做贡献。

    豫州往后,也会有机会成为宣国大州?!

    他们的百姓,也能过上安生、富裕的日子?!

    他们豫州城府衙的所有官吏,都能捞上庞大的政绩?!

    他们豫州的农作物和特产还会闻名整个宣国?!

    ……

    曾知州和汤通判那双在桌子底下的手,到现在都还是发抖的。

    实在是这些事,做梦都不敢想呀!!小秦大人这张嘴,真真让人轻而易举陷进去!!

    面对三双热切如火的眼眸,秦朝宁坚定地点了点头,淡然道,“此事,最少七成的成算。”

    只要全民上下一心,万事可成。

    第150章 150.豫州产业

    朱知府等人考虑了两天, 就同意了。

    饼再大,跟着小秦大人,一口一口吃得下!!

    这两天里, 秦朝宁他们一行人就住进了府衙官署后方的一排屋子里,开始他们接下来在豫州为期三五年的时光。

    对于治理黄河一事的奏折, 秦朝宁在让豫州城府衙朱知府他们几人都签名落款后,才让人快马加鞭送上京去。

    在等朝廷回复的日子里, 他们没闲着,开始诸多盘活豫州经济的筹谋和动作。

    先是, 府衙这边很快就组织好人手,派他们去外面采买一系列小秦大人列出来的农作物种子清单。

    那些农作物种子,据说都是适合黄土高原土地种植的。

    他们带出去的纸张,上面注明了作物名称, 辅助画了作物图, 且详细补充了种子信息。哪怕从未见过这些农植的人,都能容易理解和明白,不会轻易弄错。

    府衙里, 跟在秦朝宁身边,守卫他人身安全的庄元洲疑惑地问秦朝宁, “小秦大人, 小的不明白,像大人这般考上进士的学子,看书都这般杂、这么多的吗。”

    “大人您给豫州做的规划, 小的真是大开眼界。”

    这些天看下来,他直观感受, 读书人的脑子真的好可怕,好强大!他们怎么能够知道那么多的!

    闻言, 秦朝宁笑了笑,“既然选了科举一途,多看些书也是好的。”

    书籍里面的信息都是前人的智慧所在,有精力多看些没什么。

    宣朝境内四大“粮仓”,营州、豫州、梁州、南州。

    豫州除去黄河流域一带的地方,大片种植小麦、高粱、大豆等,产出是不低的。

    而豫州的黄土高坡地形,秦朝宁查过资料,除去小麦那几样作物,也是适合苹果、梨子、核桃这类,另外就是萝卜、黄瓜等。

    此外,还有土豆、玉米、番薯这类外邦还未传入宣国的高产粮种。

    在他给豫州所在的发展计划里,根据他们现在能够找到的资源有限,豫州接下来便先把干果、水果产业做起来。

    其次,是发展牧原种植、粗放型畜牧业经营。

    等到日后海禁能开,那么整个豫州的发展才是真的起飞。

    至于朝廷的拨款,有则最好,没有的话,秦朝宁也不慌。

    从他第一天到豫州境内,他已经安排了庄元洲,派遣手下的士卒与在豫州境内找到的手艺人,一同去四周勘察煤矿。

    煤矿,才是豫州治理黄河水患,改善民生经济的启动银两。

    无论是京中火械司的建立,多个军营的军需军备提升潜在需求,亦或者是锻造技术的提升,煤炭都是必不可少的能源材料。

    秦朝宁打算用豫州境内的煤炭资源在全宣国境内换银两。

    一旦开启了煤炭挖掘,整个豫州招商引资的局面才算是打开,有了吸引外来商队的筹码。

    而挖矿、外来商队、豫州大面积推广农业、畜牧业……一系列的措施连锁反应下,整个豫州的人力需求会提高,所有经济环节里面能够创造出很多需求机会。

    框架搭起来后,豫州境内的百姓只要能够吃苦,靠自己的一双手做些什么都能混个温饱。

    俗称,风口来了,猪都能起飞。

    所以,秦朝宁在等待朝廷回复奏折期间,半点不着急。

    反倒是府衙的朱知府他们,日日焦急得嘴角都长燎泡了,吃啥啥不香。

    六月底,朝廷给豫州下旨,户部拨款十万两,豫州黄河水患治理,豫州境内民生措施改善,全权听秦朝宁指挥。

    历帝末尾明言,秦朝宁放手去干,做得好有赏!

    十万两白银……朱知府、曾知州、汤通判他们听完圣旨后,整个人都仿佛被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冷水,精神气瞬间就蔫了,如丧考妣。

    这点钱能够做什么,别说是把黄河上中下游分别治理,就单单是修筑河堤都不够!完了完了,无望了。

    秦朝宁面色如常地接旨,对特意跑一趟的宦官友善地安抚对方,辛苦了。

    该宦官阮储,是总管太监周伯通的干儿子,对秦朝宁这个宣朝年岁最小的状元郎早有耳闻。

    这会儿,他没敢托大,客客气气地和秦朝宁寒暄,谢过小秦大人的体贴。

    朱知府他们对宦官的态度,和大多数普通宣朝官吏的做法差不多,皆是敬谢不敏。

    于是,他们现下不热络,也不冷淡,见没他们的事就离开。

    秦朝宁会稍微热情些,毕竟对方从京城跋山涉水来到豫州宣旨,估计快马加鞭也是走了两个月多。

    这个中辛苦,他是知道的。

    阮储还是第一次碰到对他们这些身体有残缺的人,态度这般自然,没夹杂利益的友善的。

    他在秦朝宁透露出来的坦然,把他平等看待的目光和态度,心下感动得一塌糊涂。

    “小秦大人,不必相送。小的这群人今日在驿站歇一天,便会赶快返京了”,阮储恭敬地说道。

    秦朝宁笑了笑,“那下官就在此止步了,祝小阮公公一路顺风。”

    他说完拜别的话,顺便把豫州城内的特产有哪些好吃的,地方有哪些比较特别的,都告诉了阮储。

    日头还早,倘若对方有想法到处走走,他的信息便用得上了。

    若是对方一行人只是想在驿站休息,也不影响。

    阮储听罢后,对秦朝宁的印象就更好了。

    他想了想,搜刮着记忆,突然想起了他干爹提及的一句话,就告诉了秦朝宁。

    “圣上可能开恩科”,阮储有些羞赧地小声说了一句。

    文官们的弯弯绕绕太多,有一些信息对他们内侍没半点儿用处,对小秦大人他们来说,说不准有用。

    秦朝宁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对方是想给自己最近的朝堂信息。他笑了笑,谢过对方。

    这个情,他承下。

    随后,秦朝宁返回去府衙,去找朱知府他们。

    刚才几位大人的神色,像是误会了什么。他要去解释一番。

    朱知府他们在秦朝宁找过来讲明白了煤炭一事后,对于朝廷拨款的十万两就不在放在心上了。

    他们目光灼灼,满脸笑意,纷纷表示府衙即日起也会派出人马去找煤矿。

    闻言,秦朝宁点头,表示可。

    人多力量大,早些找到煤矿可以早些开始各种事务。

    翌日起,秦朝宁一边等煤矿消息回来的时间里,他又开始整理煤矿挖矿的各种注意事项。

    预防万一豫州境内的煤矿不是清一色的露天煤矿,会有地下煤矿,那么矿井怎么打造,怎么开采煤炭,怎么处理尾矿,怎么让挖矿的百姓做好防护等事项,就都很重要了。

    最后,豫州府衙和秦朝宁是在正历十一年七月中,收到了五军营外派那几个士卒,以及府衙派出去的人马所送回来的煤矿信息。

    两方人马都找到了煤矿,一处是在豫州城南方五十里的山头上,算是半露天煤矿;另外一处是距离豫州城二十几里的一处坳子,是全露天煤矿。

    露天煤矿好呀,非常适合豫州城现有的境况,方便开采。秦朝宁和朱知府他们都很是高兴。

    万事俱备,东风也齐全,豫州城全员,开干!

    于是乎,没多久后京城的众多官员就炸了,连历帝都震惊了!豫州城内竟然有那么丰富的煤矿资源!

    天佑宣国吗?!火械司的时代来了吗?!

    买买买!必须买呀!兵部是第一个跳出来的,必须按着户部给他们拨款!

    历帝头疼了,这银两是必须要付的,但是户部实在是账上紧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只好拉着文武百官绞尽脑汁,这里挪一挪,那里挪一挪,再下奏折给豫州知府和秦朝宁,豫州的煤矿本来就该上交朝廷,如今念在他们发现煤矿有功,先给他们升个官,重点是煤炭的价格必须下降到豫州奏折的一成供给给朝廷。

    一段日子后,待收到了回复的朱知府、秦朝宁他们:“……”

    虽然他们的心里原本规划的就是对接朝廷这部分是成本价,但是真实看到圣旨后,心情还是很复杂呀。

    没等京城的文武百官激动多久,秦朝宁他们又上奏,豫州城内开采的煤炭,除去银两以外,可以以物换物。

    豫州城内缺少的物资太多,各类物资无论六部哪一方给他们送来资源,他们都能接受。

    听罢,兵部自己就迫不及待筹备出一车车物资,往豫州送过去。

    与此同时,秦朝宁的下一封奏折又送到了京中。

    在历帝和文武百官震惊,小秦大人又搞出什么大事时,才发现他的奏折内容是,豫州城内的特产产业开了,倘若文官百官有需要干果、果干、果酱、果酒的,可以派人来豫州采买!

    历帝:“……?”

    他是不是太宠这小子了?奏折能有这么写的?

    历帝感到好气又好笑,遂让杨首辅他们写一份奏折,追问秦朝宁,黄河水患治理什么进展了?怎么去了豫州这么久,做了几件大事,还没一件看上去与黄河治理有实质进展的?

    文武百官:“……??”

    小秦大人,你这是指望他们这些人的私产去关照你那穷乡僻野的豫州特产,给你创政绩???大白天做什么梦呢!

    不可能!完全不可能!

    那种旮旯角能有什么好东西!他们又不是财神爷,怎么可能给秦朝宁送钱?

    大部分官吏的想法都诡异地一致,权当秦朝宁把奏折当儿戏。为此,还有御史弹劾了秦朝宁几次。

    但是,也有一些真心对秦朝宁这个人莫名有好感的,放衙归家后,就托家中的相关人员找人去豫州看看,倘使有用得上的采买一些回来放铺子里卖也好。

    他们派出去的这些人,还能顺便看看秦朝宁在豫州城实际上在做些什么,做得怎么样了。

    这些人还不知道,他们这么顺手的动作,日后会让他们挣得盆满钵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