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那边，还有村子吗？”
周青蹲下身，看着那条铁索，揉了揉自己的小腿。
“让你见笑了，我来了一年了，见到这个还是有些害怕。”
“山的那边最少还有四个村子。”
“我的学生里就有每天从铁索上滑过来上学的，他们就在山的那边，分布在四个村子里。”
“最远的一个村子，在滑过来之前，还要走将近二十里的山路。”
陆宇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辛苦了？
孩子们太难了？
各种话语到了嘴边，汇成了一句，“他们的家长不会担心吗？”
周青蹲在那里，扯了一根草叼在嘴里。
“家长？他们的家长有些出去打工了，把孩子留在家里，一年回来一次。”
陆宇微怔。
他一下子想起了大山。
父母都是出去打工了，然而上一个村子，父母出门的时候，将孩子也带了出去。
而在这里，孩子们要独自留在家里，洗衣做饭，走二十里路的山路，然后滑过一条铁索来上学。
“其实不带他们出去也是好事。”
周青缓缓站起身，“出去了，他们里面有很大一部分就不可能再上学了。”
陆宇能明白，在他还在老家跟盛苗苗办教育公司的时候，就经常看到很多人带着孩子在砖窑搬砖。
十三四岁的孩子晒得黝黑，说着家乡的方言，脸上尽是笑容，可是在看向背着书包从校园里走出来的学生时，他们眼底的落寞掩盖不了。
“行了，你去我那住一天吧，来都来了。”
陆宇没有推辞，现在已经是下午，他原路返回也来不及了。
并且，他看了看天。
“要下雨了，快回去吧，今晚我还得看看教室漏不漏雨。”
周青带着陆宇回到了小学，坑洼不平的小操场，茅草建起来的两间教室。
“条件简陋，不要在意。”
周青示意陆宇进宿舍，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说道。
“有房子睡就很好，我在外面都在路边住。”
他笑着进了屋，突然又停住了脚步。
“那什么，我这狗能进来吗？”
周青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招财，笑着对它招手，“进来吧。”
简单地吃完晚饭，倾盆大雨也落了下来。
“本来还想带你在村子里转一转，现在看来也免了。”
“我看你还采了一些药材，我这里有书，不嫌弃的话……”
话没说完，黄色的灯泡一下子灭了。
屋里黑漆漆的，陆宇看不见周青的表情，却能猜到他现在很尴尬。
“行了，睡觉吧。”
陆宇忍不住笑了一下。
“一会你去检查漏雨的时候，记得叫我，我跟你一块。”
教室今晚很是给面子，并没有漏雨。
两人检查了三次之后，便回了宿舍。
“明天还上课吗，那些孩子怎么过来？”
陆宇在黑暗中开口。
周青窸窸窣窣的不知道在找什么，一边找一边说道：“我跟他们说了，下大雨就不要来了，山路不好走，桥也不好过。”
陆宇“嗯”了一声，在黑暗中准确地找到了趴在他床边的招财的小脑袋摸了一把。
不上学也好，安全第一。
一觉睡到早上，雨还在下。
下山的路已经泥泞不堪，陆宇只能在村里暂时待下来，等着雨停了再离开。
而就在此时，外面一个孩子的喊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周老师，周老师。”
有点磕磕绊绊的普通话，焦急不安的语气。
“怎么了？”
正在检查屋顶的周青披着蓑衣跑了出去。
“二虎在家，在家发烧，叫不醒。”
正在往学校里跑的小男孩也穿着蓑衣，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周青的脚步顿了顿，随即跟着他向学校外面跑去。
“走，去看看。”
陆宇也跟了上去。
“招财你在这里等着。”
“这么大的雨，你就不要去了，一会我们得，得过铁索桥。”
周青一边跑一边让陆宇留下。
陆宇听见铁索桥，只觉得有点腿软。
“我，我是医生，我能帮着看看，我包里还有药。”
随着惯性跑了几步，陆宇还是回答了一句。
夏志心里的坎，他必须得过。
“你不是害怕吗，你行吗？”
陆宇紧接着问了一句，周青脚步似乎慢了下来。
“我，我当然行，我可是他们的老师，我要是不行，他们怎么办？”
话说完，他恢复了先前的速度，步子坚定地朝前跑去。
陆宇没有说话，心里却是很受震撼。
这种震撼在见到周青颤抖着抓住滑过去的铁索时，达到了顶峰。
“夏医生，你要是害怕，就别过来了。”
大概是风雨的原因，周青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在他成功出现在河的另一边时，陆宇看见他双腿一软，整个人直接跪了下去。
喊人的小男孩也已经手脚利落地滑了过去。
男孩过去之后，跑过去把周青扶了起来。
陆宇看着脚下因为大雨再次上涨的河水，只想往后退。
他感觉自己抓住滑轮之后，脚都会被河水漫过。
河的另一边，周青已经站起来，朝着陆宇挥了挥手。
陆宇明白，周青不愿意他一个路人来冒险。
他还记得昨晚说起铁索桥的时候，周青脸上的悲伤。
“每年都会有孩子，掉下去。”
“有的能找到，有的连尸体都找不到。”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才能修上一座桥，让孩子们平平安安地出门上学。”
他是老师，照顾孩子是他的职责。
可是夏志还是医生啊，照顾病人，也是夏志的职责。
久违的责任感在陆宇心中升腾，陆宇没有再犹豫。
作为故事主角，他也算是有点金手指的人，应该不至于这么容易就没了。
学着先前的孩子抓住铁索上的挂环，入手之后陆宇才知道，这就是加粗的尼龙绳加上了一个自制滑轮。
简单粗糙，却是每一个孩子学习知识的必经之路。
冰凉的河水流过脚面，陆宇死死咬紧牙关，目光紧紧盯着河对面，丝毫不敢看向别的地方。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陆宇清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剧烈，急促。
一声一声地鼓着他的耳膜。
脚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陆宇毫不犹豫地给了周青的背影拜了个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