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第 49 章 我想先见一见她
    不过片刻, 他就反应过来:“搬过去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小舍人都不用想:“就在上午,梁大伴亲自帮忙搬过去的。”


    薛檀嘴唇动了动,忍不住问:“多久了?”


    小舍人没明白:“上午啊?”


    薛檀问:“他们一块儿, 多久了?”


    小舍人便抿着唇笑:“没多久吧?不过才几天的功夫,不过宫里好些人觉得陛下和娘娘许久前就开始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闹了别扭,后面又和好了……”


    薛檀无力挥手:“行了,知道了。你去把梁安叫来。”


    梁安本来是在小憩的,当然,他的小憩和薛准他们不一样, 他睡觉的时候还得竖着耳朵,谨防着有人要来寻他。听到薛檀找,脑子里下意识地就一个咯噔。


    他琢磨了好几遍, 又想了想此刻的陛下和夫人, 总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才好。


    陛下太苦了, 好不容易才拥有了和夫人团聚的机会。


    梁安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哎,这个家没了他, 真是得散噢!


    偏殿里,薛檀坐着,梁安站着。


    不等薛檀说话,梁安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殿下!”


    薛檀被他吓了一跳, 连忙伸手就扶:“大伴怎么了?”梁安是他父皇身边的老人了,几乎看着他长大, 鲜少能看见他这样的时候。


    梁安牙一咬,心一狠,说:“殿下!陛下他病了!”


    薛檀啊了一声:“父皇病了?头疾又犯了?”


    梁安说不是:“是心病,自从先皇后死了以后, 陛下就一直惦记着先皇后,早些年的时候您年纪还小一些,可能不大记得了,但奴才们都是记得的,陛下和要疯了似的,后来您年纪大了,陛下才慢慢稳定下来,但他嘴上不说,我们这些老人都知道,他心里念着先皇后。”


    他这话不是作假,那些年纪大的人心里都一清一楚。


    薛檀闷声应答:“我知道,其实我……”其实我也很想母亲。


    母亲走的时候他年纪很小,记不得她的模样了,也不记得她的性子,只知道她的怀抱那样温暖,她哼唱儿歌的嗓音很温柔。


    他在无数个寻求父亲拥抱而不可得时的夜晚,自己拥抱着自己,试图去怀念那一点残存在肌肤之上的温暖。


    梁安说:“可是先皇后回来了。”


    薛檀猛地抬头。


    梁安温和地看着他:“殿下,您的母亲回来了。”


    “回……回来了?”他震惊,又想到了姜肆。


    “对,回来了,这话说出去,谁都不会信,但是奴才记得,也能认出来,那就是先皇后,死在了一十年前,又活过来了。”梁安叹气,“最开始的时候奴才也不信呐,可是事实摆在跟前,也不得不信。”


    他说:“最开始认出来的不是奴才们,说实在的,夫人先前对下人们极好,我们都念着,可时间久了,谁还记得呢?是陛下把人认出来的。”


    他哎哟了一声:“刚知道的时候,陛下哭得可惨了。”


    薛檀整个人都是懵的,他以为的荒谬的无稽之谈,忽然有人告诉他,那是真的?


    梁安确认肯定了他的想法:“活过来了,这简直是神迹,死了一十多年的人还能重新活过来,一定是陛下的诚意感动了上天。”他絮絮叨叨,力图证明这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


    见薛檀懵然,他继续说:“可是,这事儿,没法对外头说啊!您想一想陛下的年纪,再想想夫人的年纪。”


    薛檀太过震惊,脑袋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地跟着梁安的思路转。


    “夫人活过来了,才十八岁,陛下都四十了,夫人的年纪如今比您还小呢?陛下呢?”梁安说,“这叫人怎么接受嘛?”


    薛檀好像有点懂了:“所以她想要离开?”


    他虽然还是有点没有转过思路,却下意识地把姜肆放在了自己母亲的那个位置上思考。


    然后忍不住去想她的那些行为。


    在姜肆最开始到达太子宫的时候,他们聊过很多次,姜肆言语里的那些话他大约都还记得,说是想要出宫。她最开始,是想要出宫的。


    薛檀单纯,却不是蠢,如果一切都有迹可循,那么,不论是万佛塔的相遇,还是后来的刻意接近,都能告诉他一些答案。


    ——姜肆最开始想要出宫,却因为他,而选择了冒险留下来。


    他眨了眨眼睛。


    梁安说可不是么:“哎,夫人之前觉得陛下年纪太大了。”


    “陛下呢,也觉得自己年纪太大了,恐怕会耽误了夫人,您前段时间不是还来过吗?”


    薛檀终于想起自己跑来质问的那段时间了——他说什么来着?说姜肆是癔症……


    他还是有点不太能接受:“这世上,果真有借尸还魂?”


    梁安说:“有啊!现成的例子摆在您跟前呢!”


    他觉得薛檀可能还不太能相信,但是没关系,相不相信的问题都不是很大,而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梁安还是得继续强调:“所以陛下心里苦啊!”


    果然,薛檀被转移注意力了,忍不住顺着他的思路走。


    他想,父皇确实有点苦。


    如果……真是他的母亲,父皇的妻子,而父皇却因为年纪的原因而不被接受,错失多年前的爱人,近在咫尺却无法伸手触碰——那也太苦了。


    薛檀的心思一向比起别人要细腻敏.感许多,比起别人,也更容易共情。


    转头他又想,其实这件事,于姜肆来说,也很苦啊,一觉醒来物是人非,谁都不认识了,认识的人都忽然老去了,甚至还会死去,无时无刻不在生离死别。


    薛檀光想一想,都觉得很难过。


    梁安一直在悄悄打量他的神色,见他脸上是真切的难过时,便松了口气。


    他说:“殿下,陛下和夫人已经很难过了,我们这些身边的人,总想着不能让他们再继续难过了。日子还要往前走,他们要经历的事情还很多呢。在他们的眼里啊,您是他们的儿子,您的想法和态度很重要。”


    梁安图穷匕见。


    “您要是也不认可他们,那得叫人多难过啊!”


    薛檀终于恍惚起来。


    他的不认可,确实会叫人很难过。


    他前段时间一直忍不住地去回想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去质问父皇,得到了否定的回答——也许就在那个时候,父皇和姜肆发生了分歧,所以才会两个人给的回答不一样。


    而他呢?他带着否定的回答去问姜肆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给她下了定义。


    如果她的回答和父皇一样,那说明是自己的好友太过敏.感,但一旦她的回答和父皇不一致,他会下意识地相信父皇的说法,而非是姜肆的回答。


    因为从一开始,他就不信。


    所以他说是她发癔症,癔症不过是借口,是他觉得她在撒谎,而出于一些奇怪的想法,和他的不愿面对,他撇除了姜肆撒谎的可能性,认为她是生了病。


    薛檀一边想要告诉自己不要轻信,可一边又在动摇。


    梁安是他父皇身边的老人,比自己陪伴在父皇身边的时间还要多得多,而且他也认识母亲,能叫他撒谎的可能性很小很小——更何况,也很没必要。


    如果父皇真的只是找了新欢,那大可以大大方方承认,没有人会说什么,就算是他,顶多也只会觉得有些不高兴,而不是编出这一个会让人觉得荒谬和荒诞的故事。


    那么,假设这件事是真的,那真是他的母亲,那他那个时候在做什么呢?


    他在说她发癔症。


    薛檀急躁地动了动,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


    他不敢想象,那时候的姜肆,该有多伤心。


    倘若换做是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伤心的,一位不被子女承认,反倒质疑她是不是有癔症的母亲。


    可那时候的姜肆大约是不想叫他看出什么不对劲,只是温柔地朝他笑了笑,劝他早点回去。


    薛檀低着头,有些后悔。


    偏偏这个时候,梁安火上浇油:“您想,连您都没法接受,那外头的人就更有说法了,就因为这个,夫人一直在受委屈,不愿意公开呢。”


    到如今知道姜肆是姜肆的,拢共也就只有梁安、薛准和许云雾这三个人,现在再加上薛檀。


    其余的人,哪怕是在未央宫伺候的舍人,他们也只当姜肆是陛下新看上的人。


    在这件事情上,薛准选择了让别人对自己的议论更多,他刻意隐瞒了姜肆的存在,把自己议政的地方也改在了别的位置,虽然姜肆住在未央宫的消息早晚会被透露出去,可能藏多久是多久——宫里伺候的人,老人大多都已经出宫了,还剩下的那部分也很少有机会接触到姜肆。


    而从他搬了地方议政,外面的大臣们更加不会见到姜肆了,唯有那些内眷才可以。


    只要小心,不会有人发现她是姜肆。


    他们只会说,是陛下变心,终究抵抗不住年轻貌美女人的引诱。


    梁安小心翼翼地去看薛檀:“陛下总想着,或许等过几年,您成长起来了,他就可以轻松一些,到时候也有更多的时间去陪伴夫人。”


    即使他从未张口说过,也没有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出来。


    但最熟悉的人就是能看出来,他心中觉得亏欠与愧疚,所以下意识地想要去弥补。


    姜肆自然也能看得出来,所以她告诉薛准,她一点也不害怕,剩下的路,她想和他一起走,他们一起走。


    梁安看着薛檀:“殿下,您觉得呢?”


    倘若薛檀能够接受,那么薛准能够做的事情会有更多余地,这是梁安想出来的办法。


    薛檀终于抬起头:“我想先见一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