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 43 章 吻
    43章


    他不说话, 姜肆却没打算放过他。


    她问:“薛准,你是不是吃定了我不会真的生你的气?”


    薛准拼命摇头,仍旧固执地伸着手,要去替她擦泪。


    很快, 他的袖子就濡湿了一大片。


    其实很久以前, 姜肆也这样哭过一次。


    那一次是她回家, 告诉姜太傅, 说自己想嫁给薛准。姜太傅当然是不太同意的, 在这之前,宫里的天使已经暗暗地传达了皇后的意思,想要姜肆嫁给太子。


    那时候的姜太傅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所以一口答应下来。


    结果女儿转头就告诉他要嫁给别人。


    姜太傅当然是不高兴的, 他和姜肆大吵了一架。


    姜肆的性子就那样, 吵架的时候一滴泪也不掉, 就硬梗着脖子犟,怎么都不肯低头, 这样每回姜太傅都拿她没办法,父女俩总是不欢而散。


    吵完架,姜肆赌气回自己房间, 就悄悄躲在被子里哭。


    她不肯让人看见自己的狼狈和脆弱, 连哭,都要避开所有人,那会儿没有人去安慰她, 姜太傅仍旧在气头上, 姜夫人在和姜太傅商量该怎么办,姜肆的兄弟们还在外头,根本不知情。


    姜肆就躲在被窝里哭了很久。


    直到她的侍女来找她, 说薛准在府外等她。


    姜肆擦干了眼泪,重新补了胭脂,到府外去见了薛准。


    薛准看出来了她哭过,却没刻意提这件事情,只是说了自己的来意,预备去提亲。


    按理皇子们都是陛下赐婚,鲜少有自己主动求亲的,即便看上了人,也要走一波赐婚的流程,姜肆比较担心的也是这个,怕宫里不许。


    结果薛准只是和她说别担心,他会想办法。


    此刻,他就站在她面前,把所有的事情都担在身上,朝她笑:“你别怕,所有的事情我都会处理好的。”


    姜肆说好。


    即便是二十多年以后,他仍旧想把所有的事情都担在身上。


    姜肆看着他:“我不是二十年前的小姑娘了,不会让你背着所有的事情,我可以分担的。”


    薛准没说话。


    他抬头看着她,心里在想,怎么会不是小姑娘呢?她死之前也才二十,现在也不过十八岁。


    在他眼里,她就是一个小姑娘。


    所以他不愿意让姜肆去考虑那么多的事情。


    二十年前他可以担起自己的那份责任,二十年后,他仍旧可以。


    可即使做好了一切的打算,也不意味着他能在看到姜肆的眼泪时无动于衷。


    他沉默了很久,朝姜肆说:“我是故意气你的,你出宫以后我没有很高兴,我也确实不敢来见你。”


    每一句都是回应。


    每一句都是真心。


    他又说:“姒姒,我还喜欢你,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因为喜欢,所以一直想看见她,因为喜欢,所以即使告诉自己无数遍不要靠近、不要关注,他也控制不住地想要出现在她身边,想要和她在一起,也控制不住自己的醋意和愤怒。


    姜肆的眼泪止住了,她想说话,可却被薛准堵住嘴。


    薛准的手指隔空落在她的嘴唇上,细骨伶仃,没有什么力道,却让姜肆无法言语。


    他隔着那层不存在的隔阂,仿佛要透过空气,去触摸他二十年前的爱人。


    “可是一个人的人生,不该只剩下爱。”


    “姒姒,你就当我是胆怯懦弱和自私吧。”他说,“就是因为我还爱你,所以我没法走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不是故意矫情,也不是找的那么多的借口,不是因为不爱了。


    是因为他没法走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他的愧疚和悔恨筑起了一座高塔,他把自己关在了那座塔里。


    他想象不出来走出那座塔能够感受到的阳光如何温暖。


    他从窗口往外看,只能看到高.耸的天际,和无法触及的云端。


    此刻,姜肆站在塔外,告诉他,我想带你离开这座塔,他惊喜又憧憬,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恐惧。


    他害怕走出去,也怕走不出去,反而带着姜肆走进了塔里,把她变成了和自己一样的人。


    薛准语无伦次地说着自己的担忧。


    可姜肆说:“你都没有尝试过,怎么就知道不会有结果呢?”


    薛准嘴唇蠕动,最终叹息:“姒姒,我已经尝试过了。”


    他已经尝试了二十年失去她的日子。


    如果他现在和姜肆在一起,那么未来他老去、死去以后,姜肆会和他一样,度过剩下的二十年或者更久。


    他知道这种等候的痛苦,所以他不想让姜肆也去尝试。


    姜肆低着头,问:“你问过我吗?”


    她看着薛准脸上的泪:“你问过我吗?”


    薛准茫然。


    姜肆笑了笑:“薛准,归根到底,你是害怕我后悔,对不对?”


    薛准说是。


    姜肆:“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不后悔,喜欢你,和拥有自己的人生,并不冲突。”


    “你的那些顾虑和害怕,完全没有必要。”


    “我不在意你的老去和孱弱,我也不在乎外人的眼光和评论。”姜肆在笑,“薛准,我只在乎你。”


    她直直地看向薛准。


    “我只在乎你。”


    “所以,你还要推开我吗?”


    薛准在她温柔的目光下无法动作,僵硬着身体,不知道该怎么办。


    姜肆问他:“你还记得,我们刚成亲的时候吗,你给我写的话本。”


    薛准怎么可能不记得。


    他们俩刚成亲的时候,薛准并不富裕,他又不想让姜肆吃苦,所以自己想尽办法赚钱。


    除了月俸,他还尝试过很多办法,他没有告诉过姜肆,但姜肆自己也猜出来了,不然他也不会时不时地给她补贴银子。


    甚至薛准还去写过话本。


    因为姜肆很喜欢看,但她也经常抱怨市面上的话本不好看,都是一群人胡乱意.淫,写得根本不好看。


    薛准就悄悄问了她喜欢什么样的,然后自己偷偷地写,再借着帮她买话本的时候放进箱子里。


    几乎是定制的话本,姜肆怎么可能不喜欢,她还去和许云雾兴致勃勃地讨论,结果发现许云雾根本没看过,这才发现薛准是在背着她偷偷写话本。


    她又气又觉得好笑。


    气是因为薛准自己偷偷写不告诉她,好笑的是薛准写的竟然和市面上没什么差别,也不知道背着她偷偷研究了多久,一边研究,还一边在她面前装作什么都没看过的样子,义正言辞地告诉她,可以看,但不要信。


    姜肆带着那几本话本子去找薛准,果然看到他闪躲的表情。


    眼神闪躲,却因为姜肆问,所以他老老实实地说了真话。


    此时此刻,姜肆提起这件事,唤醒了他的记忆。


    她说:“那时候你没有骗我,现在也不能骗我,薛准,我再问你,你还想要推开我吗?”


    薛准眼眶通红。


    姜肆却笑了,有时候,沉默比说出来的话还要可信。


    她想,方清词说得对,对付薛准这种人,直白坦然地告诉他,比激将法要来得有用。


    “薛准,你舍不得我。”


    她翻开薛准的手,将他的掌心朝上,然后把自己的手放进去:“恰好,我也舍不得你,不如我们凑活过吧?”


    “可是……”


    “你担心的那些事情,我们一起想办法慢慢解决不好吗?”


    “至于你说的很多年后。”姜肆故意摆出生气的脸色,“你好好养好自己的身体,比说什么都来得好,与其想着自己可能死得太早,不如想一想该怎么活得更久一点。”


    姜肆几乎要咄咄逼人的程度,根本不给薛准拒绝的机会:“就算你现在还缩回去,我还是会记得你的,我一辈子也不会嫁给别人,等你走了,我记你一辈子,和现在没什么区别。”


    她甚至故意挤下来两滴泪:“你是想让我剩下的半辈子和自己喜欢的人永远分开,还要一辈子不能忘记吗?薛准,你好狠的心。”


    “我没有。”薛准急得从床上站起来,“我怎么会舍得?”


    他本来是支着身体去帮姜肆擦眼泪的,此刻半个人都支撑在床沿,仰着头,急切地要去证明自己。


    他的身体立起,脖子上青筋分明。


    回应他的,是姜肆忽然靠近他的脸。


    以及蜻蜓点水一般的吻。


    那一点吻,混着咸涩的泪水,印在了薛准的嘴唇上。


    薛准曾经在很多个夜里回忆过。


    他们曾经有过无数次的吻,意乱神迷时的吻,生气道歉哄人时的吻,伤神安慰的吻。


    这些吻,在姜肆死后的二十年里,成为薛准不敢去触碰的记忆,回忆越甜蜜,他就越难过。


    然而此刻,那些尘封的记忆如同雪花一般被唤醒。


    明明只是一个不带情.欲的吻。


    却让薛准激动得浑身发烫,几乎是在一瞬间,他就像是煮熟了的虾子一般,从脖颈到指尖,再到脸和眼睛,都红了个彻彻底底。


    眼眶上的红,也不只是激动。


    因为姜肆看见他的眼泪了,噼里啪啦的,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在地,她几乎能听见眼泪的声音。


    这是时隔了二十年的吻。


    姜肆又靠近他。


    薛准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