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 37 章 你……把我忘了吧……
    薛檀看着姜肆低头, 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她似乎很难过。


    他这才察觉自己说的话有多么叫人伤心:“哎,你可别哭。”


    他们两个才见面的时候姜肆就是在哭,如今这样, 倒像是回到从前了似的。


    姜肆说自己没哭, 她抬起头, 果然脸上没了泪意:“你要是不信我也没关系。”现在时间还短,等以后相处时间长了, 或许他就相信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 她得去找薛准算账:“你确定你父皇说的,我和他没有关系?”


    薛檀说是。


    姜肆听完, 展颜一笑:“行啦,你先回去吧。”


    薛檀迟疑:“你真的没事?”


    “没事。”姜肆心说你再不走, 我怕我就憋不住心里的那股怒气了。


    薛檀三步一回头,果然走了——他还得去和季真说清楚,以后可千万别针对她了!


    薛檀一走,姜肆连自己的东西都不收拾了,直奔未央宫。


    她进门的时候薛准仍旧闭着眼睛,手扶着额头,好似在沉睡。


    可姜肆的脚步声一响, 他就睁开了眼。


    姜肆清晰地看见了他眼里的疲惫, 将发未发的怒气便噎在了她的喉头。


    没休息好, 薛准有些恍惚:“你怎么回来了?什么时辰了?”他往外看了一眼, 还以为自己不小心睡了过去。


    姜肆:“巳时。”


    下意识回答完, 她又瞪着薛准:“我问你,你和薛檀说了什么?”


    薛准知道她或许会知道,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霎时间沉默下来。


    他静静地望着姜肆,能够看见她的怒意正在积攒,他却觉得,或许让姜肆生气是一件好事,她生气,就会和自己吵一架,然后就会对自己失望吧。


    她会发现,他是那样一个没有责任和担当的男人。


    所以,他看着她,说:“你已经知道了?”


    见他承认,姜肆问:“为什么这么说?”


    薛准发觉自己还是不能直视姜肆的眼睛,对着她的眼睛,他很难说出什么谎话。


    他一辈子没有对姜肆说过谎话,如今想要放她离开,他却撒了谎。


    他偏过头:“我忽然发现,我们还是分开得好。”


    这句话说得艰涩,然而一旦说出口,底下的那些顺其自然就说出来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俩的结合并不会被任何人接受,外人会怎么看待我们呢?老夫少妻?还是别的什么?”


    他们曾经是夫妻,同床共枕、鱼水缠.绵的夫妻,薛准知道碰她哪里她会发笑,自然也知道姜肆的弱点。


    如果存心要使对方难过,他们会举起最快最狠的武器,扎得对方遍体鳞伤。


    “姜肆。”他喊她,“你就当我是懦弱吧,我想在正史上留一个好名声。”


    “当皇帝的谁不想青史留名呢?后人记起我,会说一句我还是个痴情的人,为先皇后守节,是不是?”


    “你已经死过一次了。”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没有必要再因为我,背上那些奇怪的非议,你我就此分开是最好的选择。”


    “你不是想学医?大可以去外面,我会想办法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在学医,你可以开医馆坐诊,或者去云游。”


    “姜肆啊。”他终于快要忍不住自己的哽咽,低下头沉默了很久,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让自己不要哭泣,“离开我,你会有更好的未来。”


    他说的每一句都是违心字句,唯有最后一句,是他的真挚之言。


    离开他,姜肆会有更好的未来。


    姜肆站在他面前,心头的怒意被一盆凉水猛地泼散。


    她问:“倘若我想要一个有你的将来呢?”


    薛准的心猛然捏紧。


    如果他不是已经想好了一切,不愿意再拖累姜肆,只这一句话,便可以让他动摇。


    他想伸手抱住姜肆,可他不能,也不愿。


    在姜肆平静的目光里,他偏过头,仍旧坚定:“那不是一个被期待的将来。”


    他狠下心:“也不是我想去的将来。”


    姜肆半晌没说话。


    她在想,一个人的态度,怎么会差别这样大呢?


    如果换做一个陌生人,她或许会对此感到疑惑,可此刻在她面前的,是薛准,她最熟悉的人。


    薛准找准了她的弱点,极力渲染美好的将来,无非是因为最开始的自己想要出宫,想要成为一个完整的自己,拥有完整的人生,哪怕是爱薛准,也不会放弃的属于自己的人生。


    他试图告诉她,那段人生会多么的美好,奉劝她得离开。


    可他太急切了,反倒显得没有那么真情实意。


    姜肆从刚才就在想,薛准在想什么呢?


    几乎一瞬间,她就明白,是他的自卑在作祟。


    她慢慢把昨天到今天的事情捋了一遍,咂摸出来了原因——薛准想让她生气。


    薛准这个傻子,以为自己会和他大吵一架么?


    吵一架,然后分开?


    她想起了薛平说的那句话,说薛准已经四十二了,那句话的声音很大,兴许他听见了,而后头薛平的情绪不再激动,声音也变小了。


    她低头看薛准撇过去的侧脸,心里想笑。


    他连看她都不敢,还想激怒她?她还没见过谁吵架不对着对方吵反而躲开不敢看的。


    她本想坦白和薛准说开,说自己并不嫌弃他,可话到嘴边,她又咽下了。


    她平日里从未表露出对薛准年纪的嫌弃,她并不嫌弃他,但他还是这般想,兴许,并非是她的态度原因。


    而是,薛准他有病。


    她跟方清词学医不是没有效果的,虽然说的是学女科,但碰到一些比较常见的病情,方清词也会和她粗略地讲一讲,而女科之中,有一样病,是方清词着重讲过的。


    虽然薛准并不是个女人,可姜肆莫名觉得,这病套在他身上,照样适用。


    心疾、癔病、疯病。


    或者说,疑疾。


    孟娘娘心疾太重,已经发展到了疯病,薛准同样有心疾,但他的自控力很不错,所以还没到疯的地步。


    姜肆一直没说话。


    她在回想方清词说的那些关于疑疾的病症以及应对方法。方清词说,妇人之间多有疑疾,或是因为孕育,或是因为夫婿,再就是家门不幸,疑疾难医,要么从根本上解决产生疑疾的原因,要么就得远离。


    姜肆在想,自己该选哪一个呢?


    她的默不作声显然让薛准以为她在伤心和愤怒。


    他木木地坐着,像是等在码头上无人乘坐的船。


    而姜肆在短暂的怒意之后,已经看透了他。


    只过了片刻,她就泫然欲泣。


    然后学着薛檀那不可置信的后退两步:“薛准。”


    薛准下意识地抬头看她,很听话。


    然后就看见了她眼眶里的泪。


    姜肆含着泪,一脸的难过和愤怒,是他想要的愤怒,可被她那样看着,他仍旧会心痛。


    “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流着泪:“我告诉过你,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薛准几乎叹息,她可以不在意,他却不能不在意,世事艰难,把他们俩放在一起,指责姜肆的人会远远比指责他的多。


    心里这样想,他却忍不住软了声音:“你别哭了。”


    “是你先说要分开的,凭什么我不能哭?”姜肆竭力让自己表现出生气的样子,“你想让我离开是不是?”


    薛准说是。


    几乎在他声音落地的一瞬间,姜肆拔腿就走,还没忘记带走柜子里的地契田契。


    薛准下意识伸手想去拉住她,手抬起,却又落下,最终只是徒劳地站着。


    姜肆站着殿门口回头看他,终于不再生气,甚至温和了声音:“薛准,我只给你一次机会,要是我走出去,我就不会再回来。”


    她想,这样都不能让薛准拦着她,就只能另想办法,而为了演得逼真,她开始慢慢剖白。


    “我前不久告诉过你,我从来都不后悔嫁给你,从前如此,如今也是这样。”她看着一动不动的薛准,“你之前说要送我离开,我不能骗你,我确实动心过。”


    她看着薛准的目光黯淡下去:“可是我后来后悔了。”


    薛准看向她。


    “我曾经想过离开的,可是你把我留下来了。”


    他们俩是夫妻,总有共同之处的,譬如都想要为彼此好,譬如说的话都半真半假。


    “你和我形容的将来的确很美好,可是薛准,在今天之前,我都一直坚信着,我的将来有你会更好。”


    她在想啊,薛准不是不爱她,相反,他很爱她,所以才会有今天的事情。


    她完全没有办法去责怪他,就像她也无法因为薛檀的不相信而怨恨薛檀。


    许云雾和她做了三年的好朋友,薛准守了她二十年,而薛檀不记得,所以不相信。


    薛准爱她,所以选择放开。


    她已经很幸运,能够死而复生,能够重新遇到薛准,能够感受到他的爱意。


    那么接下来,剩下的路,她想带着薛准一起走。


    在这之前,她要等,等薛准做出选择。


    薛准眼眶通红地看着她。


    他很想让姜肆留下,可他也明白自己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他退后了一步,朝她露出笑,将自己微微颤抖的手藏在背后,说:“对不起。”


    我已经四十二了呀。


    “我以后会替你找一个好人家,你……把我忘了吧。”


    姜肆早有心理准备,平静地说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