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思何极
    靖北王沉吟片刻,摇头:“即便能证明梅妃是谷空丹阳,亦难撼动她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除非还有她策划所有事件的证据。”

    “敌国女子,处心积虑来到皇宫,皇帝难道不应彻查?”名动天下的侦案高手,难得地露出一丝惊讶。

    “梅妃乃是皇帝逆鳞,不可轻易触碰,若稍有差错,引来反扑,便是杀身之祸,不如,先收集其他证据,再想法引起皇帝疑心。”

    沈府覆灭便发生在我暗查梅妃不久,靖北王的话让沈玄微心中一凛:“如此倒更为稳妥。我既到西北,那便重查龙卫公和达达遇刺两案。”

    靖北王眼里沉沉悲愤:“这两案,我已有些眉目。”听完苍略等人诉说,他审问了西门康的幕僚姚肃,得知此事乃西门康和仇先生的合谋。

    但仇先生不知去得何处,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当时的书信是被伪作,他不擅律法,便将人证交给沈玄微,请他继续核查。

    沈玄微听得眼前连日光都暗了:阿爹当年果然没错,这是一桩泼天冤案。长久沉默后,道:“没料你也知圣意。”

    圣意难测,但我懂得爱的感觉,靖北王的眼中浮起温暖笑意:“还未来得及告诉三兄,我已经成亲,她,极合我意。”

    “恭喜你终得贤妻,阿音在天之灵也必放心。”沈玄微欣慰笑道,端起茶杯,触手细滑,图案浅浅几笔,写意清淡,余韵无穷,一看便是女子为夫君精心购置。

    实际也如他推断,靖北王当时走得急,苏容若随后送来无数物什,他的营帐,书房和卧室,也全部复制了她在简园的布置。

    劫后重逢,把酒言欢,沈玄微用过中餐,品得半会茶,对奕几局棋,方才离去。

    靖北王送走访客,眼见窗外北风愈紧,想起今日乃爱妻生辰,满腔思念无处安放,不按日程召见部下,独自走进书房,提笔开始画心上人的小像。

    魂牵梦萦的模样在纸上渐渐浮出,姿态妙曼,裙裾飘扬,亭亭如风荷摇曳,一张清丽至极的脸,汇集了世间所有色相。

    思念如无处可依的羽毛,在空中颤悠悠的飘飞,丝丝缕缕,缠缠绕绕,将他从皮肤缠到骨子,脚下绵软,身体紧绷,酒的温热从心里蔓延全身,变成让人难耐的火热。

    拿过纸笺,写信:容容吾爱,见信如晤,今值汝芳辰,思卿何极。

    “殿下,主人的长寿面,你一定要吃。”才刚起头,芳娘在外轻轻地敲门,靖北王放下笔,道一声进来。

    妇人将食盒置放在案几,布好碗筷,看着靖北王起立,经行她的身边,忽然柔声唤道:“阿诺。”

    男子脚步一顿,眼前一张皎如天际之月的脸,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容颜,“容容”嗓子瞬间暗哑,不由得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心口剧痛,肌肉下意识地收紧,千锤百练的训练让他立刻反应,左手抓住已刺进胸腔的锋利匕首,右掌一拳击在对方肩头。

    砰的一声大响,妇人撞在书柜,花瓶书卷滚落满地,屋外的纳什听到响动开门,见此情景,心胆俱裂,连忙抢去扶住主上,连点他胸口几处穴位。

    靖北王半跪苇席,衣衫迅速被鲜血渗透,他视而不见,左手捂胸,直盯着刺客,哑声问道:“为何?”

    芳娘摔在地上,肩骨碎裂,眼前恍若再现冷风落日,仁慈的皇后自挂南枝的场景,勉强撑起身体,破口大骂:“赫连氏的畜牲,我与你拚了。”

    她原是云国宫庭舞姬,深受懿德皇后喜欢,夫君也在禁卫军中担任要职,国破家亡后流浪到洛京,奉谷空丹阳之令开办舞坊,专做传递信息,培养间谍的事。

    苏容若以童子的身份到她处学习,却被她识破身份,报告上去,才有了强迫收徒的那一幕。

    后来她南下丽迪,再被苏容若遣来西北照顾夫君,才发现姑爷竟是灭国仇敌的亲儿子,而小主人至今不知他的真实身份。

    简园的夫妻恩爱,在她眼里瞬间变成恶意的欺骗和玩弄,新仇加旧恨,今日好容易等到他独自一人,她便用独门绝技,先迷惑,再行刺。

    她挣扎站起,纳什抬眼相拦,对上她的视线,却是一愣:“王妃?”妇人再次举掌扑向靖北王,却被水银般泻下的剑光逼得后退。

    纳什回过神来,警告如风掠进的承风:“勿与她对视。”靖北王则气息不稳地下命令:“审。”

    匆忙的脚步声响起,谢东亭和王琅并肩走入房内,肃王邀请诸王会盟的邀请函到达军中,他们赶来商议,没料却遇到主上遇刺。

    谢东亭连忙帮纳什将靖北王抬到榻上,王琅则冲出门急唤军医,此时天色已暗,暮光沉沉,云层低压,冬雪,即将来到。

    那厢芳娘看着承风,柔声道:“你要听甚,我全都告诉你。”承风下意识地抬头,眼神与她一对,心中微动,赶紧调整气息,神情重新冷硬。

    芳娘行刺郡王,本就存了死志,眼见遇上绝顶高手,断无逃出的机会,长笑声中,反手一刀割向颈脉,瞬间便停住了呼吸。

    我曾与她坦言,为了容容顺利生产,先不让她知晓我的身份,芳娘为何,依然恨我入骨?靖北王脑中急转,吩咐纳什:“速去简园,接王妃,西来。”

    纳什扶着主上,心如刀割,解开他的衣衫,只见匕首正中前胸,鲜血汩汩地外冒,大片衣衫和只剩一半的玉佩,已被染得通红。

    玉在人在,玉碎人亡。不详之感涌上心头,靖北王挣扎着还想说话,军医赶到,几针扎得他睡将过去。

    谢东亭向两位军医施行大礼,面色肃然:“吾为天下拜托先生。”

    默默转身,瞧见地上半块残玉,经血一染,艳红得刺目,弯腰拾起,呆立良久,才出得门外。

    雪花,终于一片接一片地落下,夜静风寒,谢东亭的眼前,却回闪着与先太子在杏花烟雨的时节,琴箫相和的初见。

    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天下得离苦。年轻男子的眼神,慈悲,坚韧,不可动摇。

    纳什被大夫赶出房间,频频回头听里面的动静,焦躁得面容亦微微扭曲:“我马上出发接王妃,她怕是,已经生了。”

    “殿下伤重垂危,你和承风轮流照顾,那边,让易望去吧。”谢东亭缓缓开口,深深的目色,看北风将雪密密吹落,静静地,将一切遮盖。

    简园。苏容若生下小鱼二十天,正在轩台抱着儿子看景致,天空飞过从北而来的雁群,它们秋季南飞,她却准备北行。

    阿诺离开后,她即开始变卖家产收拾行李,知道夫君忙碌艰危,自己帮不上忙,只派人去照顾他,并吩咐苏原按质按量地送出战车和药品。

    怀中婴儿呀呀轻哼,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浅浅琉璃色,清润如水,她前世对孩子没有感觉,但自小鱼出生,便爱得如珠似宝。

    那雪白娇嫩的肌肤,宽宽的额头,棕色的头发,定是阿诺幼时模样,想到爱侣,她的心便软得一塌糊涂。

    抬眼却见崔氏和易望跟着夷川进得大门,眼神忽然僵凝:易望是跟着阿诺去的,为何忽然回来?还与崔氏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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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备注:古代定亲后便意味两家结成姻亲,因此阿诺虽然从未娶过阿音,也应终身视沈玄微为妻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