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幻天关
    军营,跳动的烛光照着女子飞针走线的手指,也照着暗花丝麻底衬上蝶戏花丛的图案。

    中郎将明日便要出征,即使香囊永远也送不出去,也是她苏青深深的念想。

    不知何时起,或许初见时被他从刀下救出,他便在她心里生了根,白日里若多看他几眼,晚间的梦就格外地香甜。

    明知自己配不上这等英朗男子,她并不多求,最大的愿望莫过于成为他的侍妾,能够天天近身伺侯他。

    早在隐庐时她曾鼓起勇气,趁四周无人,将精心绣成的腰封给他,他问:“容若让做的?阿禧可也有?”

    她心跳如狂,不知如何回答,恰逢阿禧远远唤他,他不带回头地离去,而她捧着大半年的心血,很久没有勇气再与他说话。

    主人离开隐庐那日,她不知为何,直觉唯有跟着才有机会与他重逢,大雨倾盆中被车拖得遍体鳞伤,也不肯就此放手。

    他最终如她所料那般和主人订亲,却出乎意料地签下婚前和离书,这件事让她无比震惊而绝望:这般顶天立地的男人,怎可事事顺从妻子?

    主人察觉到她对中郎将的情意,很快将她遣往军营,也有低级将士偷偷看她,然世间哪有男子比他更为英武?他的印迹刻在她的心里,无法磨灭。

    “针脚细密,构图巧妙,好手工。”少佐易望走进客堂,淡淡地微笑,他见过女子注视中郎将的痴情模样。

    这段时间相处,他们渐渐地熟悉,因苏容若曾严令下人,洛京的事一律不许提及,是以,他以为这是苏宅的陪嫁丫环。

    “可需帮忙?”苏青缝完最后一针,问,中郎将说望乡是将士们交流学习的地方,要她将此打理得洁净舒适,并提供最好的茶点,书籍和文房四宝。

    易望脸上的神情几许神秘:“我为袍泽求来平安符,把中郎将的那个装在你绣的香囊里,如何?”

    心事被人看破,念想却能实现。苏青大羞大喜,忽觉喉头哽咽,递过绣品:“我,如何谢你?”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易望看着眼神甜蜜的女子,温文尔雅地笑:她离他,又近得一步。

    幻天关,扼守在曼达山西麓,前陈云两国的交界地,是通往云地九州的必经之地,坚固无比,高耸入云,号称中原第一关。

    几百年来,高墙厚壁阻挡过大陈的数次进攻,但武安三年,却被强悍的骁武军和神皇军攻陷,主帅穆那野及十万将士的性命,打碎了它不破的神话。

    永定河边无名骨,犹是春闺梦里人。靖北王站在瞭望台,凝视着几里外的幻天关,耳边响起爱妻清柔伤感的语音。

    战争的背后是无数破碎的家。她要他承诺,不到最后,绝不轻易运用刀剑,这也是大兄和南山先生对他的期盼。

    视线转向军营的飞龙旗,久久停留在那只被龙身盘旋护卫的白鹿,大兄曾说:老天赋予你非凡将才,是要你为苍生带来详和与安宁。

    是以,当年满十五选择标徽时,他特意加上一只活泼可爱的小鹿,来提醒自己:无数英雄逐鹿中原,他的使命,却是护卫天下。

    再度抬起眼帘,远处青碧高峻,半隐苍茫云海的曼达山,恍若大兄清俊挺拨,不可逾越的身形。

    多少君王坟枯骨朽,大兄却活成了永恒:现在,未来,将有无数的人,愿为他的理想和信念赴汤蹈火。

    眼中湿意未去,亲兵台下传信:“报,有人求见。”靖北王转过头,看匆匆行来的身影,做了一个让他上来的手势。

    承风几个纵云梯上得瞭望台,行礼,汇报:“末将见过殿下,崔太尉已转交可靠的人护卫。”

    靖北王看着他再无丑陋伤痕的脸,欣慰地笑:“终于脱了它,不过,这次你仍需带上面具扮我,夷川和亲卫队今晚便到。”

    翌日一早,黑压压的五千骑兵,静静地列队在幻天关前,没有一丝喧哗,只有风掠过曼达山低沉的呼鸣,仿佛数十万战死的亡魂在上空徘徊。

    承风照例带着金色盔甲和面具,立于队伍最前,身上披风猎猎飘响,隐隐露出飞龙腾空的绣图。

    随着他一声令下,巨大帷幕招展出云人信仰的幻天大神像,鸟面人身,踏云从风,前行群兽,后随鬼神,一双眼睛高远清澈,看透天地。

    绚丽晨光中,承风恭恭敬敬地点燃手臂粗的高香,在幻天像前跪拜:祈愿尊神,佑护天下和解,国祚昌隆,战乱不兴,万民安乐。

    天下和解,国祚昌隆,万民安乐。五千将士齐声高呼,音色激昂,气势恢弘。

    城墙守将看着这一幕,疑惑不解:靖北王以骁勇闻名天下,来了云地,还未进关,怎么敬起云人的神来了?

    百米外看热闹的人群中,却有人低语:靖北王果有先太子之风,这是在向归厚太子发信号呢。

    礼拜完毕,承风跃马示意,让人不敢仰望的雄伟关门,缓缓地打开,浩浩荡荡的队伍,排列整齐地从关下穿过。

    一行百余里,直到夕照如血,前锋队伍才得令歇息。

    原野上绿草繁茂,有的甚至高过人膝,林中跑出几只鹿儿,呦呦鸣叫,欢快轻盈地在营帐周围跑跳。

    烧火的士兵忍不住地看得两眼,旁边执戈者立即道:“禁猎云地一兽,禁渔云地一鱼,禁踏云地一苗,违令者斩。”

    士兵脸上神色一凛,生生地转过眼去。

    远处深深密林,近千劲装结束的人埋伏于地,全身覆盖着枝叶做成的伪装。

    当头几个,锋利的眼光直盯着草甸忙忙碌碌的骑士,看他们脱盔解甲,搭灶建帐,取水饮马,为晚餐和过夜准备,似乎,毫无防备。

    “靖北王绝世名将,怎会如此大意?”前排领队皱起眉头,不解。

    旁边助手低语:“瞧他们帐篷上画的全是幻天神像,若我等真是云人,便绝不会以箭射,用火烧,若近身搏杀,这五千精兵个个都是好手。”

    话音未落,空中忽然响起密集轻微的唰唰之声。

    领队的也算一流高手,瞬间起立,可对方仿佛凭空生出一般,剑比闪电更快,他未及侧头,只觉喉咙剧痛,再也发不出半分声响。

    脑袋飞在半空,才见到他的手下已被人以刀剑相逼,而自己无头的尸身,鲜血从颈脖狂喷,啪的一声倒下,天地永寂,黑暗无边。

    承风冰冷的眼光扫过众人:“回去转告穆那启,赫连迦尧奉旨查巡,别无他意,若再窥探,这便是下场。”

    他语意散淡,所有的人却都觉得透骨的寒,未等对方反应,承风一挥手,几百人转眼消失,余下埋伏的队伍呆若木鸡地杵在原地,良久,助手才哑着嗓子下令撤退。

    真正的靖北王此时坐在大石,注视着悠然踱步的鹿儿,湿濡濡的黑眼珠,衬上洗净铅华的纯白,画以最美的形状,加两扇长密的睫毛,就是容容的眼睛。

    离开十七日了,我不在身边,她的心情必不那么欢喜,虽说走时她笑盈盈地印他一脸口脂:“此乃我的封印,路边的野花,你一朵不许采,不许闻。”

    我拥有你,眼中万花失色。令亲兵拿过纸笔,就着夕光给爱妻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