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西江月
    阿诺神情肃然,眸中带着沉痛的悲恸,献上祭品,行过九磕大礼,一句“古萨诺携妻”未完,便喉头哽咽,长久沉默。

    苏容若接过话头:“古萨诺之妻苏氏拜见各位长辈和亲朋,感谢诸位对我夫君的爱顾,容若无能无德,从今往后,定尽力助他心愿早成,告慰你们在天英灵。”

    恭恭敬敬地大礼拜,供香,念经,回向之后,方与他携手下楼。

    夜色寂寂,银河清浅,她陪着他在庭院散步良久,再在轩台对酌,看漫天如梦的月色,说些无有边际的闲话,等对方的情绪恢复如常,才行到浴室,洗去妆容。

    花香沐浴,长发及膝的新娘,款款走向低眉俯首的新郎,在他耳边柔声道:“卿卿,我要送你一件礼物。”

    嗅着熟悉的幽幽暖香,男子抬起眼帘,一时看不清她的容颜,只觉得室内月色蓦然明朗,万道华光,照得天地都亮了。

    他呆呆地坐着,等到华光消散,才看清楚女子的脸,分明就是他的新娘,但那容光,胜过平日数倍,万千辞藻,不能描绘其美丽灵动之万一。

    一时间他痴了,半晌,才试探地问:“容容,是你么?”她的回答含羞带娇:“以前我上妆易容,今日以真容示你,你看看,喜欢么?”

    阿诺眼珠不错地看她,艳红的烛光给她全身涂上一层淡粉的明媚,丝袍下隐隐可见丰盈挺立,纤柔约素,修长笔直,比记忆中更加的曼妙绰约。

    望着美得如同来自上届的新娘,男子只觉得眼前电闪雷鸣,脑中轰轰大响,种种欲望在心中翻腾涌现。

    捧在头顶,供在高台,顶礼膜拜,亲吻抚爱,抵死缠绵。他愣愣地盯着熟悉而陌生的爱侣,眼神不停变幻,人却僵硬得不能动弹。

    苏容若见状也有些发怔,她与他肢体纠缠过数次,知道他的身体没有问题,难道他因思念故人心怀内疚,所以新婚之夜有障碍了?

    她暗叹口气,正准备与他秉烛长夜清谈,忽然被他一掌掐住半个腰身,天旋地转,人已卧倒在榻上。

    窗外,月色撩人,风轻露浓。

    挥霍着现世欢乐的痴醉儿女,不知道远方有人试图安排他们的未来。

    池水倒映着女子婉如丽树的身影,葱白般的指尖将鱼食扔下,细雨飘洒,漪娘为她撑着油纸伞:“嬉月宫化为灰烬,想来那些人不会再骂了。”

    “建宫虽非我意,却到底是老狗为讨我欢心才建,民脂民膏,随便骂去。”梅妃的语音和神色一样地凉淡。

    漪娘冷笑:“若非老狗灭我云国,哪有眼下这把大火?天街烧倒近百户,朝庭每家给两金重建,那些蠢人还感恩戴德呢,你说好笑不好笑?”

    那晚她立在宫墙,看脚下灼烈的红海,翻腾,漫卷,以不可阻挡之势,毁灭着赫连皇权的庄严和这盛世繁华。

    无数的呼喊哀嚎和惨叫,全让她快意无比:猪狗不如的畜牲,当年亚特灭大陈,你们卑躬屈膝,灭我云国,你们敲锣打鼓,称颂抚掌,你们活该。

    哈哈哈,从儿子死后就再无眼泪的她,那一夜失声痛哭,嘶声大笑,看血一般浓烈的火焰,越烧越旺,只恨它燃得不够长久,不曾将洛京全城吞没。

    梅妃脸上殊无笑意,轻声地呵责老仆:“你管那些愚人作甚?廷尉司和京兆尹,都拿回些什么人?”

    “我们的人早已撤离,趁乱偷窃的被拿到一个禁军中郎将,三名校尉和十几个士兵,还有两位黄门令和七个内侍。”漪娘低下头,脸上冷酷渐渐消散。

    秋波流转的眼眸横向池水:“看这些鱼儿争来抢去,不过是为口吃食,你去看看,能用的,给三司打个招呼。”

    漪娘行礼应承,再禀:“穆那小畜生遣暗卫盯着崔云,崔娘子却被人趁乱救走,沈天珠的裙下客都是军中将领和富商。”

    梅妃依然垂着睫毛看鱼:“沈天珠要为家族复仇,穆那冲在暗查雪豹案,崔云被小六所救。”

    转头瞧妇人神情疑惑,解释:“你从燕园带回的信,就是小六软下身段,求我保崔太尉的性命,她心思敏捷,收到礼物便预知这场大火,她是在为靖北王复出要人呢。”

    眼光落在远处银桂,枝叶间的花朵色淡味郁,成群的蜜蜂闻香而来,笑:“她的要求我怎好拒绝?何况,拗相公与我并无仇怨。”

    推开妇人撑起的雨伞,让冰凉的水丝洒在头脸:“晚些去告诉老狗,我有点发热,不想见他,另外,将那中郎将给肃王。”

    言罢,娉娉婷婷的行向室内,绝美的身形,与玉栏银桂,粉墙黛瓦倒映荷塘,动静相宜,明暗深浅,如一副工致富丽的油画。

    漪娘凝视着这幅画,如注视着那些已被世人遗忘的身影,他们的血,滋养了赫连满朝的脑满肠肥:“肃王,曾打过我云国。”

    “当年灭云国的二十万大军,骁武军八万,龙卫军六万,安王和肃王麾下各三万,我怎么会忘记?”梅妃的语音慢得几乎一字一句。

    心如钝刀在割,笑容却颠倒众生:“彼时肃王才崭露头角,不急,先让他与靖北王斗,得到最后,我要将他生祭云国的万里江山。”

    她在古意典雅的风景行过,仿佛走向一场烟花绚丽的盛宴,漪娘落在后面半步:“听说靖北王极爱小主人,他若随她,选择不争。”

    “小六聪明如此,怎不知肃王决容不下他,何况,他若不争,如何为先太子和龙卫府昭雪。”梅妃停下脚步:“有人在查春祭投毒案,你安排一下,穆那端继世子位一年有余,不送点贺礼,怎”

    话未说完,便见穆那冲远远行来,少年金冠珠带,大袖飘飘,后面是与他形影不离的武士格波。

    “雪豹事发后,小畜牲变聪明了,偶而才到宫里走动,如何大火一起,又日日过来?”漪娘的声音,象从牙缝里挤出。

    梅妃不语,静静地看少年来到跟前,奉上一只锦盒:“阿娘听闻贵妃搬来毓秀宫,特遣外甥送些小玩艺以供赏玩,请笑纳。”

    随手打开,都是时下女子喜欢的镂金花,银叶环,韵果香,五色珠等等,不昂贵却样样精致,显然颇费了一番心思。

    梅妃示意漪娘接礼,神情寡淡地答道:“长公主有心了,请代我多谢她的好意。”

    “细雨秋凉,不敢打扰贵妃,阿娘心意既到,外甥这便请退。”穆那冲行完大礼,眼见对方微微颌首,才缓缓地退后几步,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