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地震
    韩誊的外祖父是位精神矍铄的儒雅老人,个子很高,方长脸,不笑时严肃,笑起来又和蔼。因他颌有白须,心情好时总用手捻之。

    小笙任由她们打扮,从头到脚换了套端庄秀气的桃粉衣裙,又被婢女们导引,匆匆从后院到前堂,最后与韩誊一起并肩而立,站在青瓦翘檐的大门外迎接他老人家。

    水桥祥和,杏荫遮蔽。

    老人骑着毛驴,仆从拉将着驴绳,一主一仆,由远及近。韩誊恭恭敬敬喊了声“外爷”,老人家点了点头,“你们来了”,然后笑眯眯地略过韩誊径直看向少女:“这位姑娘是谁,水灵秀气的,是你朋友?”

    韩誊:“她就是小笙,阿爷,我之前跟您提过。”

    外祖父仰头捻捻胡子,长叹一口气:“哦,我想起来了,张中全的侄子,呃嗯。”他忽然很认真地打量小笙,严肃道:“后生有扮男装的癖好?”

    小笙错愕,极其认真地解释:“…………啊,阿爷,我是女……”

    韩誊:“阿爷,小笙是女孩儿,用已故兄长的户籍,遂没有改回名字,孙儿可没有跟你说她是谁的侄子。”

    外祖父:“原来如此。哎呀不提也罢,侄子这件事是你母亲说的。”他看向小笙:“年纪大了,记性也差,不要怪老朽。”

    小笙作揖。

    外祖父道:“不过也还没有完全坏透,我想起来了,你是他在书院的同仁,是不是。”

    小笙:“是,阿爷。”

    外祖父再次点点头,这就对上了:“那他是不是经常欺负你,捉弄你,偶尔还冷嘲热讽倨傲霸道,自以为很了不起虽然真的有几分本事在身上,不过完全不讨姑娘们的喜欢。”

    不愧是亲外公,说得分毫不差!

    小笙道:“公子对我很好,这些年对我照顾有加,不曾有过为难。”

    外祖父:“罢了罢了,你不用替他扯谎,他喜欢谁就会欺负谁,这个狗脾气也就难为你还容得下。”

    小笙惶恐,忙对老人家拜了拜,表示自己对贵府的外孙并无轻视之意。

    外祖父看向韩誊,并不再笑:“愣着干嘛,抱外爷下驴啊。”

    韩誊将老人家从驴上搀扶下来,他接过仆人递来的黄木拐杖,笑道:“留下来吃晚饭吧。”

    小笙:“…………好。”实际上,她昨日的晚饭也在这里吃的。

    韩誊微微皱眉,道:“阿爷,昨晚我与小笙同寝,晚饭也是一起吃的。”

    外祖父脸色如常:“这件事你母亲知道吗,她什么态度。”

    韩誊:“母亲没有来。”

    外祖父:“…………”

    小笙:“…………”

    她已经麻木了,且表面形同木槁,实则内心翻江倒海——韩誊为什么要在长辈面前很坦然地说起这种事啊,这跟将弄污的衣裙暴晒在大庭广众有什么区别!

    外祖父拄着拐杖:“小笙,你来说。”

    小笙:“我……”她诚惶诚恐,迟疑道:“阿爷恕罪。”

    韩誊听不下去了,“您问了也没用,孙儿也无法问出个所以然,您不了解她,她看起来秀木一般,实则是个榆木。”

    小笙:“!”

    外祖父:“小笙你不聪明吗。”

    小笙:“我其实……”不笨的。

    韩誊嘴角微微翘起:“她很聪明,只是心思鲜少花在孙儿身上,所以大部分情况都是我自作主张。”

    外祖父叹口气:“老头子我听出来了,不用再说了。小笙。”

    小笙:“在。”

    外祖父:“还没有吃早饭吧,老夫也没有吃,一起用膳吧。”

    下人们在厅堂摆好饭食,老人家上座,左右分坐晚辈。席间,老人三次与小笙夹菜,小笙捧碗接之,饭毕外祖父缓缓道:“阿笙呐,书院受学这些年,方知你辛苦。”

    老人大约是看见小笙手掌上的陈茧。

    小笙道:“能读书,晚辈不觉苦。”

    老人得意道:“老夫有一好友,唤作喻郎,他家祖上也出过一位工匠能人,著有《木经》三卷,你若得空,老夫愿携你前往登门拜访,我跟你说,不远,就在东南十里外的日月潭。”

    小笙忙道:“阿爷的这位好友祖上,是不是喻皓,喻老先师?”

    外祖父惊喜:“你知道他?”

    韩誊:“书院有《木经》三卷的抄本。”

    外祖父摆摆手:“书院那个是传世本又经多人修整再编。他们家那个是传家本,一字未改的孤本哦!”

    他感叹道:“喻老出身微末却不自弃,机巧天赋颇高,又爱思考发明,最擅造塔,钱塘之前被官府拆掉的登高楼,便是由他督料完成竣工的。”

    “这样,你准备准备,中午吃完饭,我们就去。”老人家起身。

    小笙也忙站起来。

    他却指指韩誊:“你跟我过来。”

    韩誊:“是。”

    虽然不知道韩誊被外祖父喊走,具体是因为什么事,但是他出来时脸色不大好,小笙问他,他也不作声,忍不住多问了一次,他就开始要亲她,小笙就不再问了。

    小笙也是从未见过,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年人,体力和精神是如此的好。外祖父兴致高昂,命人牵来两头驴,一老的,一幼崽,他与小笙各自骑一匹,却要韩誊牵绳。

    不是说十余里山路,这是要韩誊徒步走着去?

    外祖父在仆人的搀扶骑上驴,回头瞅着她,道:“不用担心,他年轻,累不着他,咱们走吧。”

    独特的吆喝声,在阡陌间回荡,最后飘进清幽的山林。

    一路上,走走停停,颇有访山问水的惬意,仿佛赶路不是任务,终点就在那儿,去得早,去得晚,都无关系,去的路上心情开怀舒畅才是正理。

    老人家见闻颇广,又心细如发,爱护晚辈十分风趣。每每与小笙交谈,他总是要说一个典故出来当引子,讲完故事再问一句“你知不知道呀”?

    小笙有的说知道,有的确实闻所未闻的,每每于此,他就开怀大笑,抚掌捻须,频频点头:“好好好,不知道正好,老夫说与你知道。”

    韩誊在旁边低声告之:“这个故事阿爷讲了十遍不止。”

    小笙:“…………”

    果然是个极爱分享的老人家!

    在这里,像这样知无不尽倾囊相授的长者,除了书院学堂,其他地方,是鲜少碰见的。一来博闻强识的读书人少,二则知识宝贵,是稀缺资源,如此传授与他人,在旁人看来,不亚于往传授者的钱袋子里掏金银。

    两三个时辰过去,直至天黑,他们才优哉游哉,到达日月潭。此处地如其名,高高的山岗下去,就见聚满田舍人家的村落两旁,分别有一宏日,一月弦,两清幽的碧波深潭。

    外祖父笑道:“到了到了,我的仆人早就去传信说我们在来的路上,你们看左手边院子里支满葡萄架的那户,炊烟袅袅,定是在紧赶慢赶烹煮佳肴,那就是我好友喻郎的家。”

    过了桥,便到了院子门口。

    乡下民宅,多采用“工”字型布局,前堂后屋,中间连接主廊,两侧可盖耳房,紧密又宽敞,满足一家六七口甚至十来口“同住一屋檐”的生活需求。有钱人家的屋顶覆以瓦,普通人家则用草顶。

    但是喻郎的家独树一帜,十分气派,不仅是“四合院”的布局,且后房盖以三层小楼,以砖瓦盖顶,周围更是附有风亭、水榭等建筑。

    他们随外祖父落停岔路口,剩下的路徒步而行,主人家与自家仆从早早就站在院子门外,迎接客人。

    外祖父笑眯眯的,捻须倾身,中气十足大声道:“我又来看你啦。”

    喻郎是喻皓先师的孙子,年过五旬,胡须花白,穿着宽衣袍子,手里把着扇,对来者作揖道:“盼阿翁如明月照云呐。”他看向韩誊,惊异道:“这是阿漾吧,俊美之姿仪表堂堂,果然是阿翁之后!”

    外祖父笑着指指韩誊:“比七八岁上,顽皮略收了些,倒是更添孝顺,我这一路都是他护送过来的。”

    喻郎再拜:“哎哟,多谢世孙公子费心,今下榻寒舍,蓬荜增辉,新开佳酿,以洗公子袍尘,愿不吝多饮几杯。”

    韩誊:“多谢喻叔盛情。”

    喻郎看向随行的唯一少女,自是要问:“这位是?”

    外祖父:“孙儿的知己,在京都营缮书院受学五年有余,是单夫子的得意学生,上月刚操持了郡主新府邸的内造器物,听说共计四百六十余件,无一件有瑕疵,郡主颇为满意啊!是赞誉有加!”说到这里,外祖父眼睛变得明亮,道:“小老儿此番前来,可全是为她来的。”

    喻郎笑道:“原来是单公高徒,快快请进,酒菜早已备好,咱们入席畅饮!”

    酒席摆在水榭,一应有席子,低案,凭几。入座后,喻郎亲自布盏,吃第二轮时,又起身斟酒。小笙应属全席身份最低,她双手捧盏,稍起身,以示感激。

    喻郎酿跄,端着酒杯敬向首席:“阿翁来此,喻郎甚是高兴,我敬阿翁身体康健,福寿双全!”

    外祖父已经喝得醉醺醺:“不,不能再饮了!再饮必醉,今夜朗月清风,嗯!”老人家深吸一口气,品道:“风中似有淡淡草植之香,妙哉!连坤舆都为我们今日重逢送来祝贺!喻郎,休得自赏家珍,快快将喻祖手稿请来,与我等观摩!”

    韩誊端杯自饮:“…………”

    小笙则瞪大了眼睛,她十分佩服外祖父与人结交的本领,竟是如此地直接……坦率……

    喻郎脸颊通红,已然是酩酊之相,笑道:“阿翁携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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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此,喻郎便,便已了然!阿翁待我如义子,喻郎岂能辜,辜负您来意。待我取来,再添灯火。”

    说罢,便撑着身体,在下人的搀扶下,去后堂楼阁里取书。

    小笙看向桌首自斟自饮的外祖父,道:“阿爷,您,还饮吗?”

    他看起来也快醉了。

    谁知韩誊竟道:“阿爷只是喝酒上脸,年轻时别号千杯居士。”

    小笙惊咋:“…………”

    此时,小笙却也嗅到空气里有不同寻常的气味,就是那种土壤翻新后的味道,她皱眉,看向院子外面的树林,枝桠茂密间,乌鸦雨雀都在低空盘旋,并不落枝。出于警觉,她道:“不如我们到空旷处去醒醒酒,透透风,回来再饮。”

    外祖父:“为何?为何要突然离席呀?喻郎很快就回来啦!”

    小笙看向韩誊:“我虽不十分确定,但今夜应有地动。”

    韩誊立刻道:“阿爷,我们先走。”

    外祖父:“去,去哪儿?喻郎还未回来!”

    话音刚落,说是迟,那是快,整个地面都轻颤颤地摇晃起来,四下仆从先是一惊,随后纷纷大喊起来,作鸟兽逃窜状。

    韩誊将外祖父背起就走,小笙紧随其后,都往院子外面的小径上去,过了桑田,有一片平坦之地。只见夜色中,村民们纷纷逃窜而出,笼子里的鸡鸭鹅叫唤不止。村落两边的日月池潭,此刻好似桌案上的两碗茶,水面左右摇晃,直接荡出了池塘,鱼儿四蹦,都往陆面逃生。

    外祖父大喊:“喻郎还在取书!”

    韩誊根本来不及管那么多,顷刻间房屋墙体迸裂,建筑皆毁,如同山崩地裂,十分骇人!韩誊频频回头看小笙是否跟上,终于跑到平坦处,韩誊也不敢放下祖父。

    好在地动只持续了二十几个水滴。

    可是再回头眺望村落,转眼,已然成了一片断壁残垣。

    外祖父酒醒大半,拍着孙儿的肩:“阿漾,放祖父下来。”

    此时,远处第一支火把亮起,黑漆漆的山林乡野这才终于有了一点光亮。

    又等了一盏茶,见余震不再来,他们才重返喻郎院子。

    实则,他家的宅院是最牢固的,当经历地震这一番摧残,四下房屋全都倒塌破毁,呼天抢地的哭声此起彼伏,可喻郎的老宅子仿佛屹立不倒。

    外祖父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他赞叹道:“喻老技艺精绝啊!”

    说罢,对韩誊道:“你还是去将喻郎带出来吧,他喝了这么多酒,万一这房子倒了,他是爬也不知道爬出来的。”

    韩誊点头:“好,阿爷。”

    小笙担忧道:“你当心。”

    韩誊笑了下:“担心我?怕什么,地动一耳,再有不强。”

    说完他便大跨步朝宅子里去寻喻郎,谁知韩誊进去没多久,喻郎便由下人搀扶,从院子侧面的小路绕回前门,激动大喊:“阿翁,阿翁你没事就好!喻郎以为要死在这地动一劫里。”

    外祖父大惊:“你怎在此啊?”

    喻郎醉醺醺的:“我家四面皆有暗门,可随意出入,盗贼不惧。”

    外祖父急得跺脚:“阿漾!”

    喻郎也道:“哎?世孙公子呢?!”

    小笙已经比他们所有人反应都快,箭步如飞,蹿进院中,边寻边喊:“韩誊,出来!里面没人了,他们都在外面!”

    韩誊在后堂寻了大半圈,果然没找到人,还以为喻郎喝醉被地动吓晕跌倒在哪儿睡着了,听到小笙急切的呼喊,他这才转身往外走。

    小笙身体轻盈,动作敏捷,裙裾边缘如绽放的花朵,抬腿跨过凭栏来到廊下,远远辨别出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大喊:“韩誊。”

    韩誊一笑:“就来,你别再进来了。”

    他疾步向小笙走去,可是连接前厅的主廊并不是喻皓所建,日久年深,且又刚经历地动山摇,支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就在韩誊即将拐过廊角的顷刻间,那西北方整整一大片,毫无预兆地坍塌下来。

    分别将小笙和韩誊压在东、西两侧!

    一声本能的惊呼也被瞬间淹没。

    这声巨大的响动自然也传到院外。

    外祖父昂起脖子大喊:“阿漾,小笙!”

    喻郎拍腿懊悔:“是主廊塌了,果然是塌了!”

    外祖父:“什么意思!”

    喻郎哭道:“主廊并不是出自先祖之手,是我父亲造就的,建时家境拮据多用次木,卯榫、斗拱十之有九也都捡用危房楼塔拆卸之木,几十年风吹雨打,日渐腐朽,原,原是打算拆了重建,只,只是……晚矣啊!”

    外祖听到此话,张着嘴巴,瞪着眼看向廊檐坍塌方向,痛心大呼:“我的孙儿!”

    偏此时,余震又至。